如果问江画初吻是什么感觉, 江画一定会答。
想死的感觉。
今天风和日丽,此时,耳边却仿佛听见了由心跳汇聚而成的海浪声。
感受到嘴唇上奇异的触感, 江画瞪圆双眼, 一时竟真的仿若溺水般屏住了呼吸。
睫毛擦过手心, 越歌的手动了动, 终于发现他醒了。
手掌移开,显出灼灼日光。
“还没开始, 怎么就醒了?”
江画:“”
正对着太阳实在刺眼, 江画撑坐起身,怔怔看向越歌的嘴唇。
越歌迷茫回望:“江画,你没溺水吗?那刚刚”
说话中途,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白皙的脸颊浮现淡淡的红晕,尴尬说:“我还以为抱歉。”
“”
江画能说什么。
他自己恶作剧在先, 现在玩脱了,被亲了,还能反咬要救他的白莲花一口么。
江画只能饮泣吞声, 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虽然很介意,他却不能表现出介意, 相反还得尽量云淡风轻。
“没事”江画强颜欢笑:“反、反正都是男的,不算什么”
空气随着话音落下而陷入沉默,江画别头看向鸭子, 偏偏这会儿眼里的鸭子都挎着张尴尬脸。
海面生起一阵微风,将小黄鸭吹走了半米,两人也因此拉开了一点距离。
江画刚松了一口气,忽然听见越歌唤道:“江画。”
“呃、嗯?”
“你朋友给你发消息了, 说在米方酒店等你。”
话题很自然地被转开,越歌拉着鸭嘴朝岸边走,边走边问:“下午还要玩么?”
“不玩了,我要回家。”
到了岸边,江画一个打滚爬下鸭子,头都不抬:“我、我手机呢。”
越歌看了一眼江画绯红的耳尖,若无其事给鸭子放了气,又将手机递还给他。
“用我送你吗?”
“不用!”
江画背对越歌,手指按错好几次,好不容易才联系上司机。
他现在彻底乱了阵脚,没去酒店找赵夜白,现在就想赶紧回家,离身后那朵白莲花远一点。
五分钟后,江家的轿车来了,江画逃似的钻进了车。
回程路上,手机叮叮咚咚地响了好几次,都是赵夜白的消息。
【yeah:小少爷,我们都快吃完饭了,您人呢?】
【yeah:江画?江画?】
【yeah:靠,你带着人质去征服大海了?不带着我这个船长?】
江画眼角一抽,直接跟赵夜白说自己已经回家了,
赵夜白没再多问,简单回了个‘ok’。
刚收到回复,手机又响了一声。
【x:到家了吗?】
江画定定盯着那条消息,好不容易消退的热度去而复返,很快扩散至全身。
他慢吞吞地回。
【话梅糖不好吃:没。】
【x:回去早点休息,我去忙了。】
江画看了半天,没回。
不是江画故作冷淡,是他只回复一个字,脸红的都要滴血了。
丢人,实在是太丢人!
虽然越歌很体贴地没有拆穿溺水的恶作剧,但他突然‘诈尸’,就是傻子也能想明白怎么回事。
回到江家,江画扔了手机,整个人扑进了柔软的大床。
床铺很软,软的就像躺进了云朵里。
但还是软不过人的嘴唇。
脑中闪过这一念头的瞬间,江画恨不得掐死自己。
他疯了吧他!
江画敲了敲脑壳,想歪打正着敲出个失忆,系统都看不下去了。
系统:“其实不是多大的事儿啊,你纠结什么呢?”
江画泪眼汪汪:“我后悔啊。”
系统:“忘了吧。”
江画:“忘不了,代价太大,教训太深刻。”
系统:“什么代价?咱们不亏啊。”
江画呜咽声一顿,翻了个身,诧异问:“哈?还不亏?”
初吻都没了还不亏?!
系统开始胡言乱语:“你成功骗到了白莲花啊,虽然被亲了一下,但反过来想,白莲花不但被你骗了,还多骗走个吻不是。”
江画:“?”
系统:“现在亲嘴这事儿你俩算抵消了,总的来说,你还是把他骗到了。”
江画:“滚蛋。”
系统说得是挺有道理,但江画还没蠢到被它忽悠进去。
不过事已至此,再纠结也没用,江画仰面朝天,手背紧贴额头,只能竭力说服自己不要放在心上。
就是亲了一下而已,也不会掉块肉。
江画故作轻松地想。
卧室一片静谧,隐约能听到庭院内的蝉鸣鸟叫。
两分钟后,江画手背下移,缓缓挡住了嘴唇。
“呜。”
假期的最后两天,自闭的江画都缩在家里没出门。
他本以为这个小长假会一个人平静度过,没想到开学前一天,突然接到了乔修远的电话。
上次强行挂断乔修远的电话,如今乔修远主动打来,江画着实惊讶了一下。
不过很快,惊讶便被欣喜替代,这几天头顶的阴霾都因为这通电话散去了大半。
“喂!”电话一接通,江画就开始卖乖:“乔哥!你不生我气了?”
然而,不同于他的热情,电话那头的声音异常冷冽。
“你派江家的保镖去找越歌麻烦了?”乔修远问。
江画笑容瞬间凝滞。
片刻后,他装傻问:“什、什么找麻烦?”
“江画。”乔修远严词厉色:“别跟我装傻。”
江画实在郁闷,那都多久之前的事,谁嘴这么欠告诉乔修远了。
他问:“谁跟你说的?”
“我查的。”听江画默认,乔修远话音里寒意更浓:“我朋友看见你去越歌打工的地方,你也是去找他的麻烦?”
“谁说的啊,我没有!”
他就去绿贝咖啡店找过越歌两次,一次是问问题,一次是去了解白莲花,什么时候去找过麻烦!
虽说他是叫保镖找过越歌麻烦,但也没成功过啊!
江画试图解释:“我和白越歌是同学,去他打工的地方怎么了,而且不是我想找麻烦”
没等他话说完,乔修远便不耐烦地打断了。
“你被篮球砸了还不长教训是不是?!江画,你不是小孩子了,任性也该有个度,谁都没义务哄着你玩!”
劈头盖脸的一番指责直接把江画说懵了。
“江画,你怎么学坏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却卡在嗓子眼说不出来。
乔修远深吸了一口气,压住怒火说:“这件事我会告诉伯父伯母,如果你还去找他麻烦,以后就别联系我。”
“我不是故”
伴随着咔嚓一声,耳边传来嘟嘟的盲音。
沙发上,江画呆坐了半晌,才把剩下的话说完。
“我不是故意的。”
他不是故意去找麻烦的。
为什么乔修远不听他解释呢。
七天假期结束,十月八号,恒安高中终于开学了。
学校开学,久别校园的学生们兴奋劲儿十足,大清早,一班教室里叽叽喳喳的笑闹声几乎传到楼梯口。
七点半,老师还没来,赶着抄作业的学生奋笔疾书,手速过快,表情都有点狰狞。
周大嘴和几个哥们儿寒暄完,转向趴在桌上看不见脸的江画。
江画的桌面上瘫着一沓崭新的试卷,都是假期作业,他既没写,今早也不抄,来了就趴在桌子上补觉。
周大嘴问:“画儿,你这是咋了?开学时差没调回来?”
江画一动不动,仿佛是具没灵魂的壳子。
“画儿?”周大嘴心中纳闷,下意识望向前排的越歌,嘴里小声嘀咕:“吵架了这是?”
周大嘴对两人的关系误会颇深,直觉感觉不对劲。
当然,他的直觉也是有依据的,比如说,今天越歌突然开始营业了。
自从辅导江画,越歌就没再给别人讲过题,但刚刚有人拿着作业追问越歌,越歌竟然给对方讲题了。
周大嘴又瞥了眼无动于衷的江画,暗想不会跳过吵架这一环,直接分手了吧?!
就在周大嘴忧心忡忡之时,老师走进了教室。
月考的成绩假期就发到了班级群,老师一来,又给所有人下发了纸质的成绩单。
江画的成绩提高太多,进步到让人没法忽视的地步,虽然早在班级群看过,但如今面对本人,一班同学仍忍不住频频朝他看去,面露讶然。
而当事人江画此刻并没有因为月考成绩喜上眉梢,他目光涣散地盯着空气,面色有些苍白,明显心事重重的模样。
一班同学都很惊奇,但最惊奇意外的,还要属以前最瞧不上江画的何毕。
下课时,何毕拿着杯奶茶,晃悠到了最后排,打算找机会戏谑江画几句。
在他看来,江画成绩提升,都是越歌牺牲了自己时间的成果,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话真没错,要不是江画成绩太糟,人又作,班主任也不会让越歌转门教他。
“江画,这次考得”
江画闻声抬头,对上他红彤彤的眼眶和无神的双眼,何毕的后话在舌尖打了几个滚,硬是没说出来。
“有事么?”江画问,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何毕一愣,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江画太反常了,反常到他脱口而出:“你哭了?!”
“没有。”江画揉了揉眼睛,矢口否认,同时冷声道:“别来烦我。”
两人的关系很差劲,按理来说,被这般冷待,何毕应该转身就走,离这油盐不进的小少爷远远的,省得惹上麻烦事。
但何毕看着此时的江画,有点挪不动步子。
以前的江画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矜傲模样,好像压根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似的,何毕也就同样不把江画放在眼里,很少正眼去看他。
今天冷不丁一看,何毕还有点新鲜。
江画的五官依然精致耀眼,只不过此刻眼眶和鼻尖都红彤彤的,就像只落寞而伤心的小兔子,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似的。
江画瞪向何毕,问:“还有什么事?”
四目相对,何毕心脏莫名就漏了半拍,说话都结巴了:“你不是,有人欺负你?”
“没有。”
江画不想理人,干脆趴回桌上,将整张脸埋进了手臂。
他闷声说:“走开,别烦我。”
上课铃打响,何毕不得不回座位了。
江画这么一趴,趴了整整一天。
期间,各科老师轮番表扬他成绩进步,他都没有回应。
接连尴尬了好几个老师,英语课上,周大嘴终于忍不住,期期艾艾地说:“老师,江画身体不舒服。”勉强算是帮他圆了个场。
和班里的其他同学一样,越歌转头望向像是睡着了一样趴在桌上的江画,微微皱了下眉。
那天自从海边分开后,两人一直没有联系,包括今天,也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越歌做好了平静几天的准备,却没料到江画的情绪波动。
江画的异常状态一直持续到放学。
放学后,教室里的学生都走光了,越歌看了一眼钟表,五点四十。
按照惯例检查完电器和门窗,确定安全后,他迈向教室后排孤单坐着的人影。
位置上,江画正定睛注视着手机屏幕。
屏幕上是江父江母发来的消息,乔修远果然把事情告诉了他爸妈。
江父江母的话语里没有多少责怪,只是叮嘱他不要任性,多和朋友沟通,如果有误会就解释清楚。
看着消息,江画不禁想起昨晚那通电话,眼眶再度泛红。
被从小憧憬喜欢的人误会责怪是什么感觉,他算是体会到了,以前乔修远虽然也不冷不热的,但从来不会说这么重的话。
江画本以为,乔修远那么厉害,那么聪明,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乔修远应该很了解他,结果看来,还是爸妈更了解他。
乔修远果然不是无所不能的。
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两个人,和平时课外辅导的情景一样。
越歌走到江画身边,问:“身体不舒服么?”
他用手背触了下江画的额头。
“好像没有发烧,但眼睛很红,昨晚没有休息好?”
何止没有休息好,昨晚他根本就没睡着。
江画本来眼泪就在眼眶打转呢,这时候,一句关心简直就是泪腺的催化剂。
听他这么一说,江画一下就绷不住了。
之前的十几年,乔修远都是他最喜欢的人,有什么好事情,他都恨不得第一时间和对方分享。
后来乔修远和苏闻出国,他难受一个假期,去质问越歌,被系统砸到,这才将放在对方身上的注意力转移给了白莲花一点。
不过就算这样,乔修远仍一直是他最憧憬的存在,并且这种憧憬经过多年的潜移默化,几乎变成了一种习惯。
江画不一定听父母的话,但乔修远说的话,他都会听。
但现在,乔修远说他任性,说没义务哄着他玩,还说他学坏了。
江画仰起头,难过得眼泪成串往下掉。
越歌顿了顿,抬手拭去他的眼泪,轻声问:“江画,怎么哭了?”
江画隐忍般咬紧了嘴唇,眼泪汪汪的,也不说话。
他一说话,害怕自己嚎啕大哭,那就太丢人了。
越歌没有因此罢休,擦掉他不断冒出的眼泪,耐心问:“因为要上学?”
江画一哽,眼中闪过一丝愠怒。
怎么可能,当他是小孩子么?!
感应到江画的气恼,越歌轻笑了下,继续问:“在生气辅导的事?”
这个是有点生气,但也不至于哭。
江画抽了抽鼻子,摇头。
眼泪有止住的趋势,停在眼角的手指顺着泪痕下移,不知不觉就到了唇边。
越歌眸色深沉,声音压低了一些:“还是,因为人工呼吸”
“不是!”江画终于忍不住了:“怎么可能!”
他急切反驳,再加上憋了半天眼泪,一说话,竟然还打了个哭嗝。
越歌嘴角溢出抹笑,这个笑容看在江画眼里,跟嘲笑他没什么两样,江画登时恼羞成怒了。
“亲了一下而已,我根本不在意,我早都忘了!”
“是么?”
“真的!”
“好厉害。”越歌说:“我还没有忘。”
江画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全被这句堵了回去。
没有忘是什么意思?
他还没忘?他干嘛要记这个?
江画大脑一时空白,试图从越歌脸上看出什么,但越歌表情如常,完全没有破绽。
越歌没有说下文,手指在他脸上擦来擦去,要不是江画知道自己没哭,恐怕都要真以为越歌在好心帮他擦眼泪呢。
“越歌。”江画的声音因为哭泣而绵软,中途还夹杂着哽咽:“你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越歌的手指霎时僵在江画嘴边。
其实江画问这个问题时没想太多,他就是被这件不确定的事情困扰了很久,一时冲动问出了口。
好吧还想到了乔修远的失恋经历。
乔修远不是无所不能的,既不了解他,也追不到白莲花。
“是不是?”江画追问。
他现在不想崇拜乔修远了。
越歌如果不喜欢乔修远,而是喜欢他,那不就代表他比乔修远招人喜欢么。
江画这会儿钻进了死胡同,只想着证明自己起码有一点比乔修远厉害,从而缓解难过的心情,根本没有考虑越歌回答后的展开。
不过,很快,他就不得不考虑了。
自从江画问出这个问题,越歌一直垂着双眼。
片刻之后,他终于抬眸,眼底一片沉静。
依旧是那张白皙俊秀的面容,表情却是江画从未见过的认真。
“嗯。”
那双敛收夕阳的眼睛落定于黑珍珠,映出几分幽深的光。
“所以,江画,要和我交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