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孟慧茹的意料,郑夫人很热情的接待了孟府一行人,甚至于几天前还对她怒目而视恨不得撕了她的郑梦儿,都是一派大家闺秀的大度模样。
凡事反常必妖。
若是孟慧茹没有受过前世那些冷眼和嘲讽,只怕她心里还会妄想,以为这对母女是真心想要善待她。
可是现在,她心里只有腻歪。
“也是我唐突了,这么贸贸然的就邀请几位过来,老夫人没有怪罪我吧?”郑夫人言谈举止都是十分的得体。
孟慧茹冷眼看着,也不得不承认,这位不尖酸刻薄的时候委实是一位标准出色的大家夫人。
那为什么她对孟慧茹格外的厌恶甚至痛恨呢?
孟慧茹自认没有对她做过什么不恭或者失礼的事情,反而因为一意想要加入郑家而颇为委屈了自己一段时间。
果然女人心,海底针。
即便是她自己也是女子,但是也没法理解郑夫人某些莫名其妙的行为。
小蒋氏听郑夫人问话,忙道:“夫人实在是太见外了。咱们两府本是旧识,小辈们也是经常走动的。您来邀请,老夫人心里是再高兴不过的。”
后面挽着孟慧芯胳膊的郑梦儿听了小蒋氏的客套话,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小蒋氏一时十分的尴尬。虽然大家都明白这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说辞,可也没有人真的当面就嘲讽啊!
郑夫人瞪了女儿一眼,拉着脸色发青的小蒋氏的手说道:“大奶奶别怪罪,我们家这个是被我宠坏了,什么事情都是这么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就连我说话,她也总是这个德行的。”
小蒋氏见郑夫人解围,自觉有了颜面,脸上方才略有喜色:“夫人客气了。郑小姐天真活泼,无忧无虑倒是令人羡慕。”
郑梦儿对于言辞虚伪的小蒋氏很是不屑,嘴角忍不住扯了扯,仿佛很鄙薄的模样。
孟慧茹看在眼里,心中难免摇头。
他们这一家人也算是京城里的异数。
因为郑琛本人性子洒脱随和,从不愿勉强自己去阿谀奉承,所以难免在教育子女的时候也灌输这种思想。可是他可算是歪打正着,因为这种性格受到当今皇上的赏识,方才坐到了翰林院编修的位置,却也很多年没法更进一步。
而郑朗和郑梦儿两个也因为多年耳濡目染,养成了有些奇特的个性。一个是自视甚高,自以为脱俗,所以往往听不进旁人劝说;而另一个则变成了跋扈刁蛮的性子,唯我独尊,是非不明。
总之,孟慧茹认为,尽管郑琛自己做人颇为成功,甚至受人尊敬,但是在教养子女这个问题上,他绝对是失败的。
郑夫人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孟慧茹,发觉她居然有些心不在焉,顿时有些恼怒。
她自然是看不上韩氏生出的女儿,也不会让她进自家的门,可是若是对方轻视自己,她又会觉得受到了侮辱。
想到这里,她按捺不住问道:“几日不见,孟大小姐瞧着又沉静了许多,竟然与刘府那日判若两人了。”言外之意,你在刘府的时候又是和我女儿大吵大闹,又是和刘小姐笑语嫣嫣,怎么到了我这里就开始装淑女了?
孟慧茹感觉哭笑不得。
前世的时候,她刻意讨好奉承,郑夫人甩脸子言辞鄙薄;现如今,她一言不发,平常对待,郑夫人似乎又觉得受了冷落?
孟慧茹只能淡淡说道:“夫人误会了。我刚回京城,礼数不周,只恐冒犯了夫人,因此不敢多言。”
郑夫人哪里能听不出这明显就是敷衍,立即就想反唇相讥,然而一想到今日的目的,她只得换了一张笑脸道:“规矩不懂,自然是应该学,怎么能放任自己?”
小蒋氏听了郑夫人的话,心里有些不高兴。这不是明里暗里指责孟府没有好好的教导孟慧茹吗?可是毕竟这是大小姐的未来婆婆,说几句……倒也无妨的。
她忍下不悦,转了话锋说道:“夫人特意邀了我们过来,到底是为了何事?”她实在是没心情听郑夫人为难孟慧茹了。
郑夫人埋怨这孟府没有一个懂规矩的,怪不得养出了孟慧茹这么个放肆的东西。哪有主人家不出声,客人问这些的道理?
她越发觉得自己毁了这门亲事真是无比的正确!
“如今天气也好了,就想着请几位小姐过来,也陪着梦儿乐乐。她总是一个人,也没什么朋友。”郑夫人用帕子按了按额头渗出的汗珠,“再者,有些事情,我也想和贵府商量一下,免得将来匆忙。”
小蒋氏会意。
来之前,老夫人就曾经叮嘱她,这次过来郑府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确认那郑家是不是还要认下当年的亲事。如果承认,那么什么时候过来提亲;如果不承认,那就更加需要给个明确的说法了。
而且郑夫人特意邀请孟慧茹过来,未必没有相看的意思。
只不过,她瞧着郑夫人的态度也不像是对孟慧茹多么满意啊?
婚姻一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很少听说有哪家会随意悔婚的。
郑府好歹也是正经人家,总不会做些招人骂的蠢事吧?
不管怎么说,这些话,的的确确是不能当着这几位小姐的面多说的。所以她就笑着说道:“夫人果然是安排得妥贴。既然如此,不如让小姐们自去乐一乐,我和夫人好好谈一谈。”
郑夫人心想,孟慧茹这丫头只怕是想当着自己的面伪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若是让她单独和梦儿几个在一起,恐怕才会原形毕露。
要不然自己费了力气把人弄过来,却让老爷看到这些,这不是白费功夫了吗?
再者说,有些话她也得和这个孟府大奶奶好好暗示一下,免得他们还妄想着吃那天鹅肉。
“既如此,那梦儿你且好好招待二位小姐,一定要尽地主之谊。”郑夫人便拉着小蒋氏进了花厅,把三位小姐撇在了园子里。
郑夫人一离开,郑梦儿就变了颜色。她拉着孟慧芯说道:“芯儿,走,你陪我去转转,看看我最近新弄到手的那几株玉兰。”说完,就横了孟慧茹一眼,扯着孟慧芯离开了。
孟慧芯从进了郑府就什么都没有说,此刻更是不会多言,含着笑容随郑梦儿去了。
孟慧茹对于郑梦儿的幼稚,早就不以为然。
不用去应付那两个女人,她真是求之不得。
反正天气这么好,她就当作来逛园子了。
她信步走在园子里,倒是一眼瞧中那边摆着的一盆月季。
这花可是不常见到。因为寻常大户人家都嫌这花刺多,而且颜色过于鲜艳,偏偏花期又长不够矜贵,有些不那么附和豪门物以稀为贵的行事作风。
可是韩氏生前却是极为喜欢月季的,虽然并州气候苦寒,不适合养花,可她还是费力弄了好些月季种子,自己亲自种在盆中
那时候她小,又是刚去并州,心情特别不好,看到娘亲居然费心弄这些东西,心里还乖不高兴的。
她认为并州这样的地方,就算是种了花,又怎么可能会盛放呢?
当时韩氏就曾经有些怅然的说道:“只道花无十日红,此花无日不春风。一尖已剥臙脂笔,四破犹包翡翠茸。别有香超桃李外,更同梅斗雪霜中。折来喜作新年看,忘却今晨是季冬。”
彼时,她自然是不明白的。也不懂平时从来不肯吟诗弄墨的韩氏怎么会突然读起诗来。
她蹲下,轻轻拂了拂那花瓣上的细微灰尘,心道,如此看来,这月季在郑府中也不是如何得主人喜欢的,否则又如何会被摆在角落里,无人看管?
“小姑娘,你也喜欢月季吗?”
孟慧茹皱着眉回头,便看见一位月朗风清、形容清癯的男子看着她。
孟慧茹心里一动,怎么是他?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这郑府的主人——郑琛。
孟慧茹没想到这个时候郑琛居然会在府里,委实有些意外。
她起身行礼,就退到了一边,并没有回答郑琛的问题。
郑琛觉得孟慧茹瞧着有些眼熟,可是却又不敢唐突,便试探着问道:“小姐贵姓?”
孟慧茹觉得很可笑。
前世,她第一次见到郑琛的时候,他也是这么问自己的。
“小女贱姓,孟。”孟慧茹的回答也和从前一样。
果然,郑琛十分激动,她似乎想要扯孟慧茹的手,却又立即觉得不妥,只能自己搓了搓手,才又追问:“令慈,是否姓韩?”
孟慧茹点点头。
郑琛口中喃喃:“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他盯着孟慧茹仔细看了又看:“好孩子,你居然都长这么大了。你娘……不,你舅舅,一定会很高兴的。我……我应该,写信,写信告诉你舅舅。”
“您能和我舅舅联系上吗?”孟慧茹的舅舅韩世昭出使漠北多年,早就没有了音讯,否则韩氏和孟慧茹又怎么会受了如此多的委屈?甚至当年韩老爷和韩老太太去世的丧礼,他都没有能够参加!
此刻,骤然听说,郑琛居然可以和韩世昭通信,孟慧茹简直惊呆了。
“不不不,你误会了。如今朝廷和漠北正在议和,会再派使臣前往,我方才想写信让他们带去……”郑琛自知失言,连忙解释。
孟慧茹有些失望的叹了一口气。
她还以为前世一直没有能够见到的舅舅,这辈子有幸能够得见呢。
她一时之间失落的神情溢于言表。
郑琛见了韩氏的女儿,心情激荡,却是将不该说的话也说了,可是过后补救却又让孟慧茹如此的失望。他倒是矛盾起来了。
孟慧茹看到郑琛,也不由得想起前世他对自己的种种关怀,要不因为这个,她又何至于忍受郑夫人的冷眼?
她那时候总是不自觉的把郑琛当成了自己的父亲,那些从孟长庭身上无法得到的父爱,郑琛倒是给了不少。她总觉得,就算是为了郑琛这位好父亲,她也应该嫁过来。
可是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事实证明,一厢情愿的感情永远不会有好结果。
孟慧茹觉得郑琛看着也没那么顺眼了。至少前世,他并没有阻止郑朗退婚。
至于原因是什么,她现在也没兴趣知道了。
“大姐!你在哪里?”
孟慧茹听见孟慧芯的声音,便淡淡行了个礼,说道:“大人,小女失陪了。”说完就离开了。
郑琛有些失落,可是也没法阻止。
他看了看那盆寥落的月季,口中忍住念道:“只道花无十日红,此花无日不春风……唉……此花无日不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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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船?”孟慧茹十分吃惊的看着兴致勃勃的郑梦儿和孟慧芯。
“对啊!我早就想去了!就是我娘不许。趁着今日,咱们去吧!”
这一大早上的去划船?
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