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至,漪园还笼罩在她静默的黑暗中。
燕北羽还不待马车停稳,便已经从马车上下来,脚下生风地进了漪园赶往水榭,宝珠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见来人回来起身道。
“东西拿到了吗?”
燕北羽径自去了屏风后,外面的人只见屏风后发出微弱的白光,他从屏风后出来,手中是两个半颗的定魂珠窠。
宝珠抿了抿唇,道,“时间不多了,你以定魂珠护住她心脉,我来替她解蛊,可能需要一个多时辰,你确定你撑得住吗?”
她这么一问,跟着进门的贺英也不由有些担心,这些人不清楚,他却是清楚他此刻身上的伤势的,要长达一个多时辰耗费内力,对于一个身负这般重伤,且多日都没有合眼休息的人,实在太过勉强。
“开始吧。”燕北羽平静地道。
宝珠将以婆罗药入药的解蛊药给谢诩凰喂了下去,扭头朝他道,“该你了。”
燕北羽站在床边摊开手,掌心的两块定魂珠碎块缓缓出柔和的白光,缓缓凝聚成了一颗完整的定魂珠,他伸臂将手伸到了她心口处扣下掌心,定魂珠缓缓下沉,悬浮在她心口上方,白色的光华缓缓落在了她的心口处,昏迷之人的面色缓缓现出了几分血色。
宝珠展开自己的针囊,扭头望了一眼边的龙靖澜,朝燕北羽道,“如果撑不住,就让人助你一臂之力,使用定魂珠本就是极其损耗人内力的,你有伤在身,若是不能坚持到最后,不仅你会被定魂珠的力量反噬,就连她也会没命。”
只是,这在场的人之中,除了他没有人能控制定魂珠的力量,否则她也不愿让一个重伤之人来做这样的事。
“别浪费时间,快点。”龙靖澜站在边上催促道。
宝珠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哼道,“那么急,那你来?”
龙靖澜瞪了她一眼,朝罗兰道,“带人在水榭周围守着,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是。”罗兰和贺英出去,带着人将水榭周围守着。
屋内,宝珠坐床边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拈起金针,“我要以金针,打开穴道筋脉让婆罗花的药性驱除她体内的毒血。
屋内没有人再出声,眼见一脸稚气的少女拈起金针,眉目沉定如水,而后一手施针,一手施以苗疆特有的驱蛊手法。
龙靖澜站在旁边看着,眼见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宝珠已是大汗淋漓,一旁控制定魂珠的燕北羽紧抿着薄唇,脸色比之先前更加苍白骇人。
她抿了抿唇,走到了他的身侧,运起内力传给他,她不会控制定魂珠,但起码内力还能助他一臂之力。
半晌,宝珠收完了金针,对燕北羽道,“你再等等。”
她说罢,给谢诩凰把了把脉,等她脉像稳定下来再收手,以免会毒发。
龙靖澜从身上摸出药瓶,扔给她道,“这是可以压制毒发的解毒丹,会有用的。”
现在蛊已经解了,只要把这毒控制下来,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
宝珠倒出药丸,喂着谢诩凰吃了下去,一直把着她的脉博,注意着脉息变化,直到外面天光大亮,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脉像稳定下来了,只要人醒来,应该就没事了。”
燕北羽紧抿着苍白的薄唇,手势一转原本的定魂珠又恢复成了原先的两半,他取回了一半,咬牙另一半咬牙送入了她的心脉。
但如此长时间的耗费自己的内力,又要在最后关头将一半定魂珠放入一个完全不懂得控制定魂珠的昏迷之人的体内,无疑更是难上加难的。
但他清楚,这样的东西留在她身上,却百利而无一害的。
定魂珠刚刚没入谢诩凰的体内,一股无形的力道震得他一个踉跄,当即口吐鲜血,就连助他一臂之力的龙靖澜也被震得后退了几步,口中一阵腥甜。
宝珠坐在床边,又把了一番昏迷之人的脉像,才朝他道,“再过几个时辰她应该就能醒了,胎儿也还好,不过现在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
“少主。”贺英直到孙嬷嬷出去传了话,才和罗兰一起进来。
燕北羽走近床边,伸手拉了被子给她盖上,道,“你们好生照顾着,我需要休息一下,她醒了再过来通知我。”
这么多天的奔波,加之这么重的伤在身,
他真的需要休息。
宝珠见他准备出去,唤道,“等等。”
燕北羽以为还有什么事,停下了脚步,“何事?”
宝珠走近,将一粒药丸递给他,道,“看在你也这么拼命救人的份上,这颗药是给你的,会让你内伤尽快复原的,我这么多年才只得这么一颗。”
燕北羽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接了过去,服了下去默然出了水榭,去了先前的寝居调养伤势。
“啧啧啧,这么难得东西你给他,怎么不给我,难不成春心萌动看上人家了?”龙靖澜一伸手搭上宝珠肩膀,调侃道。
“我只是觉得他这么拼命救自己的妻儿很难的,谁会看上这么老的男人。”她说罢,转身回去忙活着收拾自己的东西,一看到桌上盘着的大宝二宝,顿时满心欢喜了起来。
“大师姐,你没事吧。”罗兰看着龙靖澜嘴角的血迹,关切问道。
龙靖澜抬手一抹,扫了一眼床上的人,对孙嬷嬷道,“你和宝珠在这里照顾,我得回房去睡一觉。”
“是。”孙嬷嬷垂首回道。
这些天,都在四处奔波,现在王妃已经脱险,是得松一口气了。
龙靖澜拖着罗兰出了水榭,到四下无人了道,“让人暗中盯着庞府,一举一动都要告诉我。”
“我还正想问呢,你去了庞府一直没有回来,到底在干嘛?”罗兰想起来追问道。
“让你办个事儿,哪来那么多刻废话。”龙靖澜沉着脸道,总不能告诉她自己被人关了三天,还不让他们笑话死。
“哦。”罗兰不敢再追问下去,跟着她一边走一边问道,“你不会是想对付庞大人吧,那好歹是镇北王的义父。”
“是他的又不是我的。”龙靖澜道。
一是要为了给自己出那口恶气,二也是想要印证一些自己的猜测罢了。
“可咱们现在好歹在人家的地盘上。”罗兰缩了缩脖子提醒道。
“叫你去,你就去,管那么多做什么?”龙靖澜冷冷地斜了她一眼训道。
罗兰撇了撇嘴,一溜小跑着离开了。
夏日的午后,还是一如继往的炎热,龙靖澜在自己房里热得醒了,想想那个人也该醒了,于是洗了把脸便来到了水榭。
孙嬷嬷坐在床边还在给人打着扇子,看到沉睡了数十天的人缓缓掀开了眼帘,喜出望外道,“王妃,你醒了?”
谢诩凰撑着想要起身,却发现一身根本使不上什么力气,“我这是怎么了?”
不过睡了一觉,怎么睡得一身都虚弱成这个样子了。
孙嬷嬷将人扶着坐起,拿了软枕给她靠着,朝边上的仆人道,“快去通知王爷,王妃醒了。”
龙靖澜正坐在榻上,吃着冰镇过的葡萄,伸着脖子瞧了一眼,道,“有什么好通知了,他自己会过来看的。”
孙嬷嬷想也是,少主有伤在身,从王妃病倒就没有好好休息过,让他多休息一会儿也是好的。
“奴婢已经让人备好了膳食,这就让人送过来。”
“还有我的份儿。”龙靖澜出声道。
“是是是,都有,都有。”孙嬷嬷笑了笑,带着人下去传膳。
谢诩凰抬手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侧头望向坐在榻上的人,“是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你就是被人下了点稀奇古怪的东西,差点小命都丢了,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龙靖澜一边剥着葡萄,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
谢诩凰皱了皱眉头,自己却没有一丝印象,“我睡了多久?”
“二十来天吧。”龙靖澜道。
“二十天?”谢诩凰惊声问道,那岂会是她说得那么简单。
“你不过是睡了一觉,我们可是都忙得人仰马翻了了。”龙靖澜抱怨道。
谢诩凰抿唇沉默了一阵,问道,“是什么人下的手?”
“燕京,郑太后。”龙靖澜如实道。
“果然,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谢诩凰嘲弄地冷笑道。
“不过,
我怀疑江都有人在暗中帮忙,很有可能和庞宁和那个女人有关,只是目前我还没有查到线索。”龙靖澜坦言道,她必须让她清楚,自己的身边有多少危险。
“庞宁?”谢诩凰微微皱了皱眉。
“我会继续追查的,有线索了会找你的。”龙靖澜道。
只是,他想不明白的是,庞宁为什么要拿出定魂珠来。
他曾经想置她于死地的,这个时候只要他不拿出来,很轻松就可以达到目的。
可若是怕她死了会遭燕北羽记恨,可他那样威胁他,不也是还是一样的。
他以将来的皇后和储君之位交换,这明显是桩不公平的交易,可庞宁那么精明的人,会让自己叫这么大的亏吗?
这个问题,从她昨天离开庞府到现在,都一直没能想明白。
谢诩凰默然坐在床上,还在思量着她跟她说的一番话,难道真的是自己到江都之后,太过对周围放松警惕了?
“午膳来了。”孙嬷嬷带着人进门,望了望坐在床上的人道,“王妃好些天未进食了,所以暂时只能吃些清淡的粥,等过上两日了再给你好好补补,这么些天,人都瘦下去了。”
她说着,将盛好的粥端到了床前。
谢诩凰接过碗,问道,“他回来了?”
“少主为了王妃的事,也是好些天没有合眼了,这会儿在寝居休息。”孙嬷嬷如实说道。
谢诩凰点了点头,道,“给他也备着吧,等他醒了送过去。”
“都备着呢。”孙嬷嬷道。
这些天都一直悬着心,所幸如今大人和孩子都平安无事,也不枉这些日大家的奔波劳累。
龙靖澜一个人霸占了一桌子吃的,朝孙嬷嬷道,“一会儿拿点剩饭剩菜给宝珠送过去。”
“剩饭剩菜?”宝珠不放心准备过来诊脉,一进门便听到了这样的话,顿时火冒三丈,“你让人把我抓来这里,还让我帮忙救人,竟然要我吃剩饭剩菜?”
谢诩凰望着气冲冲进门来的少女,也猜测到了她就是龙靖澜从苗疆请来的那个姑娘,可是没想到她是直接把人抓来“请”的。
原是想给她打招呼,对方却已经坐在了桌边,跟龙靖澜抢起了吃的,那阵仗险些都快打起来,根本容不得她插上一回话,看着让人哭笑不得。
半晌,两人将桌上的膳食一扫而空,靠着椅子直打嗝。
宝珠这才想起来正事,去洗了洗手到床边给她诊了脉,道,“只是现在身体还有些虚弱,等过上两日补一补就好了。”
“多谢。”谢诩凰浅笑答谢道。
“反正这里也没我什么事了,我明天可以走人了吧?”宝珠道。
“她身上的毒还没解。”龙靖澜提醒道。
原本找她来就是为了解这毒的,结果出了那样的意外,她想现在就拍拍屁股走人,没那么容易。
“喂,我已经帮了你一个忙了,你不要太得寸近尺不要脸?”宝珠气得咬牙切齿。
龙靖澜跷着腿剔了牙,朝孙嬷嬷道,“你说,蛇肉是烤出来好吃,还是炖蛇羹味道更好?”
说话间,还意有所指地瞄了眼宝珠手腕上盘着的大宝二宝。
宝珠愤怒地瞪着说话的人,恨不得直接毒死了她,可又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只能咬牙忍了下来。
她不让走,难道还不让她偷着走?
谢诩凰坐在床上瞅着两人的样子直觉好笑,手抚了抚又鼓起来不少的肚子,这会儿出奇地想见那个人,却又不忍让人这个时候去叫醒他。
自己一睡这么多天,他一定急坏了。
似乎,从来到江都之后,自己一次又一次不仅没有帮上他的忙,却总是在给他添着麻烦,明明前线战事紧张,他却还要来分心照顾她。
另一边,燕北羽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一觉便睡到了夜里,因为伤口有些恶化,人也有些发烧了。
一坐起身,看到窗外一片漆黑连忙起身下了床。
贺英一直守在外面,听到响动连忙起了身,“少主,你醒了?”
“还没醒吗?”燕北羽一边更衣,一边问道。
不是说下午就该醒的,怎么到了晚上了也没有人过来给他传话,难道是又出了事……
“王妃已经醒了,是她吩咐不要过来通知你的,想让你多休息一会儿。”贺英说道。
燕北羽这才微微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怎么放心,披上外袍便出了门径直往水榭而去,可终究眼睛不便,加之天又黑了,下台阶一个没看清,险些跌了一脚。
“少主。”贺英担忧地追上前。
“我眼睛的事儿,暂时不要透露出去。”燕北羽扶着他稳住了身形,定了定心神才让自己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朝水榭走去。
别人口中的话听到是听到,但总归是要亲看到看到她已经醒来了,他才能彻底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