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卿云就说了明面上的:“我是听我四婶娘说的,四婶娘听四叔抱怨过两句,二弟在翰林院受到排挤,大家都是科举考进去的,偏偏他只凭着举人的身份被皇帝钦点进去,很多人不服他,没给他安排事情做。二弟无所事事,就看大家编修的史书,引经据典地辩驳老编修们写的史书歪曲了历史,还得罪了翰林院掌院学士马大人。这个事我找马夫人道过谦,可你知道,翰林院的人多是清贵,我还没说三句话呢,马夫人就端茶送客了。”
安国公玩弄傅卿云芊芊玉指的大手微顿。
傅卿云看了他若有所思的脸一眼,有些委屈地说道:“我本想早些跟你说的,可你事忙,二弟在家饮酒数日,估计是因为受了气,索性连翰林院也不去了。我是个妇道人家,也不好去教训个大老爷们,所以还是告诉你,由你来拿主意。”
安国公轻轻点了点头,脸上的怒一闪而过,随即化为无奈的一声叹息,说道:“这件事为难你了,明儿个我再跟他好好谈谈。马大人那里,不是你的错,你去道歉他当然不会开心,这说明二弟没有担当,根本没认识到自个儿的错儿。二弟……唉,他现在不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傅卿云安抚地顺着安国公的胸口,一是帮他顺酒气,免得酒气入脾伤身,二是帮他顺气,免得被淳于沛气坏了。她默默地想,淳于沛前世直到最后才露出他的真面目,而这一世,她迅速接手管家权,让聂姑妈提前失势,导致矛盾提前爆发,淳于沛的脚跟还没在士子里站稳,说句粗俗点的话,淳于沛嘴上的毛儿还没长齐呢,就想不劳而获地混官场,翰林院的人看他顺眼才怪。
啧啧,她用聂曼君的亲事一步步把淳于沛逼得狗急跳墙,所以啊,男儿还是把精力放在正事上才是正经,老在妇人身上打转,得来的东西也不容易守得住。
翌日,安国公果然找淳于沛谈心,望着眼带青黑、捂着宿醉的脑袋的淳于沛,安国公心里的失望无以复加,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二弟,自从父母、祖父母去世,我们兄弟俩和嘉妹三人相依为命,说是我教养你,实际上我不过比你大两岁而已,能教你的有限得很,而你从小跟我、阿涵、阿海不同,我都不敢说我能教导你,但是做人的道理,祖父教我们的却是一样的,祖父说,君子无信不立,又说,做人要厚道,踏实。这些,近些日子发生的事上,我都没从你身上看到,我看到的都是反面的东西。尽管你让我失望,但你是我弟弟,血浓于水,我从未想过不管你,可是,我无力地发现,你有自个儿的主意,我已经管不了你了。”
淳于沛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半晌后,才有反应,眼底的怨恨和嘲讽一闪而逝。
安国公向来是个敏锐的人,这一点点的变化没有逃过他犀利的眼眸,他的眉心渐渐拢紧。
淳于沛低垂着头,语带痛苦地说道:“大哥,我知道我错了。我只是不服气,马大人他们成心刁难我,我在翰林院里形同虚设,马大人从来不相信我的学识,认为我是沽名钓誉,所以我想展现我的实力和学识给他们看,让他们知道我不是草包。但是,我没想到看起来很清贵,容纳百家之言的翰林院竟会反应这么大,马大人甚至当我的面骂我是靠家族荫蔽进去的草包,好好领月俸银子就行了,不要给他们添乱。”
安国公虽然能理解淳于沛的心情,但淳于沛的话还是让他不满,别以为他没听出来淳于沛的话外音,淳于沛先道歉,后来又说了一串理由,分明是没有意识到他做错了,还坚持自个儿有理,证明自个儿的价值有必要踩着别人上位么?
安国公眉头蹙紧,沉声分析道:“二弟,官场上这种事屡见不鲜,我们作为公侯之家的子弟,享受了先祖的荫蔽,势必在别的方面就会被人看不起,所以我从来不跟官场上的清贵之家做比较。用实力证明自个儿是对的,但是不能以贬低和糟践别人的劳动成果作为手段!我告诉你,最初我进宫上朝的时候跟你差不多大,那时候我刚刚接手安国公的爵位,一片茫然,祖父刚刚去世,朝里的文官多有看不起我的,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介莽夫,我那时候也愤怒过,但是细细想来又没什么,我得到了别人多的机会走进朝堂议事,就得忍受比别人多的痛苦,从那时候至今,你再看看,谁还敢当面嘲讽我?”
淳于沛抿紧嘴巴,心底不屑,他若是承袭了安国公的爵位,他也能说得这么云淡风轻,得到先祖荫蔽的其实只有安国公一人罢了。
安国公见淳于沛听不进去,忽然就觉得很无力,他是长子长孙,家中没有长辈,他逼迫自个儿成长,顶住里外的压力,那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孩子,可是他挺过来了,淳于沛直到今日还是那个躲在安国公羽翼下害怕风吹雨打的雏鸟,淳于沛真的太没有担当了!
这一天,安国公就担当和责任两个词和淳于沛谈了很多,尽管他知道淳于沛听不进去,他还是会说,他是淳于沛的长兄,对淳于沛有教养的责任,但他没有义务和精力庇护淳于沛一辈子,淳于沛想要的东西得他自个儿去争取,以正确的方式去争取,而不是走歪门邪道,淳于沛应该做一个真正的男人。
安国公说一句,淳于沛答一句,其实淳于沛心里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安国公站着说话不腰疼,安国公抢走了祖先们所有的荣光,却以一副恩赐的样子来教导他,真是太恶心了!
安国公该讲的讲完了,他以前没认真看淳于沛,但今儿个他认真观察后,觉得很寒心,淳于沛不知什么时候长歪了,却在他面前一直伪装成乖弟弟,当着掏心掏肺对他好的兄长的面也要伪装,安国公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淳于沛了,话题绕回马大人身上,安国公直接下令说道:“今儿个吃完午饭你就跟我一起去马大人家赔礼道歉。”
淳于沛低眉顺目地回答道:“是,大哥。我会好好道歉的。”有些敷衍。
安国公眸光变冷,接着用温和的口吻说道:“你这个官位是贤妃姑妈和聂姑妈跟皇上求来的,翰林院向来难进,进去后能混出头的也难,有些人做到七八十岁还是个七品的编修,不仅看学问,还看能力。想来当初贤妃姑妈只不过是求官而已,皇上随便指了个翰林院编修的官位。我建议你转去礼部,礼部忙起来比较繁琐,但闲下来也比较清闲,你可以就此多读书,以后再谋别的出路。不知你是什么想法,若是觉得我的建议合适,我可以跟皇上求情,毕竟你把翰林院的人得罪光了,以后在翰林院难出头。”
淳于沛的脸上终于泛起波澜,他抬头坚定地说道:“不,大哥,我想留在翰林院。”顿了一下,大概是觉得自个儿的语气太过强硬,他豪心壮志地说道:“大哥,那些人认为我是草包,只会靠老祖宗的庇护才能谋求到这个官位,我就偏要让他们看看,我是有真才实学的,定能做出一番成绩,比那些科举考上来的人丝毫不差!我想像大哥一样被大家认可。”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安国公,安国公点了点头,赞许地说道:“好,我尊重你的想法,不过以后你可不能再冲动行事,文人多记仇,马大人他们可能会有一段日子不理会你。”
淳于沛应是,说他做好准备了。安国公这才放过他,让他回房吃午饭。
淳于沛从安国公的书房里走出来,微微舒口气,他是特意让宁嬷嬷在聂姑妈面前点数翰林院的好处,聂姑妈才会求翰林院的官职,因为翰林院的官职虽然小,但掌握着编纂书籍的大权,皇子们看的史书以及皇上看的书都得经过翰林院的筛选,有些书甚至就是翰林院编出来的,而且最大的好处便是,翰林院的人有可能会陪伴皇帝讲学,一旦他有机会面圣,以后就可能飞黄腾达,入阁拜相,一步登天。
淳于沛的想法是很好的,但是他太想当然了,不是谁都有机会给皇帝讲学的,而且皇帝那德行,不知猴年马月才会想起来让翰林院的人讲学授道。
安国公午饭时又和傅卿云说起淳于沛,感叹道:“……二弟以前很乖顺的,现在真是主意大的我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为什么笃定他在得罪了翰林院上下的时候能重新站起来。”
傅卿云暗笑,安国公终于发现淳于沛是披着羊皮的狼了,她为安国公夹了他喜欢吃的菜,柔声说道:“国公爷别心烦了,船到前头自然直,也许二弟碰壁两次,知道人情冷暖,他自然就会成长了。”
安国公点头,下午他果然亲自带淳于沛去了马大人家道歉,之后把马大人等人叫出去喝了一顿酒,叫上艺伶弹几个小曲,大家吃喝开心,淳于沛的事也就揭过不提了。
淳于沛看看众人对安国公的态度,再对比对他的态度,他脸上挂着歉意地笑容挨个赔罪,挨个敬酒,实则心理早已失衡,如果他是安国公,这些人敢对他摆脸么?恐怕不是他给他们敬酒,而是他们给他敬酒了,看他们对安国公的态度就知道了。淳于沛拳头捏紧,把安国公上午说的话完全抛到脑后。
酒过三巡,马大人拍拍淳于沛的肩膀说道:“淳于编修,你兄长为你的事煞费苦心,你以后切莫再骄傲自负,做翰林的最看重谦虚谨慎四个字,需懂得学无止境,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只有自个儿知识充实才有资格质疑别人的学术……”
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最后总结道:“……你要是按照本官说的去做,也不枉费你兄长拉下脸面陪你走这一遭。”
淳于沛面上谦虚地答应,实则堵了一肚子气,说到底,马大人等人还是不信他的学识,认为他是草包,而且话里话外提到安国公,好像他的官职是安国公为他求来的一样。
他压根没想过,若是没有安国公的爵位,便是聂姑妈去求,皇帝也不一定会随手就给他个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