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咕噜噜的水泡浮起,浑浊的江水中冒出身着潜水服、背着氧气筒的潜水员,他将手中一团沾满泥巴的物体交给巡逻艇上的水警,水警用清水冲掉物体上的泥巴,露出一块有棱有角的石头,以及包裹在石头外面的一条粉红色罩子,巡逻艇上的水警们个个面露喜色,因为他们终于找到“张伟杀妻案”的凶器了。
这块石头与粉红色罩子迅速被送往市警察局的证物分析室进行化验,由于捕捞的时间及时,石头上残留着的生物痕迹还在,经采集DNA分析后得出的结论,石头上残留着的生物痕迹与死者陈丽霞的DNA完全一致,这个石头就是张伟用于毁灭陈丽霞面部特征的工具。
而粉红色罩子,也跟张伟供述中用来勒死陈丽霞的道具一致。
已经在审讯中招供的张伟,面对着板上钉钉的证物和事实,他完全失去了抵抗的意志,十分配合地完成了供述。
“张伟杀妻案”虽然告一段落,国博园棚户区事件里另外两人的审讯进展却没有这么快。
......
牛耕田年纪不小了,又吃过很多苦,社会阅历丰富,所以应对警方的审讯也很有经验,他一口咬定自己只是口头上帮张伟出主意,并没有参与张伟杀妻并且移动尸体的一系列行为。
对于警方指控他组织汉港集团宿舍楼的租客闹事,威胁政府并勒索财物的行为,牛耕田全部给予否认,只承认自己因为利益驱动,参与了闹事者的团队,并没有带头组织和指挥租客一起闹事。
在牛耕田身上迟迟未能取得突破,警方转而将审讯压力集中在另一个当事人,棚户区所在社区的主任丁守忠身上。
丁守忠,现年46岁,汉海市户籍,中专学历,1998年以来一直担任棚户区所在社区的主任一职,熟悉的人都叫他“老丁”。在汉海这个庞大的都市里,邻里关系十分复杂,丁守忠能够连续二十年都被选为社区主任,说明他在社区群众中的口碑很不错,具有一定的人望。
而丁守忠这个人,在所属的街道政府看来,一向是个勤勤恳恳的好干部、老好人,他对上级部署的工作从来不推诿、不打折扣,对与群众打交道很有一套。
尤其是龙蛇混杂的棚户区,这里长年以来都是地方政府头疼的藏污纳垢之地,但丁守忠却能够把这片区域管得紧紧有条,不出大问题,所以上级对他一直很放心,像动迁户登记造册这些事,都交给了老丁来处理,老丁也不负所望,按照上级的意愿,将动迁户安排得十分妥当。
所以,丁守忠居然也牵扯入牛耕田的群体,让汉东新区的警察颇为意外。
但事实摆在眼前,丁守忠被捕的时候是人赃俱获,警方从招待所那个房间的床上搜到了300万元的现金,而这些钱,丁守忠根本没有办法说清来源。
只不过,这个丁守忠看起来瘦瘦弱弱、老实巴交的样子,但心理素质却比谁都好,对于警察提出的问题,他一律以沉默不语来应对,脸上从始至终都是挂着人畜无害的微笑,看起来就跟他在平时工作的状态差不多。
丁守忠的沉默,让警方有劲使不上,审讯陷入了僵局之中。
虽然张伟已经招供,“张伟杀妻案”的定罪已经不成问题,但张伟的行为只是整个群体事件的诱因,牛耕田那一伙人的诉求才是这个事件之所以这么重要的缘故,没有搞定牛耕田这伙人,汉东新区就无法安睡。
所以,在审讯迟迟没有突破的情况下,娄森只好再次请教任平生。
......
与任平生电话沟通完后,娄森亲自下场,独自提审了丁守忠。
娄森进门后,并没有急着问话,他掏出烟盒,递了一根给丁守忠,道:
“来一根吧,我看你也挨了一天了,提提神。”
丁守忠摇摇头,拒绝了。
娄森也不再退让,他自己给自己点了一根,吸了几口,脸色平静道:
“你都已经干了二十年了,领导和群众都对你很认可,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丁守忠沉默不语,他的眼神瞥到了一边。
娄森继续道:
“你能讲讲,这趣÷阁钱你打算拿来干什么?”
丁守忠嘴角抽动了一下,目光有些茫然,但仍然不开口。
娄森皱了皱眉头,但语气依旧柔和。
“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忙于工作,但是你也是为了家庭好,可是你前妻跟邻居勾三搭四,这种事情,换了哪个男人都不会忍。”
丁守忠的脸颊上很明显地抽动了一下,显然被娄森这句话点到了死穴。
娄森看得出他的反应,继续道:
“你是个爱面子的人,男人嘛,都要个面子,我能理解,为了不让家庭在邻里里丢脸,你没有跟前妻吵闹,自己净身出户,不声不响地离了婚。”
丁守忠虽然不说话,但从他嘴唇的形状可以看出,他正在紧紧地咬着自己牙关,双目中已经不能抑制地喷出痛苦地神色。
“还是抽一根吧,歇口气。”
娄森亲自将烟递了过去,这回丁守忠没有推却,他叼着烟,在娄森的打火机上点着,狠狠地抽了几口。
虽然丁守忠的手腕上扣着手铐,但在点烟的时候,娄森却清晰看到他的双手在不断颤抖,可见其此刻心情之激动。
看着白烟从口中喷出,丁守忠的心情这才逐渐平静下来,他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娄森将身子靠近丁守忠,目带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离婚后,女儿归你,虽然她考上了美国的大学,可你却没有钱供她念书,你不想让女儿知道离婚的事,也不想让她放弃念书的理想,所以,你就想出了这个法子,对不对?”
丁守忠口中的烟微微颤抖着,一片烟灰掉落在手背上,但他竟然没有感觉到痛。
他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已经承认了一切。
“哎。”
娄森长叹了一口气,沉声道:
“我也是男人,我能理解你,男人不会把自己受的委屈到处宣扬,也不想要别人同情自己,自己家庭出了事,自己扛起来,熬过去,就算了。”
“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后果,这种钱你也敢拿?如果你女儿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罪犯,她还能够在国外安心读书吗,今后她回国要承受什么压力,你想过没有?”
娄森的话,字字千钧,砸在丁守忠的心中,令他无言语对,也字字如针,刺得丁守忠心口绞痛。
“按照你现在这个情况,进去后至少要坐7年,还要开除公职,子女日后报考公务员都会受影响,你划得来吗?”
在娄森的步步紧逼之下,丁守忠彻底崩溃,他双手捂住自己的额头,手背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他声嘶力竭地喊着:
“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辛辛苦苦工作了这么多年,拿了一大堆的先进证书,又有什么用呢?老婆跟别人跑了,孩子念书供不起,我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要是有办法凑够孩子念书的钱,我上刀山、下火海都愿意,我真的是没办法了......”
丁守忠说到最后,他的嗓子已经嘶哑了,最后那几句话已经泣不成声。
看到这个一辈子循规蹈矩的男人,被命运逼迫到人生的最死角,一向沉着冷静的娄森也为之动容。
他能够理解丁守忠的那份失落、那份不忿,因为娄森自己也曾经有过那样的经历。
当娄森为女儿娄笑笑的治疗费用苦恼的那些日子里,他也曾经动过铤而走险、通过违法的方式去获得救命钱的念头,那种一脚踩在悬崖上,即将往下坠落的感觉,他至今记忆尤深。
幸运的是,娄森在即将坠落的关头上,遇到了一个慷慨相助的好人。
这个人,拯救了娄森的女儿,也拯救了娄森的人生,拯救了娄森的家庭。
而丁守忠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就像被逼到绝境的猛兽,努力用自己的爪子挥舞了几下,最终却落入了猎人的罗网。
但是,不幸中的万幸,丁守忠这次是落入了娄森的手中。
而他的命运,早已在之前娄森那个电话中确定了下来。
所以,娄森轻轻地拍了拍丁守忠的后背,语带怜悯地道:
“如果现在有一个法子,可以保障你女儿在美国念书的所有费用,确保她平平安安地念完书。之后,她可以在国外定居,也可以回国就业,都没问题。“
丁守忠猛地抬起头来,他带着泪水的双目凝视着面前的娄森,眼中透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但又充满了渴望。
娄森面色如常,轻声道:
”只不过,这一切需要你做一点牺牲,你愿意吗?”
丁守忠紧咬着牙关,看着娄森的双目,用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