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的脸有一瞬间的僵硬,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她要表现得跟傅卿云亲如姐妹,只能勉为其难地拿了块玫瑰酥尝了一口,她料想傅卿云不敢在这种场合谋害她,却只咬了一小口,她点点头说道:“的确是这个味道,跟我们府里的厨娘做的一样。”
这一小口点心让她如鲠在喉,咀嚼半天才缓缓咽下肚子。
傅卿云莞尔一笑,说道:“等回去我要赏赐做这个玫瑰酥的厨娘。太子妃娘娘再尝尝桂花糖蒸栗粉糕和雪莲菱角糕。”
傅卿云故意把两只碟子递在太子妃的面前,太子妃看着那两只碟子,唇角的笑容略淡,抬眸再次细细打量傅卿云,只见傅卿云的眼眸里除了满满的真诚,还有一丝期待,她不知那期待是期待什么,期待她中毒死了,还是真的期待她能尝出这两道点心做的是不是跟太子府的一个味道?
她一咬牙,捡了块雪莲菱角糕,轻轻咬了一小口,又吃了桂花糖蒸栗粉糕。
傅卿云星眸闪亮地问道:“太子妃娘娘,怎么样?”
太子妃根本没吃出味道来,神经高度紧张,因为她早上既吃了牛肉汤做的面,又吃了一块粉蒸五花肉,生怕自个儿就死在这两道点心上了,为什么偏偏是这两道点心呢?难道傅卿云真的发现了什么?
“本宫觉得味道是一样的,只是这道桂花糖蒸栗粉糕有些过于甜腻了,不过个人口味不同,本宫不爱吃甜腻的,吃什么甜的都觉着腻。你要是不放心,本宫借你两个厨娘,帮你做点心到生产后。”
傅卿云抬起素锦纨扇遮住半张脸,羞赧地说道:“既然太子妃娘娘说是一样的,那绝对差不了,未免大家说我是吃货,还是让厨娘留着太子妃娘娘自个儿用罢。”
太子妃攥紧了手帕,捂在小腹上,隐约觉得小腹阵阵做疼,也不知是真疼,还是她的错觉,但是她能确定她心里窝了一肚子火气。
接着又有那不识相、不明就里的夫人上来要糕点吃,她哪敢再给别人吃,连忙让人端下去,半嗔半恼地说道:“今儿个来本宫府上做客,你们竟敢吃别府做的点心,不怕本宫嫉妒么?再说了,这是国公夫人专门送来给本宫吃的,岂能让你们占了便宜去,要是喜欢吃这个,明儿个咱们大家伙一起去国公府吃便是。”
言罢,她让人把点心连碟子都端下去:“藏在柜子里”。
夫人们见状,笑成一团,有说太子妃独享美食的,有说改天组团去国公府吃点心的,嘻嘻哈哈间话题便转了几圈。.
到了午时,大家在阁楼三层入席,燕京的景一览无余,大家都称赞太子妃有福气,奉承太子对太子妃宠冠东宫云云,太子妃一直微笑。
只有傅卿云发现她的笑容有些僵硬,而且席间,太子妃一直不敢碰牛肉和猪肉的菜。
那几口糕点加上牛肉和猪肉根本吃不死人好么?
傅卿云挑着清淡的菜,吃得很欢快,太子妃谋害她,她不能拿太子妃怎么样,可同样的,她便是对太子妃恶作剧,太子妃也得干忍着,不能拿她怎么样。太子妃也不敢冒得罪安国公和定南侯的风险啊。
下午,戏班还未开唱,太子妃挑起丹凤眼眼尾,优雅地笑着对洪犇ben,第三声的夫人说道:“听闻洪少夫人歌喉让不少听到的人惊为天人,可惜我等一直没有福闻此天籁之音。”
太子妃一开头,众人便知这是要故意为难三皇子党的人,今儿个来祝寿的绝大部分都是年轻的夫人们,和太子妃年纪差不多,年纪大的夫人们毕竟不好来给一个还未登上后座的太子妃祝寿,年轻夫人们说话自然少了些顾忌,也比较容易被煽动,因此,大家伙一个劲地捧高洪犇的夫人——也就是洪犇跟恪亲王的儿子打架抢回来的青楼花魁。
那青楼花魁现在正遭遇洪犇的冷落,出来参加宴席又常常被人孤立在一旁,此刻大家如此热情,又勾起她在青楼里风光的那些岁月,胸腔里一股豪情油然而起,被捧得云里雾里,稀里糊涂地上了台,弹琵琶演唱了一首凄凄婉婉的《昭君出塞》。
她兀自唱的高兴,感动得自个儿都落了泪,却没看见底下的夫人们捂嘴偷笑,眼角滑动的轻蔑和不屑是那么显而易见。
傅卿云暗自叹口气,这花魁愚蠢得不知何为羞辱,怕是回去后被洪犇知道了又是一顿好打——不过,洪犇那流氓样子,不按常理出牌,指不定还会拍手大笑他夫人做得漂亮呢。
正想着,花魁的琵琶弹完了,大家叫她再来一首,她却眼含泪光,抽泣着说道:“容我稍事歇息,昭君孤零零出塞真是太可怜了,想到嘉圆公主也将出塞,妾身实在无法自已悲伤……”
说完,她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掩面去了旁边坐在河边默默哭去了。
夫人们哭笑不得,那嘉圆公主出塞又非她出塞,她哭个毛啊?便也放过了她,只是免不了暗地里要取笑一番,说那夫人瞧着多愁善感婉约爱哭,但在洪府却是出了名的彪悍和善妒,以前还管过洪犇纳妾呢,只是被洪犇冷落后才渐渐沉寂,扑腾不起来了。
正在大家暗地里议论纷纷时,太子妃突然话题一转说到了茶叶,让大家尝尝她新的茶叶,傅卿云以为她是打圆场,熟料,太子妃竟转过脸对她笑说道:“国公夫人,去年赏菊宴在皇上面前国公夫人的分茶让本宫至今难以忘怀,可惜本宫身边的宫女笨手笨脚,竟没一个能学会的,近些日子竟成了本宫的执念,非常想再睹当时的盛景。不知今儿个本宫依仗着是寿星,请国公夫人再分茶一次,国公夫人可能成全本宫的执念?”
这话一出,整个院子静了下来。
若是没有洪犇夫人的表演,太子妃请傅卿云分茶还能说是切磋茶道,可有洪犇夫人这个青楼花魁弹奏琵琶在前,傅卿云若是再表演分茶,岂不是跟那洪犇夫人以及台上唱戏的戏子成了一路货?而且,太子妃言明并非她自个儿不分茶,而是宫女不会分茶,才叫傅卿云分茶,这又把傅卿云当做宫女一般的奴才看待了。
但是,太子妃语气真诚,眼神真挚,甚至带了一点仰慕之意,丝毫看不出是为难傅卿云的。
再一想,大家了然,太子妃不可能为难******的人,也从未做过这种事,反而她们出了事,太子妃还会在前维护,这样说来,太子妃的话也没有错,她不分茶只是因为她在帮太子处理政事,没有时间去学罢了。她只是太喜欢分茶了。
但是,这就为难了傅卿云,分茶,则降低自个儿的身份,不分茶,则藐视了太子妃的命令。
傅卿云对大家的神变化心中敞亮,太子妃一贯风光霁月,在大家眼里是光明磊落的人,而且她是有权势的女人,玩弄权术的女人总是让女人们嫉妒不起来,甚至有些女人嘴上说太子妃如何不守妇道,说太子夫纲不振,但内心里却是极度仰慕和渴望太子妃那样的权势的。
在大家看来,太子妃心怀天下,是做大事的人,根本不会跟个只会打理内宅的妇人争斗。
这个蓄满肮脏和各种不合理的朝代就是这么诡异,连大家夫人的想法都变得诡异了。
傅卿云暗暗无奈,太子妃当真不给她脸面,她神未动,语笑嫣然地说道:“原来太子妃这般喜欢分茶啊!其实我对分茶也不是很了解,倒可以教教太子妃娘娘些许,以后太子妃娘娘闲来无事可分茶解个闷子,再不必如此怀抱执念了。想必来日,太子妃娘娘分茶的技能更在卿云之上。”
这一句话打破了沉寂,大家怕太子妃因为说错了话而察觉到难堪,纷纷附和着解围说道:“太子妃娘娘,我们也想学呢,可惜没找到分茶的古书,无所学起,今儿个可要让我们长见识了。国公夫人,你多教几个人也没问题罢?”
现场又变成热火朝天的场面,大家谈起去年傅卿云分茶一举赢得皇上和皇后的夸赞,个个满是羡慕和期待。
傅卿云抬手扶了扶头上的凤钗,笑嘻嘻地说道:“分茶本就是一件雅事,正因很多人不愿别人学了去而失传,我又不靠这个吃饭,教给大家我是心甘情愿的。”
太子妃一颗心沉到谷底,没想到傅卿云真有几分急智,也好,这样玩才,若是对手太弱,一下子就被她弄死了,她反而觉得太无聊,于是,淡雅地笑道:“国公夫人真真大度。”
太子妃命人上了几十套分茶的茶具,傅卿云手把手教太子妃,嘴里讲解,其他夫人们围观,然后各自操作,再由傅卿云指导,这一推迟,戏班子晚了半个时辰才开唱。
太子妃冲傅卿云微笑着招招手,傅卿云教完最后一位夫人,心情有些不好地走到太子妃身边的位置上,她刚要落座,突然,抿了口茶的太子妃惊叫一声“烫”,手里的茶盏打翻,眼看茶盏要泼到身上,太子妃惊跳而起,宽大的裙摆掀翻了放茶水点心的桌案,刚巧那桌案上的茶水和点心有一半泼到傅卿云裙子上。
“啪”的一声,是太子妃手里的茶盏摔碎在地上的声音。
芳华等宫女忙上前,惊慌失措地问道:“娘娘,娘娘,烫着没?”
太子妃吸了口冷气,显然是烫着舌头了,她挥挥手,没管自个儿的伤,而是关心地问旁边站着的傅卿云:“国公夫人如何?可有烫着?”
傅卿云站着没动,剪秋蹲身为她兜着裙摆,以免茶水渗透裙摆烫到她的腿,她心里气得不行,就太子妃这爱争风吃醋,还是吃别人丈夫醋的小气女子,如何能代替太子理事?朝廷大事还不是得凭着她的个人喜好来?
她在心里把太子妃嘲讽了一番,又嘲笑自个儿不自量力,竟想跟太子妃争斗。
“我没受伤,不过衣裙脏了罢了,容臣妇下去换身衣服再来。”
太子妃歉意地说道:“今儿个不好意思了,一会子本宫把倒茶的丫鬟叫来给你赔罪。”
赔罪又怎样?赔罪就能消除她心底的屈辱么?况且,又不是太子妃亲自赔罪,那丫鬟还不是听她吩咐办事。
傅卿云淡淡地笑道:“不必了,不过是小事。还得借客房一用。”
太子妃再赞傅卿云大度,亲自把傅卿云送到戏园子的门口才回转,再次体现了她对安国公的重视,以及对安国公夫人的“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