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确定梅罂绝有没有看见他脸上的神色,万一看到了呢?他要怎么解释…。
金槐衣有些僵硬的转过头,眼里有慌意,他还来不及收回,便顺势流出晶莹,像只害怕无助的幼兽。
“绝绝…。”
梅罂绝方才快走到门口时,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便转头看了回去,结果就瞧见了一双阴遂入骨的眼睛,似装满了深不见底的凶兽池水,暗流汹涌,不必靠近便可看见的危险阴冷。
只是她虽瞧见,却并未对他有所改观,这个男子的过去,她已是摸了个透彻…。
梅罂绝伸手将男子脸上的泪轻试,神情温柔的问道:
“怎么哭了?可是腿不舒服?”
见此,金槐衣悬起的心逐渐平稳,鼻头微红,一把擦掉新垂落的泪珠,却微微露出手腕处的伤痕。
“绝绝,我疼。”
闻言,梅罂绝横抱起裹着被子的金槐衣,沉稳的大步向门外走去…。
一刻钟后。
梅罂绝先下了步辇,而后向金槐衣伸出手…。
金槐衣将手放在梅罂绝的玉手上,借力下了步辇,抬眸看着宫殿上‘凤卧宫’三字,眼里有阴戾闪过,他第一次来这之时,还是被装在箱子里…。
寝宫内外宫侍见梅罂绝与金槐衣走进,皆面色恭顺,屈膝行礼道:
“奴侍拜见皇上,美人。”
梅罂绝走至凤床旁,对着一旁的宫侍说道:
“起吧,将美人的药膏取来。”
“奴侍遵命。”
话落,那名宫侍便退了下去。
金槐衣站在离梅罂绝不远处,观察着寝宫内部,上回他病的昏昏沉沉,没有好好的看,凤鸣国不愧是五国中的霸主,单是这帝王的寝宫,就足够买下蔓邦的一座城了。
梅罂绝瞧见金槐衣好奇的模样,不禁轻笑,却未打扰,抬手便要自行脱去平日在宫中穿的凤玄袍常服…。
一旁的两名宫侍见此,眉头紧皱,哪有奴侍在旁,要主子自己宽衣的…。
“皇上,让奴侍侍候陛下宽衣吧。”
梅罂绝侧眸看着跪在地上的两名宫侍,淡淡应道:
“嗯。”
一名宫侍手拿呈盘,另一名宫侍跪在梅罂绝的跟前,去解梅罂绝的腰带,又站起身,准备替梅罂绝脱去凤玄袍…。
他是别的宫新调来的,这还是第一回如此近的接触天下之主,身前女子气似幽兰,不自觉脸上便浮起一抹红色…。
一旁的金槐衣,刚转过头,便看见一个男子娇羞不已的在替梅罂绝宽衣,刹那间,眼前的一切画面都瞬间崩解,空间破碎零落,除了眼前的女子与男子以外,剩下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阴暗与狂躁几乎要将他撕裂,从心底有只凶猛野兽自血池爬出,不知理智是何物,无法控制,不愿控制,好似只有放纵其无止境的杀戮,才能平扶心中的躁动…。
这男子…怎敢离她这么近?!
突然!那宫侍的背脊,似浸在了冰川之中,猛然间寒的彻底!
一抬眼,便是金槐衣嘴角带笑的看着他,眼里诡异可怖带着暴戾,好可怕的眼神!当下手一哆嗦,便不小心,将手中刚要放在呈盘上的凤玄袍腰带掉落在地,脸上大惊,赶紧跪地磕头道:
“奴侍该死!请陛下恕罪。”
梅罂绝秀眉微皱,脸上微有不悦之意:
“下去。”
“是!谢皇上饶命谢皇上饶命,奴侍告退。”
此时,另一个手拿呈盘的宫侍,倒是十分茫然,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梅罂绝便将身上脱下的凤玄袍扔在了呈盘上…。
“启禀皇上,顺美人的药已送来。”
梅罂绝侧眸看着刚从外面回来的宫侍,开口道:
“把药放下,都下去。”
“是!”
待凤卧宫内只剩下梅罂绝与金槐衣时,梅罂绝刚想转身,便听有被子掉落在地,而后就被金槐衣从身后抱住…。
身后之人的声音,似河下泉玉,带着低沉与微哑:
“绝绝…我不喜欢别人靠近你。”
梅罂绝秀眉微皱,半响,朱唇轻启:
“你先上药,朕在帐幔外等你。”
“绝绝,上药好疼,我不想上药了,下不去手…。”
闻言,梅罂绝眼里深沉:
“你想让朕帮你?”
“可以吗?”
……
“…上了药就立刻睡觉。”
金槐衣在梅罂绝背后逐渐抬起嘴角,只有她靠近他,他才会如此安宁,那只野兽亦是如此…。
“好。”
话落,金槐衣便脱了鞋,进了帐幔…。
待梅罂绝手中拿着药,掀开帐幔时,便见金槐衣将自己脱的一丝不挂,躺在巨大的凤床上…。
这时,梅罂绝脑中才想起风落说的话:
‘殿下的肾囊、阳峰、阳干、精窍、魄门无一不受到严重损伤。’
“绝绝…。”
只见金槐衣将两腿分开,轻唤梅罂绝,等着上药…。
梅罂绝盘坐在凤床上,面色…凝重,玉制药勺上挖了一勺药膏,轻上在金槐衣的伤处…。
当梅罂绝碰触到金槐衣时,便如微微电流漫了全身,金瞳里有迷离之意弥漫:
“…嗯…。”
梅罂绝秀眉微皱,竟分不清金槐衣如此模样是忍着痛感还是其它,只是她现在也顾不上知晓这些,将药物放在床上,便出了帐幔…。
声音沉稳动听:
“自己上药。”
金槐衣看着梅罂绝的背影,眸中带笑…。
出了帐幔的梅罂绝,眼中情欲逐渐出现,不过是发发善心,真以为她六根清净了?
这时,帐幔内传来如河下泉玉的清冽声线,金槐衣因上药时的痛楚,声音带着不规则的喘息声,似从圣洁的高岭之花,坠落至血红曼珠沙陀,可唤醒人心底的恶…。
梅罂绝声音沙哑隐忍,带着丝丝怒意:
“再叫朕就送你回温铃宫。”
话落,宫殿内便寂静下来…。
一刻钟后。
伴随着穿衣声,金槐衣开口道:
“绝绝…,我上好药了。”
梅罂绝内力微震,宫殿内的烛火便刹那熄灭,而后脱鞋躺在凤床上,身上盖着极为珍贵的冰蚕被,闭眸歇息…,不多时就安稳睡着。
这一夜,女子安安稳稳的睡着,一旁的男子,却是睁了一夜的眼,直至天快亮才闭上眼睛睡觉。
“绝绝…,因为你看见了我,所以我才真实存在着。”
——清晨。
鱼肚白幽然降临,冲淡了如墨的黑,天边橘黄丝丝升起,万物再一次复苏…。
梅罂绝睁开眼,刚转过头,就看见一旁的男子对着她睡着,弓着身子像幼兽依偎着唯一信任的人,小心谨慎的睡姿,使梅罂绝不忍吵醒,动作极轻的出了帐幔…。
凤卧宫外呈着凤袍朝服的宫侍,听见宫殿里面微微有着动静,便推门进入,因帐幔里还有着熟睡的贵人,于是轻手轻脚的侍候梅罂绝梳洗上朝…。
一夜未睡之人,除却金槐衣,还有瑜景宫的那位。
灯灭,酒醒,愁极,几度饮散歌阑,万般千种,终天长漏永。
凌苍瞳桃花眼中蒙蒙一片,浸了冷意与疲惫,一夜未眠,眼下有着些许的青灰色,连那颗熠熠生辉的泪痣也跟着黯淡起来,男子趴在桌子上,宫殿里满是碎裂的酒坛…。
一旁的小谷也跟着一晚没睡,主子不睡,他哪里能睡,而且景贵君如此得盛宠,万一出了什么事,自己人头不保不说,还要连累家人。
再困也不能眨眼睛…,不能闭眼…,小谷昏昏欲睡,正要掐自己大腿时,便听凌苍瞳隐忍至极又落寞的声音响起:
“那个男子…还在她的寝宫?”
闻言,小谷立刻睁开眼,迷迷糊糊的差点栽了跟头!
“回贵君,…是。”
凌苍瞳撑着胳膊直起上身,喃喃道:
“孤女寡男…,同在一屋檐下相处一夜,会做什么?”
话落,拿着手里的酒坛,站起身,走到小谷面前,眼里疼痛万分,有炽热酸涩的热流轻划过脸庞,男子却浑然不觉,红唇微启:
“可会做我与她做过的事?可会也对他温柔呵护的欢爱?”
又转过身喃喃自语着:
“哪怕从前我想过,这后宫中不会只有我一人,却未曾想,当自己真的知晓她与另一男子一同欢愉时,心竟会痛成这般,竟会…这般的痛。”
凌苍瞳背影孤寂落寞,却也透着无助与倔强…。
“贵君…。”
小谷皱着眉毛,不知如何开口。
从前…自己一直以为,与他人一同分享自己的妻主是再正常不过的,他虽不懂男女之事,可这一夜景贵君的样子,他至少是能感受到贵君如此狼狈,是因为爱才会如此,景贵君爱陛下,便无法忍受看着心爱的女子与其他男子欢好。
可…那可是天下之主,平常人家还三妻四妾,陛下…。
小谷歪着头,想着如果是自己的父亲在,会如何说呢,想罢,便学着自己父亲的模样,开口道:
“贵君…,如今宫里只有你与那位新来的顺美人,日后定会有更多的新人,贵君如今倾城之姿,何不想法子怀上凤种,才能永久的巩固住地位啊。”
闻言,凌苍瞳眉头紧皱,转过身看向小谷,眼里冷意四起:
“出去。”
他爱她,他坚信她的心里也有他,所以…为何在外人看来,一切那么的轻描淡写,说的那般的生份。
心口的这种窒息感,他以前从未有过,倒是茫然了,不知该怎么做才好,身体好累,好想休息,可心里不甘,不愿,窗外亮起的暖光刺的眼睛似针灼般的痛,这亮度更是让他无处可躲,…怎么突然就厌弃了阳光呢。
小谷赶紧跪下,磕头道:
“小谷说错话了,是小谷脑子笨,不知如何能让贵君心里好受些,求贵君不要赶小谷出去,万一贵君磕了碰了,小谷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凌苍瞳眉头紧皱…,眼里出现不忍。
从昨日听到她赏了那异域男子许些东西,自己便一直在瑜景宫里等着…,哪怕听到那男子留宿在凤卧宫,他也还是等了一夜,这一夜,每一秒…每一秒宫殿外的虫鸣鸟叫,伴随着自己心口血流之声,他都听的清清楚楚,这何尝不是种漫长的酷刑与噩梦。
而陪伴他的,也只是眼前这个睡眼朦胧了一夜的男子。
凌苍瞳向着床走去,躺在了床上,将身子转向另一侧,声音干涩哑然:
“帘幔拉上。”
“是!”
小谷走到床边,看了看床上男子的背影,心中只觉得闷闷的,动作利落的拉上了帘子…。
帘幔中,凌苍瞳紧紧的捂着自己的心口,眼睛干涩疼痛,好似已经流不出泪水了,心口压抑剧烈的痛,他却毫无办法,睡也清醒,醒也清醒。
——午时,御书房。
梅罂绝身着凤袍,端坐在凤椅上,左手扶着额头,右手拿着一支毛笔,眉头紧皱,神情似有些烦躁,她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心里一时烦闷的紧…。
突然,听到殿外有动静,不悦又强势的声音响起:
“这个景贵君真是越来越放肆!宫规里哪一条写着后宫男子可饮酒?”
一旁的长月跟着应和道:
“是是,邢公公说的是!”
“你留在外面,咱家进去!”
“是。”
凤椅上的梅罂绝秀眉微皱,瞳儿饮酒?
只见,邢公公大步流星的走进御书房,看着梅罂绝的眼里慈爱又恭敬:
“老奴参见陛下!”
梅罂绝从凤椅上站起,走向台下:
“快起,日后见朕不需行礼。”
邢公公立刻一脸正色,开口道:
“不可不可,礼不可废!”
梅罂绝轻笑,朱唇轻启:
“便依你,朕突然想起一事,前天朕千秋之时,惜王为何缺席?”
闻言,邢公公皱着眉头:
“皇上,老奴正要与你说此事,老奴昨日方才得知,惜王近日遇刺重伤,现今在府中养伤。”
梅惜画凤眸一凛,声音带丝阴冷:
“可知是何人指使?”
邢公公眸中划过一丝杀意,也不知是哪个脑袋不想要的,竟敢伤皇室中人!
“老奴正在查。”
梅罂绝凤眸微迷,嘴角弧度冷冽:
“不必查了,此事…朕亲自查!”
邢公公一惊,略微思考后,说道:
“老奴遵旨,皇上可要去探望惜王?”
“嗯…。”
梅罂绝凤眸深邃缥缈,使人不知她在想什么,只觉得周围气氛十分的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