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细想过这件事。”
坐在书案后面的王阁老静静地朝于寒舟看过来,他是个清瘦的老人,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袍子,面庞威严与慈祥混合,眸光充满了睿智。
他看着于寒舟,说道:“你是个稳重而包容的孩子,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还有点年轻气盛,会跟人斗气,但是你还这样年轻,有点意气之争是难免的,但这不掩你的可靠。”
“你二叔把你带在身边游历四方,增长了你的眼界和见识,你的心胸应当比别人宽广。
太子殿下生来尊贵,并不懂得民间疾苦,有你在他身边提醒,对他大有帮助。”
“这也是皇上和娘娘看重你的地方。”
于寒舟听到这里,便知道了,是皇上和皇后看中她了,想要她当儿媳。
她垂着头没说话,想听听祖父还有没有别的话说。
王阁老的确还有别的话说,他温和地问她:“真真,你的意思呢?”
于寒舟沉吟着,有一会儿没说话。
她在想。
祖父跟她说了前面那段话,是希望她应下还是拒绝?
应该是希望她应下的吧?
以祖父的身份和地位,如果不想要孙女嫁去皇家,他早就拒绝了。
他是可以拒绝的,站在他这个位置上,已经没有人能强迫他什么,就连皇上也不能。
而他没必要问她的意思。
他是一棵大树,她只是这棵繁茂的大树上,浓密枝头上的一朵小花。
大树不会问小花的意思。
她又想,她生在这样的家族,从小受着良好的教育。
八岁时被叔父带在身边游历,叔父对她的教导也很严格,为人处事,待人接物,都教导过她。
叔父还教她读书,教她认识世界,带她领略民间疾苦,为她开拓心胸、塑造志向。
哪怕她不嫁入皇家,只做一个世家夫人,也会是一个包容的、善良的、体恤的女子。
而如果她嫁入皇家,这些年来的游历和见识,则有了更好的用途。
于寒舟不免想道,该不会多年之前,应允她随叔父游历,家里就有这样的打算了吧?
她并没有装羞涩,也没有显得慌乱与无措,她抬起头来,面容沉静,问道:“祖父,我有一点不解。”
“你问。”
王阁老道。
于寒舟便问道:“祖父对摄政王怎么看?”
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王阁老的脸上出现一抹意外:“你怎么想到问这个?”
“倘若祖父没有同我说这件事,我不会问。”
于寒舟说道,“但既然祖父提了,我便想同祖父探讨一番。”
探讨一下,如果她做了太子妃,要如何对待摄政王这个人?
虽然太子是个草包,但是皇上没有废太子的意思,日后继位的必定是李泰。
如果于寒舟嫁给他,成为了太子妃,那么她日后就是皇后。
大权握在谁手里?
就算李泰不介意,于寒舟不介意吗?
王家不介意吗?
再想得远一点,日后于寒舟生了儿子,被封为了太子,新的太子长大了,也做一个傀儡吗?
如果要把大权收回来,赶在什么样的时机?
早一些?
还是晚一些?
早到什么时候,又晚到什么时候?
“真真,你令我意外。”
王阁老听完她的话,颇为意外,“我没想到,你现在就能看得这么远。”
于寒舟垂下眼睛,说道:“既然祖父同我提了,必然是希望我认真考虑这件事,深思熟虑过后再做决定。
摄政王是需要我认真思索的一个人。”
她如果做了太子妃,就不会做一个傀儡太子妃,不会做一个傀儡皇后。
王家也不会希望自己家出一个傀儡皇后,那简直是羞辱。
“依你之见呢?”
王阁老不答反问,想要考校考校这个令他重新认识了的孙女。
于寒舟低下头,赧然道:“我不知道。
我懂得还太少,需要祖父教我。”
王阁老见她如此,也就没有再深问。
细想一下,孙女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能够想得那么远,已经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他直接回答了她:“此人,不足为虑。”
这完全是出乎意料的答案!于寒舟愕然抬头,看着王阁老道:“祖父为何如此说?”
王阁老道:“如今,时局安稳。
皇上不是昏君,这天下就不会乱。
既然天下不会乱,李涉想要如何,便没有机会。
亦无人会支持他。
他即便手握大权,也只能是一个摄政王。”
今上虽然不是宏图大略的明君,却也不是什么也不通的昏君,更不是不顾百姓生死的暴君。
他只是能力不足,因此权柄被分出去了。
太子是个草包,说白了也只是个草包,他性子不坏,只是没有能力,也没有抱负。
等他登上皇位,治理家国由李涉辅佐,算得上是幸事。
“日后你成了太子妃,可引导太子向学。”
王阁老点拨道。
如果太子能向学几分,那么权柄会渐渐收回来一些。
如果他仍旧是不上进,至少让于寒舟劝着他,不要被奸佞哄了,也就是了。
至于李涉想上位?
他还没死呢,朝中许多肱骨大臣也都看着呢,不会给李涉造反的机会。
于寒舟听完,只想对祖父竖大拇指,这也太霸气了!她痛快点头:“我都听祖父的!”
“好。”
王阁老对她温和地笑了笑,就叫她出去了。
从始至终,没有人提,太子喜欢不喜欢她,她又喜欢不喜欢太子。
那不重要。
她适合这个位置,就够了。
很快,圣旨就下来了,于寒舟成了板上钉钉的准太子妃。
婚期定在明年的三月,还有小半年的时间。
这段待嫁的时间,于寒舟便待在家里,接受宫中嬷嬷的教导,学习皇族的礼仪以及其他。
家里人都与有荣焉。
最高兴的是王二哥,常常来于寒舟这里说:“我妹妹才是京中最受人喜欢的女子!”
文人们把徐佳慧吹上天了,又怎么样?
他妹妹可是被太子求娶呢!于寒舟觉得他实在没什么好骄傲的。
被太子求娶又怎么样?
太子又不是多么优秀的男子。
她回想着他的长相,白白净净的皮肤是个加分项,肉肉的手感大约也是个加分项,但是男子既然微胖,脸部轮廓就不够有型,便不够帅气。
而且,他不爱读书,胸无点墨。
若非是有个当皇上的爹,京中千金们可没有几个愿意嫁他的。
但既然他有个当皇帝的爹,那么愿意嫁他的人就数不清了。
于寒舟占了这个便宜,也就不好说什么,只还想着,之前打算做出来的农具,还做不做了?
她已经足够优秀,配得上太子。
再添名头,不过是锦上添花。
可如果她入住东宫后,再拿出这样东西,把功劳归在太子的头上,就不一样了。
这年头,男人有面子,女人就有面子。
假如太子改良了农具,洗掉了草包的名声,对她是有利无弊的。
别人不会管她叫草包太子妃。
或者,那个嫁给草包的太子妃。
想了想,于寒舟把图纸做好,拿去见了祖父,询问祖父的意见。
王阁老看了她改良的犁具,非常诧异:“这是你做出来的?
!”
“也不算是。
不过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稍微做了点改良。”
于寒舟说道,“我跟叔父游历时,见过农人侍弄土地,我那时想着压过徐佳慧一头,就……”王阁老看着她,不知是教训她几句好,还是夸奖她几句好。
这孩子因着同人斗气,居然弄出了这样的名堂。
既然不晓得教训她好,还是夸赞她好,王阁老就略过去了,改为道:“按下吧,当作你的嫁妆,待你入住东宫后,让太子拿出来。”
于寒舟点点头:“好。”
倒是因着她这样聪慧,王阁老选了不少书给她拿回去看。
于是,李泰来看自己未婚妻的时候,就见未婚妻的手里捧着一本书。
他每次来,她每次都是捧着书。
这让他觉得很是羞愧。
“我,我会不会配不上你?”
有一次,他悄悄问于寒舟。
于寒舟看着他白白净净的脸。
在阳光下,他的皮肤白皙无暇,简直堪比婴儿的皮肤了。
她忍不住手痒,想伸手捏上一把。
但他们现在还是未婚夫妻,并不是真正的夫妻,所以捏他脸颊什么的,过于亲密了。
她只得忍住了,答道:“殿下身份尊贵,这天底下只有配不上你的女子,哪有你配不上的?
可不要再这样说了。”
听了她的话,李泰不知道是安慰多一点,还是不好意思多一点。
他其实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
他知道自己是个草包,也知道别人都是这么看他的,但他一点儿也不觉得羞愧。
只有看到未婚妻娴静看书的时候,他才生出一点羞愧来,觉得自己这样没才能,她会不会瞧不起他?
现在她没有表现出瞧不起他的意思,他却仍是觉得不好意思,凑过来看她手里的书:“你在看什么书?
我回去也看看。”
他们以后是要成亲,相伴过一生的。
如果她总爱读书,他却什么也不读,说不上话怎么办?
他这么喜欢她,可不想跟她没话说。
于寒舟看他一眼,见他眼神澄澈,透着一股亲近之意,不免也想跟他培养培养感情。
他们总归是要做夫妻的。
如今感情好一些,以后生活起来便舒适。
她面上露出一个笑容来:“殿下不若坐过来,咱们一起看?”
李泰的眼里露出惊喜:“真的么?”
目光亮澄澄,好似获得了极大的荣幸一般。
“殿下坐吧。”
于寒舟笑着拉椅子,请他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