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嬷嬷大惊失,她万万料不到傅卿云会当众如此不留情面地对她发难。
“夫人……奴婢,奴婢不敢……”
宁嬷嬷嗫喏着,老脸微红,嘴上支支吾吾,心底却涌起一股怒气,她在安国公府作威作福三年,三年来谁敢对她甩脸子?便是聂姑妈的女儿聂曼君都对她恭敬有礼,傅卿云的话彻底把她的脸面踩到了鞋底!
傅卿云嘲弄地凝视着宁嬷嬷:“宁嬷嬷,你不敢什么?不敢迟到?不敢在我面前恶人先告状?不敢诬陷我的丫鬟?不敢不把我这个国公府主母放在眼里?”
随着傅卿云的每一句“不敢”,宁嬷嬷的脸越来越沉,她脸上的可怜兮兮终于维持不住,难堪地说道:“奴婢并没有冒犯国公夫人的意思……”
“哼!没有冒犯我的意思?可我看到的却是宁嬷嬷你一言一行都在冒犯我,而且我当众揭穿你的谎言,你却依旧不知悔改!我本欲虚心向宁嬷嬷请教管家事宜,可宁嬷嬷却对我欺骗、说谎、狡辩,甚至言而无信不守时,白白浪费我的一腔热情,看来是我和聂姑妈看走了眼,宁嬷嬷,你枉费了我和聂姑妈对你的信任啊!”
宁嬷嬷一张老脸挂不住,登时黑如锅底,她何曾受过这种鸟气,心底的怒气再也忍不住:“国公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奴不过是迟到罢了,如何欺骗过国公夫人?国公夫人不想老奴插手管家,直接说就是,犯不着给老奴下套!”
傅卿云淡淡地瞥她一眼,说道:“扶郎,给我掌嘴!”
“是,夫人!”
扶郎早就想揍这个满嘴喷粪的老婆子了,闻言,在宁嬷嬷惊怔之中狠狠地甩了宁嬷嬷几巴掌,直把宁嬷嬷扇得趴在地上,哎呦叫唤。扶郎跟定南侯府刑房的嬷嬷们学过几招,知道怎么扇巴掌最疼,还能让人看不出痕迹来。
宁嬷嬷痛叫几声后,连滚带爬地起身,恶狠狠地说道:“老奴可不是安国公府的奴才,国公夫人如此欺辱老奴,眼里果真是没有我们夫人的!”
傅卿云淡瞥她一眼,眼含嘲讽,聂姑妈住在安国公府,没事的时候她就是安国公府的人,有事的时候她就是姑太太,她底下的奴才也跟她一样“善变”,身份转换得如此自如。
“你攀咬我就算了,竟然连聂姑妈也攀咬上了,聂姑妈德高望重,我眼里怎会没她?罢了,我跟你奴才没甚好说的,看来你平常也没少蒙蔽聂姑妈,我们这就去聂姑妈房里说道说道。”
此话正中宁嬷嬷下怀,她正要回锦瑟苑告黑状,傅卿云却扬声道:“来人,把这恶婆子给我绑起来!”
宁嬷嬷大惊,她还没完全失去理智,不敢骂傅卿云,却是指桑骂槐地对绑她的扶郎等人破口大骂:“你个贱蹄子,竟敢绑你姑奶奶我!快给我放开,再碰老娘一根手指头,老娘让你全家去做娼!”
扶郎听她污言秽语,又给了她一巴掌,这一巴掌十分狠辣,宁嬷嬷的嘴没肿,却把舍得震得半天发麻,嘴里的唾骂就变成“唔唔”声。
傅卿云身后的管事嬷嬷们则早就惊呆了,聂姑妈的管理手段十分粗暴,动则打骂,在国公府那是半点“不见外”的,三年来打死的丫鬟婆子就有十多人,还不算那些投井的,上吊的。她们长期畏惧聂姑妈的手段,陡然见到傅卿云收拾宁嬷嬷,心里又畅快,又苦涩。畅快的是宁嬷嬷这个狗仗人势的老婆子终于也挨了打,遭了秧,苦涩的是,没想到傅卿云也是个粗暴的,傅卿云从聂姑妈手里接过管家权,她们是出了狼口,入了虎口啊!
管事嬷嬷们想到将来仍旧水深火热的日子,心有戚戚焉,却更加不敢轻看傅卿云。
傅卿云点了几个管事嬷嬷给她作证,命扁豆带人守在景春堂外,仍是不许那些没来的管事嬷嬷们进景春堂。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锦瑟苑,傅卿云让人去禀告聂姑妈,聂姑妈的大丫鬟一见宁嬷嬷被捆成粽子样,吓得花容失,慌慌张张地跑进厢房禀告:“夫人,国公夫人带着一群人,捆着宁嬷嬷求见。”
正等着看傅卿云笑话的聂姑妈登时大怒,沉着脸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丫鬟心生畏惧,聂姑妈对宁嬷嬷的信任在锦瑟苑无人能及,她怯懦地说道:“奴婢不知。”
聂姑妈瞪了她一眼,似在责怪她无能,不客气地说道:“就说我病了,不宜吵闹,只让国公夫人和宁嬷嬷进来。”
那大丫鬟连声应诺,赶忙去请傅卿云。
聂姑妈朝身边的一个小丫鬟使眼,那小丫鬟手脚麻利地在桌案上摆个白瓷碗,瓷碗底洒了一些浓缩的药汁,看着就是聂姑妈刚喝完药的样子。
聂姑妈上炕,聂曼君守在炕边,满目担忧地望着门外,不知宁嬷嬷有没有吃苦。
不消片刻,傅卿云进来,身后只跟了个扶郎,而扶郎手里轻轻松松拎着捆起来的宁嬷嬷。
傅卿云聂姑妈行礼,关切地问:“姑妈觉得今儿个身子骨如何?卿云这两日身子骨也不舒服,怕过了病气,故而没敢来探望姑妈,可今儿个早上宁嬷嬷大闹景春堂,说了些逾矩的话,卿云不得不来禀告姑妈,以免姑妈将来继续为宁嬷嬷所蒙蔽。”
说着,傅卿云苦涩地一笑,双眸细细打量聂姑妈,在发现聂姑妈没有大碍时,才露出松口气的表情。
聂姑妈心里恶心了下,听了傅卿云的话又气又恼,面上露出一丝怒气,出口的话却是指责宁嬷嬷,瞧着就仿若这怒气是冲着宁嬷嬷去的:“湛儿媳妇,宁嬷嬷如何得罪你了?她在我面前素来是个恭顺的,她若欺辱于你,你尽管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宁嬷嬷“唔唔”两声,眼睛瞪的大大的。
傅卿云装作没听见,也没叫扶郎拿走宁嬷嬷嘴里的抹布,前世今生宁嬷嬷都喜欢恶人先告状,而且是告黑状,以此掌握先机,聂姑妈一听完宁嬷嬷的告状,就先以“宁嬷嬷不会骗我”为由,不分青红皂白地把被告状的人数落一顿,甭管她数落人的技巧有多委婉,但听得懂的人心里难免会膈应,有那受不得激的,一冲动就会说或做出点冲动的事,聂姑妈就更有理由借题发挥了。
既然宁嬷嬷喜欢恶人先告状,傅卿云何妨效仿一下,当一回“恶人”,也好让宁嬷嬷尝尝被人告状的滋味,她可不想宁嬷嬷背后告状,她偏偏要光明正大地当着她的面告状。
于是,傅卿云酝酿了下情绪,一脸为难地说道:“我怕议事被打断,便叫扶郎守在景春堂门口,迟到的人不许进入,扶郎是个令行禁止的,拦下迟到的宁嬷嬷。宁嬷嬷先是在景春堂门口胡搅蛮缠,我在景春堂都听见了,本想着宁嬷嬷是聂姑妈的人,还是来提点我管家的,我也不好下她的脸,但出去后,竟听到宁嬷嬷满嘴污言秽语,我何尝听过这等话,就喝止了宁嬷嬷。宁嬷嬷先说不认识扶郎,可前儿个宁嬷嬷分明还夸过扶郎的,怎么会不认识扶郎呢?接着说她没迟到,我识破她的谎言,她又说扶郎打她,求我做主。我让她给我看伤,她又拿不出证据来。哦,宁嬷嬷现在脸上的伤是她出言不讳,我命扶郎打的。”
聂姑妈皱眉问:“宁嬷嬷怎么出言不讳了?”
聂曼君也道:“宁嬷嬷一向是个守礼的人,我也从未听过她出言不讳。”
傅卿云丝毫没动气,无奈地说道:“所以,我才说姑妈被宁嬷嬷的外表蒙蔽了呀!她说的那些污言秽语我可是真真地听在耳朵里呢,姑妈和聂表妹不信可以去问外面的管事嬷嬷们,她们都可以为我作证。宁嬷嬷这人十分奸猾,三番两次欺骗我,不把我放在眼里,却反咬一口,说我揭破她的谎言是没把聂姑妈放在眼里。我素来谨记聂姑妈对国公爷兄妹四个的教养之情,片刻不敢忘,况且姑妈本就是德高望重、温和慈祥的长辈,我如何会不尊重姑妈?卿云一时气愤,受不得这信口雌黄的奴才挑拨姑妈和我的关系,这才命人出手教训她!又担心姑妈继续受她蒙蔽,这才绑她来,跟姑妈说清前事后情,请姑妈来处置她。”
聂姑妈、聂曼君和宁嬷嬷被傅卿云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惊呆了,哪有来告状的,在告完状之后如此直言不讳地让这个奴才的主子惩罚奴才的?但是傅卿云说的就是那么自然,而且有理有据。
聂姑妈发现她还是小看了傅卿云,她当然不会说傅卿云不尊重她,如果这样做了,那不仅是傅卿云无礼,也是她无德,毕竟若非她无德,傅卿云一个刚进门的媳妇怎么会无缘无故地不尊重她呢?
世家的体面让聂姑妈无法点出傅卿云的不敬,而且傅卿云小惩了宁嬷嬷,又把宁嬷嬷交给她这个主子处置,在别人眼里,傅卿云并未越雷池一步,是十分给她这个姑妈面子的。
聂姑妈没吃黄连,嘴里却苦涩无比,没想到她也有哑巴吃黄连的一天,嘴里越苦,她心里越愤怒,偏偏脸面上还要做出一副慈祥温柔的模样,这生生让她的脸有些扭曲。
聂姑妈的确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一时也找不到为宁嬷嬷辩解的话,只迟疑地问:“宁嬷嬷的脾性我最清楚不过,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听傅卿云的意思,是一定要她处置宁嬷嬷,她只能先保下宁嬷嬷再图后谋。
傅卿云顿时脸上浮现不可置信,以及对聂姑妈不信任她而产生的受伤:“姑妈,我绝不会说谎!姑妈不信,可问我的丫鬟扶郎,以及外面的管事嬷嬷。我知道了,这个恶婆子就是仗着姑妈信任她,才敢在我面前颠倒是非,姑妈,您千万别被她蒙蔽了呀!”
这话差点没直接点着聂姑妈的鼻子骂她是个老糊涂了,而且,傅卿云话里的强势也表露无遗,她是一定要聂姑妈惩罚宁嬷嬷的,不惩罚宁嬷嬷就是质疑她这个国公夫人的话,就是不能做到赏罚分明,就是纵容手底下的人挑拨她和国公夫人的关系,就是把个奴才看得比侄儿媳妇还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