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御史大夫,京兆府衙役追杀某之时,可是凶狠无比。”任海川发觉今日朝堂议政与市井吵架相差不多,胆气忽生,主动插话道。
“你!”王鉷气得浑身发抖,却无法否认曾派衙役去擒拿任海川。
李林甫使了眼色,示意王鉷按事先约定推说派衙役缉捕任海川是为王焊所骗,谁知王鉷居然置若罔闻。
“霨郎君,汝居于金城坊中,平定叛乱亦在当场,不知都看到了什么?”李隆基对杨国忠与王鉷的争议置之不理,转而询问王霨。
“启禀陛下,某因上月曾遭人暗算,故而安排了不少上过沙场的家仆以扈卫家宅。今晨忽听门外厮杀声起,得知是杨侍郎带兵捉拿反贼却遭围攻,乃调派人手,将骑马弯弓的游侠儿冲散。”
“那时王御史大夫身处何方?他带的京兆府衙役呢?”李林甫急忙追问。
“衙役四散溃逃,王御史大夫被十余名下属护住,躲在一旁无所作为。”王霨实话实说。
“陛下,无所作为就是放任谋反!”杨国忠高声喊道:“某奋勇杀敌,王鉷却躲在一边不管不顾,用心何其毒也!那些逆贼更是高呼奉王鉷为主,先诛微臣,再攻陛下。”
“陛下,微臣遭人陷害,纵有百口亦难辩解。但微臣乞求陛下三思,以某之微薄德性,蒙受天恩厚赐已然欣喜若狂,哪里来的贪心竟敢叛乱犯上。微臣有罪,罪在治家不严,令小人乘隙而入!微臣有罪,罪在御下无方,百余名衙役竟不能一战!微臣有罪,罪在圣宠太深,遭人妒忌却不自知,一心只求为陛下充实国用!”王鉷跪倒在地,涕泗横流。
李隆基见王鉷言辞恳切,不免有点意动。李林甫敏锐察觉到圣人心情之起伏,正欲乘势助阵,却听紫宸殿中有人放声咆哮。
“昏君,若非家兄保你,尔何能安享天下!”原来是王焊见兄长卑微至此,心中愤懑,出言咒骂。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蛋!”李林甫胸口发闷,险些晕倒。
“还不快将贼首王焊押下去!”高力士见李隆基目泛凶光、已然怒极,连声喝道。
“且慢!”杨国忠高喝道:“微臣有几句话要问王焊,望陛下恩准。”
“可!”李隆基有点不耐烦。
“王焊,那高云舟、高云桂可否与你交往过密!”杨国忠脸上露出捕猎者的杀机。
李林甫欲图上前阻止王焊,却被李隆基用凌厉的眼神制止。
“高家子弟与吾相交莫逆,今日尔等杀了某,必会有人为吾报仇雪恨!”王焊情知今日难免一死,学着江湖游侠胡言乱语放狠话。
李林甫顿觉一股鲜血涌上喉头,平日他虽听李仁之提过王焊行事江湖气重,不分青红皂白,却不知他竟然混蛋到如此田地。
“好!”杨国忠哈哈大笑:“陛下,诸事已明,某不需再问。”
“王鉷,起来吧。”王焊被拖下去后,李隆基冷
冷道:“王焊蓄积枭獍之心,包藏狂悖之计,罪不可恕。某念汝有功于社稷,愿赐你一条生路。”
“谢陛下,请圣人明示。”王鉷有点意兴阑珊。
“若汝可书王焊之恶行,宣读于朝会,并亲监斩之,朕可饶尔之死罪。”李隆基对王焊出言不逊的顶撞异常恼怒,有意羞辱王氏兄弟。
“还不快谢陛下洪恩!”李林甫按住憋闷近乎窒息的胸口,踢了跪倒在地的王鉷一脚。
“难怪杨国忠盯上王焊,他实在是个不堪用的杀才!”事已至此,李林甫彻底弄清为何王焊会成为自己棋盘上的漏洞。他虽尽力争取保住王鉷的官职,奈何不识时务、不分轻重的王焊屡出狂言,导致圣人震怒。现在看,王鉷的职使怕是要丢得一干二净。好在圣人尚念旧情,王鉷之命或能保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王鉷不死,李林甫自信终有卷土重来之日。
“谢陛下隆恩!”王鉷随意磕了个头,似笑非笑道:“陛下向重棠棣之情,在兴庆宫建花萼相辉楼与众王同乐。微臣虽不才,却愿效仿陛下。”
“蠢材!”李林甫恨不得一脚将王鉷踢飞。
“大胆王鉷,汝猪狗不如的东西,竟欲与陛下相比,实在是罪大恶极!”杨国忠见李林甫徒劳无功,喜上眉梢。
“陛下,王鉷出言逾越,论罪当诛!”陈希烈既然已经与李林甫撕破脸皮,就不介意多踢王鉷这头死老虎几脚。
“王鉷名声不佳,不料对自家兄弟倒是仁至义尽……”高力士对王鉷的选择也有点意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不意横行无忌的王鉷竟如此在意兄弟之情。我的软肋又是什么呢?”此念方生,阿史那霄云的倩影与焚天毁地的兵燹一起涌上王霨心头……
“亨儿,汝觉得该如何处置王鉷?”李隆基凝视着一心求死的王鉷,一时也有点犹豫。
“父皇,求仁得仁,亦复何怨。既然王御史大夫执意袒护其弟,不若令其自裁,以全其志。”李亨的话看似仁慈,实则彻底断绝了王鉷的生机。
李隆基沉默片刻,挥了挥手:“王焊谋逆证据昭昭,无需再议。王鉷外饰公忠、内怀奸诈,治家无方、包藏不测,押下去候朕旨意。送邢縡、任海川回偏殿等候。”
“谢陛下成全,微臣无怨无悔!”王鉷三叩九拜之后,转而对李林甫施礼道:“某心已灰,有负相国之恩,还望见谅。”
“七郎!”李林甫老泪欲流,却被他死死忍住。此刻争斗未完,他绝不会在敌人面前显露败相。
说完之后,王鉷整了整衣冠,如同往日下朝一般昂然走出大殿。从始到终,他再未瞧杨国忠、李亨、陈希烈等人一眼。
王鉷等人下去后,大殿内一片死寂,唯有雨打玉阶之声格外分明。李林甫孤零零地站在大殿正中望着王鉷离去的方向,如同一颗被雷劈死的老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
“陛下,高仙芝手握数万强兵,意欲勾结王鉷兄弟谋反,对大唐威胁更大,必须严查。”杨国忠斗倒王鉷后,乘胜追击。
“杨侍郎,陛下从始至终,并未言王鉷谋反,请你慎言!”李林甫深呼吸一口,不屈不挠,继续与杨国忠周旋。
“李相国,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嘴硬。某听闻可有不少安西牙兵在贵府听差。”陈希烈阴笑道。
“两名安西牙兵出现在金城坊中确实蹊跷,哥奴你有何话说。”李隆基凝视着李林甫,那声“哥奴”叫的有点阴阳怪气。
“陛下,老臣为相多年,得罪宵小无数,日日提防犹不能安枕。元日大朝会时,安西节度副使封常清入朝觐见,带了数名远征过石国的安西牙兵。某观其雄壮,特留下一火人马。某遥领安西大都护,依律可留牙兵在京,并不逾制。至于两名牙兵为何被人诓骗到金城坊,老臣实在不知,还望杨侍郎释疑。”李林甫话中带刺。
他隐隐猜出问题应当出在归义坊,可派卫伯玉襄助王鉷捉拿任海川乃阴秘之举,可做不可说,一旦说出恐怕会惹来一身骚,只好暂且绕过不提。
“以苏十三娘的性子,肯定不会坐视他人杀死安西牙兵。那日她见到公孙大娘后便先行离开,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公孙大娘最清楚。可东宫谋划许久,岂容有失,公孙大娘肯定不会帮助李林甫。我若说出此节,不仅不能洗清高家的嫌隙,反而会暴露曾插手此事,非明智之举。也不知伊月有何发现?十三娘与王勇追查到什么线索没有?”旁听许久的王霨急速思考的同时盯着站在李隆基身侧的高力士,期盼他能有所行动。
“李相国,安西牙兵怎么去的金城坊某怎么清楚,吾兼的可是剑南节度使。”杨国忠讽刺道:“再说,即便没有两名安西牙兵,高云舟、高仙桂与王焊同谋,欲图杀了陈大将军逼宫,早已恶行昭然。汝身为安西大都护,最不济也有失察之罪。”
“李相国,为臣者当侍君以忠。陛下面前,汝何不坦诚直言?殿中诸人,无人以为你意欲谋反,不过是为高仙芝所蒙蔽罢了。”陈希烈文绉绉地帮杨国忠推波助澜,语中暗藏杀机。
“子虚乌有之事,要某如何坦诚?”李林甫如同被群狼围攻的病狮,竭力虚张声势却难掩自身的衰颓。
李隆基见之心有不忍,却并未显露在外,反而淡淡问道:“亨儿,你以为如何?”
“父皇,李相为国辛劳,难免被人构陷。某决不信李相会有谋逆之心!”李亨语气坚定、神情坦然,仿佛李林甫至交好友。
“哦?”李隆基挪了挪身子,端坐许久,姿态有点僵硬。
“东宫的城府愈发深了,倒有几分圣人年青时的样子。”高力士心中冷笑,面上古井无波。
“隐忍如斯、不沾恶名,李亨之心深不可测。”王霨若不知公孙大娘曾在归义坊出手,恐怕也会误以为东宫一片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