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中午,傅卿云主动到寿安堂侍疾,傅云靖阴着小脸拉她到角落里,握了握肥肥的小拳头,问道:“大姐姐那日说的话,我今儿个终于明白了。大姐姐算计我不要紧,我本来就看四哥哥和二姐姐不顺眼。只是,不知道大姐姐是不是将老夫人也算计进去了?”
傅卿云微惊,忙气愤地说道:“五弟弟,你到底在想什么?什么算计不算计的,我们是一家人,说这种话就太诛心了。我原只是想给四弟弟和二妹妹一个教训,让他们上进。谁知四弟弟——唉,他实在太不争气了,我原以为他会怕了老夫人的惩罚,谁知口无遮拦到那个地步!”
傅云靖松了口气,见傅卿云脸上满是气恼,急忙跟她道歉:“大姐姐别生气,我是被老夫人晕倒弄得心乱,才会胡思乱想。大姐姐就原谅我这回罢!”
他拽着傅卿云的衣角轻轻摇晃。
傅卿云撇嘴,故作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罢了,看在你年纪小的份上饶你一次,下次可不许这么恶意揣测我了。走,我们去瞧老夫人去。”
傅云靖乖巧地拉上她的手,姐弟俩亲亲热热地步入房内。
傅老夫人见了便微微点头,满府的孙子女,只这两个时时惦记她,记得来给她侍疾。
徐嬷嬷看着傅卿云和傅云靖承欢在傅老夫人膝下,思前想后,着重看了两眼傅卿云,在傅卿云觉察到她的目光前,转开目光。这个大姑娘可真是不简单啊!
想想傅卿云是怎么被小林氏暗中欺负的,她又叹口气,真真是天理轮回,小林氏的报应来了。
傅卿云和傅云靖服侍完傅老夫人吃饭和喝药,被傅老夫人催着去学堂,徐嬷嬷坐在炕头的小杌子上给傅老夫人打扇子。
傅老夫人舒服地叹息:“徐嬷嬷,你说,这次的事卿丫头在其中搅合多少?”
徐嬷嬷寻思半晌,老实地回答:“奴婢觉着,大姑娘猜到二姑娘会帮四少爷作弊,这才极力在老夫人面前说二姑娘和四少爷的好话。至于四少爷嘴里那些不干不净的话,大姑娘应该没有料到才是。
傅老夫人颔首,她就是喜欢实话实说的人,饶有兴味地问:“哦?四少爷不是第一回骂人,大姑娘难道就没有一点预料么?”
徐嬷嬷微微笑道:“上次四少爷骂甘菊,在府里是头一次发生,以前并不曾有过,所以奴婢才有这样的推测。”
傅老夫人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沉思半晌,低低说道:“卿丫头是被欺负狠了才会如此,虽说也算计了我,到底比一心系在小林氏那三个白眼狼身上,被人算计强。我就是喜欢她这份聪明。而且,这回可是让我看清了冉云和焕云的品性,一个狡诈虚伪,一个鲁莽粗俗。便是会作诗,有个如此品格,将来在作诗的道路上也走不远。哼,小林氏这个上不得台面的,教坏了我侯府两个人才。”
徐嬷嬷一听,傅老夫人这话明显是偏袒傅卿云的,不禁把这话记在心上,从此后,对傅卿云更客气两分,回去后悄悄让金嬷嬷嘱咐豌豆多往大姑娘身边走走:“……别领着大丫鬟的月例,却做着小丫鬟的差事。”
豌豆果然听话,时常往傅卿云身边凑合,过几日发现傅卿云是个脾气很好的主子,而且傅卿云很好伺候,每每府里份例发下的水果点心,傅卿云都会留一些给贴身丫鬟吃。渐渐的,豌豆对傅卿云倒真的真心起来。
傅卿云再次探望住在抱厦里的甘菊,甘菊的伤好了大半,剩下的注意饮食,好好将养,再吃两副药便会痊愈。只是甘菊等到最后一刻仍没有听见薛大夫改口,她的右眼是真的永远治不好了。
甘菊逆着光看向傅卿云,忍不住泪流满面:“大姑娘不知道,奴婢的爹娘是一对混帐,为给弟弟买猪肉吃就将奴婢卖给人牙子。奴婢若是出府去,又瞎了只眼睛,可就是没有活路了啊!”
傅卿云看着甘菊,前世甘菊光着身子在安国公的床上睡了一晚,安国公说自个儿没有碰她,甘菊什么话都不说,只管捂着帕子抹泪。甘菊在帕子里面哭,她在心里滴血,后来她应了安国公的安排要将甘菊配人,甘菊也是这么跟她说的,说她爹娘为给弟弟换肉吃才卖了她,说她从小多么可怜,说她被安国公污了清白是多么无奈和愧疚……
这次,甘菊又在打同情牌,可她不知道傅卿云已经听过一次,同情心所剩无几,若是甘菊招供出小林氏,傅卿云倒是有可能会给她安排个出路。
傅卿云等了一会子,见甘菊乞求地望着她,便淡淡地启唇说道:“甘菊,我很同情你,但是你知道,你这个样子我是无法任用你的。唉,一会子,我让韩嬷嬷将给你爹娘的那份银两,全交给你好了。我一个深闺小姐,实在无法帮到你在府外的事,倒是老夫人和夫人那里可以照顾你几分。”
甘菊一顿,用那只完好的眼睛寒森森地盯着傅卿云,慢吞吞地问道:“夫人?”
傅卿云理所当然地点头,再次提醒甘菊事实:“对啊,你的眼睛是四少爷打坏的,夫人肯定心怀愧疚,她那么善良温婉,一定会照拂你的。”
甘菊似微微松了口气,挑起一边嘴角,自嘲地说道:“四少爷因为奴婢的事被责罚,大夫人厌恶奴婢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照拂奴婢?”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傅卿云不想多理会她,来看甘菊不过是看在傅老夫人的面子上罢了,站得时间差不多,便叫苍耳来替甘菊收拾衣物,领了她的卖身契和傅老夫人、小林氏、傅卿云送的银子,送甘菊出府。
甘菊出府前在寿安堂外磕个头,在永和院外磕头时被哭泣的小林氏拉走,不知说了什么,但甘菊出来时,脸十分难看,走到二门处突然回身大叫:“我要见大姑娘,苍耳,你回来,领我回去见大姑娘!”
二门上的婆子拿抹布堵了她的嘴,强行将她拖出侯府,从后门扔出去。
苍耳人木讷,傅卿云问她甘菊走时是个什么情形,她便将甘菊临走时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道出,其中自然包括甘菊被扔出侯府这一条。
傅卿云冷冷勾唇,给她机会的时候她不说,现在想招出小林氏,对不起,没机会了。
苍耳去煮茶,韩嬷嬷眼角含笑:“苍耳是向姑娘投诚呢。”
傅卿云说道:“这院子里的丫鬟风声鹤唳的,苍耳倒没受她们的闲言碎语影响,我就觉着她是个会抓住机会,识时务的。”
韩嬷嬷震惊:“原来姑娘都听到了!”
傅卿云苦笑:“梨蕊院就这么大点,我想听不见都难。”
韩嬷嬷提起这个便义愤填膺:“说做姑娘贴身丫鬟不得好死的流言肯定是小林氏派人散播的。”所以傅老夫人给傅卿云挑丫鬟时,小丫鬟们纷纷藏拙,最后挑了扎一针都不会叫的木讷姑娘苍耳。
“我早猜到了,可我们奈何不得小林氏啊!”
傅卿云言罢,韩嬷嬷的愤怒也变得苦涩起来,忽然间福至心灵,思及苍耳的话,她说道:“姑娘,那甘菊明明有话说,老奴猜很可能是跟小林氏有关。甘菊又是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好几年的,有没有可能了解一些老夫人与小林氏之间的哑谜?”
傅卿云脑中灵光一闪,忙道:“幸亏嬷嬷提醒我,嬷嬷,你在府外可有人手?”
韩嬷嬷拍着胸脯说道:“老奴这些年在庄子上颇识得几个人,倒有一两个能用的,他们也进了府办事,住在侯府后街上,倒是可以打听打听。”
隔日,韩嬷嬷皱着眉,悄声对傅卿云道:“姑娘,甘菊出府后,没有回她老子娘的家,不知去了哪里。”
傅卿云颦眉:“嬷嬷怀疑,小林氏下了杀手?”
韩嬷嬷深吸一口气:“也许是小林氏下了杀手,也许是甘菊自个儿找地方躲起来。老奴会再派人去帮忙找找的。”
傅卿云颔首:“好,我立刻写信给大表哥,让大表哥帮忙寻找甘菊,他行事比我方便得多。甘菊失踪,如此瞧来,甘菊掌握的秘密不可小觑啊。”
……
傅老夫人病愈下炕那天,回京述职的傅四老爷接到吏部的升迁令,傅四老爷从七品芝麻官擢升为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官职虽小,胜在是个京官,而且入了翰林院便有可能入内阁,成为天子近臣,甚至一代权臣。
傅老夫人人逢喜事精神爽,神采奕奕地给宾客下帖子,挑戏班子,定菜单,样样亲自过目。
小林氏作为侯府主持中馈的主母忙得脚不沾地,侯夫人的威风尽显,脸上的笑容一天下来没落下过,到了晚间,她揉揉笑得发酸的脸颊,呸了一声,恨恨道:“不过是个从六品的芝麻小官,也值当热闹成这般,不知道的,以为他是打了胜仗凯旋归来的大将军呢!”
一念至此,小林氏不禁思念起远在南疆的定南侯,定南侯若在府中,她也不至于被几个连诰命都没有的妯娌轮番取笑。
甩甩头,小林氏扬声叫来海桐,淡抿着唇角冷冷道:“海桐,你去跟忍冬提醒一声,要她在我们约定的那天动手。”
海桐心里咯噔一声,低声应诺退下。
……
这晚傅卿云安置临睡时,豌豆不经意间提起:“姑娘傍晚吃饭那会子,奴婢远远看见海桐姐姐来找忍冬姐姐。奴婢想打招呼来着,想着忍冬姐姐这些日子身上不好,便没敢扰了她清静。”
说完,豌豆嘻嘻一笑,屈膝福礼,退了下去。
韩嬷嬷一直睡在傅卿云外间,听了这话扔了被子,和傅卿云商量:“姑娘,忍冬是要动手了?却不知,小林氏打算让忍冬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