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堂里是愁云惨淡,梨蕊院西次间的主仆几人却面有喜,豌豆和扁豆欢快地摆放好晚餐,脚步都轻快不少。
韩嬷嬷好笑地点点她们俩的鼻子:“你们也别太放肆了,仔细让老夫人发现端倪,看姑娘不把你们卖了!”
扁豆笑嘻嘻地说道:“姑娘才舍不得卖我呢!”又得意问傅卿云:“是罢,姑娘?姑娘若卖了奴婢,到哪里去找奴婢这般聪明伶俐的丫头!”
韩嬷嬷好气又好笑:“你个不害臊的丫头!”
傅卿云笑说道:“扁豆和豌豆这回的表现的确可圈可点,若非豌豆注意到二姑娘和赵姑娘在寿安堂密谈很久,扁豆又死死盯住二姑娘,也不会发现二姑娘找了姜师傅模仿我的针线,更不会发现二姑娘那把人偶藏在我们院子的树洞里。扁豆,你和豌豆这次干得很漂亮,值得表扬!”
豌豆闻言,欣喜地抬头,脸上有些羞涩,而扁豆一直自夸时脸皮很厚,可这么被傅卿云一夸,她又害羞起来,不好意思地笑道:“奴婢只是尽了本分,哪里有姑娘说的那般好。”
其他人都捂住嘴轻笑,韩嬷嬷更是老脸都羞得红了,这丫头一定不是她的干女儿!
傅卿云莞尔笑道:“韩嬷嬷,这次咱们能先发制人,弄走赵姑娘和二姑娘,咱们院子里的人都有功劳,你给豌豆和扁豆各奖励一支赤金簪,其他人都奖一支银簪罢。”
韩嬷嬷赶忙应诺,傅卿云有个小私库专门放置淘汰的首饰,方便打赏下人用,虽然是她淘汰不用的,可在丫鬟们眼中却是十分珍贵的,因为傅卿云有傅、林二府的份例,外加林老夫人时不时的补贴,她的私房很多,淘汰下来的很多首饰在中等人家都还在流行,而且足金足银,价值就更珍贵了。
扁豆和豌豆喜不自禁,兴奋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好,铃兰、扶郎、苍耳等人也十分开心。
韩嬷嬷给每人发了支簪子,失笑道:“好歹你们跟在姑娘身边这么久,就这么点子东西就把你们兴奋成这般,活像没见过好东西似的。”
扁豆对韩嬷嬷的数落满不在乎,双方放光地欣赏着刚到手的赤金簪子,乐滋滋地说道:“那不一样嘛,姑娘的是姑娘的,姑娘给我们的就是我们的私产了。”
韩嬷嬷笑道:“你都是姑娘的,你还稀罕那点子私产。”边笑,边将金簪子给扁豆戴上,推她去西洋镜前照。
扁豆一看镜子里她头上闪闪发光的赤金簪子,咧开嘴笑得更加欢畅,还在镜子前转了两个圈。
韩嬷嬷道:“真是个臭美的丫头!”
傅卿云看着丫鬟们都在试戴簪子,便笑道:“扁豆还真需要点私产,将来出嫁可不得要嫁妆嘛!”
扁豆的脸瞬间红透了,扭捏说道:“姑娘就知道打趣奴婢,奴婢才不要嫁人,奴婢要一直跟着姑娘!”
一语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傅卿云又从另外一只盒子里挑出一只绿水种的碧玉镯子,拉韩嬷嬷的手给韩嬷嬷套上。
韩嬷嬷又惊又喜,没想到傅卿云还记得她,连忙推辞道:“姑娘使不得,老奴又不是他们小姑娘要攒嫁妆,哪里需要这个。”
傅卿云压下她的手,诚恳地说道:“嬷嬷帮我这么多,我不过送嬷嬷一只镯子而已,哪里就使不得了?莫非嬷嬷认为这只镯子配不上嬷嬷么?那嬷嬷自个儿挑一件喜欢的罢。”
韩嬷嬷无奈地说道:“姑娘挑的自然是好的,奴婢没有不喜欢的,奴婢收下就是。不过,奴婢为姑娘是奴婢的心,不是求姑娘的赏赐。”
傅卿云说道:“这就对了,不过我给嬷嬷的可不是赏赐,而是我喜欢,送给嬷嬷的。”
韩嬷嬷心中暖流涌动,她觉得眼角涩涩的,连忙点了点头,回头擦了擦眼角,转脸就绷着脸严肃地吩咐小丫鬟们不许在外面露出簪子,以免被人看见说闲话。
丫鬟们都是知道轻重的,忙忙地应诺。
……
翌日,傅冉云被五花大绑送上马车,赵流云坐在另外一辆马车上哭哭啼啼,不停哀戚地喊“老夫人”。
徐嬷嬷面无表情地说道:“赵姑娘还是别喊了,老夫人一大早去了小佛堂,您在这里喊,老夫人是听不见的,还是省省力气罢。”
对这个白眼狼赵流云,徐嬷嬷半分好感都没有。
赵流云瘪嘴痛哭,她明白傅老夫人是铁了心要送她回乡下,做了十几年贵夫人梦的赵流云这一刻觉得天崩地裂不过如此。
徐嬷嬷又提醒道:“赵姑娘回去后,最好不要乱说话,千万别把赵老太爷气出个好歹来。”
赵流云委屈地说道:“难道还不许我跟老太爷说实话么?这是什么道理,我们赵家人可不用受你们傅家的规矩约束。”
徐嬷嬷继续毫无情绪地说道:“赵姑娘还是听老奴一句忠告,我们老夫人只有老太爷一个亲兄弟,怎么着都会看顾几分,可赵老太爷若是出个好歹,老夫人对赵家的情分便会淡了。赵姑娘,你明白了么?这是老夫人让老奴特意告诉姑娘您的,万事三思而后行,赵姑娘想着这句话,将来为人处世就不会这般冲动了。有些错误可以原谅,可有些错误是不可原谅的。”
赵流云现在处在悲伤中,什么都听不进去,直接把徐嬷嬷的话当做耳旁风,面上却点了点头,乖巧地哽咽道:“流云一定谨记老夫人的教诲。”同时,她在心里说,她一定会回来的。
徐嬷嬷就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该说的都说了,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转眼看见傅卿云从旁边逶迤行来,忙蹲身道:“大姑娘安。”
这一声请安,让赵流云和傅冉云都竖起了耳朵,赵流云忘了流眼泪。
傅卿云还了半礼,清越的嗓音说道:“徐嬷嬷,我来给二位妹妹送行。刚才去请安才听杜鹃说二妹妹要去家庙,赵妹妹今儿个就要回赵家老家了,这么匆忙,我都没个准备。”
赵流云咬牙切齿地怒吼道:“傅卿云,你别拿腔作势地装好人了!谁稀罕你送行,你是来看我笑话的罢?”
傅卿云柳眉微颦,低声道:“徐嬷嬷,我有两句话跟赵妹妹说……”
徐嬷嬷会意,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叫了下去。
傅卿云让扶郎守在马车门口,谨防赵流云从里面跑出来,嘴里带着嘲讽地说道:“赵妹妹心直口快,可姐姐劝你一句,过分的心直口快会给你招来灾祸,人在世上不喜欢的人和物很多,但并不一定非要用嘴说出来,用眼神表达出来。就比如说我,我对赵妹妹腻烦透了,可过年那段时间,我还不是忍着厌恶天天跟老夫人去探望你么?”
“你……你真虚伪,我可没逼你看我!”
“这不是虚伪,我只是出于对老夫人的尊重才会去探望你。像今儿个,我实在不想来为你送行,可有几句话,我不吐不快。你们赵家衰落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你认为我们傅家无情无义不帮你们,可我却认为是你们赵家恩将仇报!
赵流云怒吼:“你胡说,我们赵家才不会恩将仇报!”
傅卿云选择性忽略了赵流云的怒吼,接着说道:“赵大表哥出事前,赵老太爷想把我们傅家拉进这趟浑水,甚至不顾我们傅家的名声和利益非要老侯爷帮他谋求京官,不惜让我们傅家得罪杨阁老一系。赵大表哥出事后,也是我们傅家和安国公府四处奔走,不然,你以为赵老太爷和赵老爷只是丢官那么简单?他们利用职权徇私枉法,没有我们两府周旋,早就被砍头了!赵大表哥更不用说,故意杀人罪,那更是死罪!你不知感恩戴德不说,还陷害我,伤害一直对你好的老夫人,你这副委屈乞求原谅的模样真是让人倒尽胃口!”
“你……你……”
赵流云气得说不出话来,实际上她也无话可驳,她第一次见识到傅卿云刻薄的一面。
站在赵流云马车前面的扶郎嘴角勾起,傅卿云这番话真是大快人心啊!做人就该这么敢作敢为,她觉得傅卿云被这两人算计实在太憋屈了,而傅家对赵流云和傅冉云的惩罚实在太轻了,傅卿云就该这么把她俩痛骂一顿才可泄心头的火气!
若是可以,她更像拎起拳头把赵流云和傅冉云胖揍一顿!
“原来大姐姐也能这般刻薄呢!”
傅冉云讥讽的笑声从旁边的马车上传了出来。
傅卿云朝那马车上看了一眼,那马车从外面看十分豪华,仿佛不是送落魄千金去家庙的,而是送侯府姑娘进宫的。
她暗想,傅冉云不正是一直希望把自个儿装到一个华美的牢笼里去么?
傅卿云实在懒得理睬这俩人,说了一句:“两位妹妹各自珍重。”便打算离开了。
傅冉云却不甘心地说道:“大姐姐!等一等!”
傅卿云顿住步子,转身,颦眉看向傅冉云的马车。
铃兰警觉地瞪着那马车,生怕傅冉云从里面冲出来伤了傅卿云。
而此刻被五花大绑的傅冉云连动一动身子都困难,哪里能跑出马车,她着急地问道:“大姐姐,你能告诉我哪里出问题了么?这个计划我策划了很久,每个步骤我都精密地计算过,你到底是怎么破解的?难道你真的提前察觉我的计划,把那人偶上的针脚改成姜师傅的针脚了么?大姐姐,你告诉我实话,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甘心!”
傅冉云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傅卿云知道这周围有很多眼睛和耳朵,若是她如实回答了傅冉云的话,傅老夫人下一个送走的人就是她,因为她提前察觉到傅冉云的计划,改了人偶上的针脚,却没及时把那人偶处理掉,这说明她甘冒诅咒傅老夫人一天一夜的风险,为的不过是教训两个谋害她的妹妹,傅老夫人当然会厌弃她。
傅冉云甘心不甘心跟她有什么关系?傅卿云冷笑一声,淡淡地说道:“二妹妹想多了,之前我的确不知道二妹妹的计划,我也没改过那针脚。二妹妹昨儿个没有细看那针脚罢?那的确有些像我的针脚,可惜二夫人一拿到手中首先怀疑的不是我,而是姜师傅,所以大家才会越看越觉得像姜师傅的针脚,完全没怀疑到我身上来。一个人的针脚再怎么模仿,也不能跟另外一个人完全一样,何况姜师傅是匆忙之间帮你缝制的,总会留下她自个儿的痕迹。”
傅冉云恍然大悟,她心中充满无限悔意,傅卿云的话换个方式说便是,她下意识地让姜师傅去模仿傅卿云的针脚,所以,她越看那针脚越是像傅卿云的。
说到底,不过是傅二夫人和傅老夫人都偏心傅卿云,才不会舍得怀疑她,而是去怀疑针脚的另外一个人——姜师傅。
傅冉云默默地流泪,她总觉得傅卿云没说实话,可不管傅卿云有没有说实话,她的的确确又一次败给了傅卿云。难道她这辈子都要被傅卿云压得死死的么?她不甘心,她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