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海军总部内,雷德尔面容疲倦的靠在座椅上休憩,在他桌前铺着一张宽阔的图纸,上面已经用不同颜色的铅趣÷阁密密麻麻勾勒出了各种线条和字符。明亮的灯光下,冰岛轮廓历历清晰,正是今年8月初海军“柏林行动”的详细历程图。
半个月前,德国统帅部宣布舰队在丹麦海峡再次大胜英国海军,将后者残存的有生力量几乎一举歼灭;但雷德尔却比谁都清楚,这完全是希特勒为了维护大局,而对外公布的说词。实际上,随着总共11艘远洋舰艇折殁战沉,德国海军已经失去了掐断英伦海上运输线最有效的手段。那些悬挂美国旗帜的商船,又会像臭虫出洞一般再度活跃现身,向负隅顽抗的英国人送去数以千吨计的战争物资!
对于这次失利,雷德尔几乎是立即关起门来,在海军内部展开了一场空前严厉的责任追查。所有幸存回来的校级以上军官都被要求写出个人详细的出征经过,海军总参谋部负责审对报告,以确保还原舰队每一分钟的实时情况。几名当事将领更是像犯人似的被宪兵软禁控制,每天被反复盘问细节,记录口供。雷德尔在海军当中的独断权威首次凶相毕露,以至于身为三号人物的卡尔斯,也在总司令的暴风意志之下噤唯谨慎,不敢有丝毫抗拒违拗!
平缓清晰的脚步声响起,从门外远方走廊很快靠近,正揉着额头的雷德尔费力抬起眼皮,果然是施尼温格走了进来。看到桌上被标注得密如符文的海图,施尼温格嘴唇动了动,道:“元帅,丹麦海峡的最终调查结果出来了。卡尔斯……”
“卡尔斯没有任何责任。伯梅、林德曼他们也都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和本分。”雷德尔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难以抑制的沉痛之意,“尤其是驱逐舰队司令邦特,为了掩护主力撤退,毅然率全军向绝对优势之敌人冲击,这正是对当年希佩尔将军‘冲向敌舰,不惜一切’精神的最完整承继!我准备向他追加颁发一枚骑士十字勋章,晓谕全军,让他的勇气与光荣被后来者永远铭记。”
施尼温格默然伫立,对雷德尔说出这番话语丝毫不感到讶异。当自己进门看到桌上那张极尽详细的海图时,施尼温格就明白,面前之人已经对战斗做了最彻底的分析,而以他的能力不可能得出其它结论。雷德尔慢慢坐直身躯,有些嘶哑的说道:“你稍后就去传命令,让宪兵解除对相关人员的控制吧。另请替我表达对卡尔斯他们的歉意和感谢,海军总司令部不会忽视每一位忠于职守的勇士。”
施尼温格嘴角露出少许笑意,点头领命。这种恩威并施的手段,雷德尔做了12年总司令早已用得炉火纯青,也正是凭借着这一点,他才能稳稳收聚住海军内众多官兵的忠诚,使得海军成为国内**狂潮中矗立的唯一礁岩。但片刻后,施尼温格忽然联想到了什么,他表情渐渐变得古怪,仿佛有什么东西憋在了喉咙间。
“怎么了,还有什么情况么?”雷德尔目光转过来,面带疑惑地问道。
“呃,潜艇部队司令邓尼茨少将今天向我提交了休假申请。他希望在9月3日那天调休,以便跟随布罗姆少将去纽伦堡参加党代会开幕仪式。虽然邓尼茨承诺他只会以私人身份出现在边缘观众席中,但我还是没直接答应他,表示要向您请示。我总觉得他毕竟是海军将领,出席这种政党庆典实在不怎么适宜……”
施尼温格的声音有些飘忽,明显底气不足,他转动眼珠瞄向雷德尔,果然看到后者脸上浮现出错愕之色,紧接而来的便是愤怒。雷德尔用力抓紧靠椅扶手,咬牙道:“参加党代会,他以为海军的禁令规定都是空气么?等会儿我就去一趟潜艇司令部,我要让他好好明白什么是不容许逾越的准则!”
“可是,卡尔他举了约纳斯的例子。正因为这样,我才没能当面拒绝掉……”
“不要对我提那个奸猾的小资产阶级投机者!”雷德尔粗暴打断了施尼温格,骤然拔高的声音里充满了咆哮。面对后者默然注视的眼眸,雷德尔深深呼吸,努力压制下自己沸腾的心绪:“卡尔能和约纳斯相比吗?早在1924年,约纳斯就是元首的忠实支持者,如果现在约纳斯宣布脱离海军,元首立即就会任命他为党卫军全国副领袖你信不信?总之,他是个绝对的特例,谁想要效仿都是愚蠢透顶。”
被这番疾言厉色的抢白,施尼温格内心复杂难言。犹豫片刻,他终于还是开口道:“埃里希,其实我总觉得,你在对待约纳斯的态度上有些过激了。他毕竟只是一个30岁的青年人,热血冲动,比我们都更容易被元首的激进思想所俘获。而且,他对海军有史诗级的功勋,说是开辟新天都不为过!对于这样的卓越功臣,除非他违法乱纪到天怒人怨,否则我们都应该给予他最大限度的包容。”
“你不懂的。你没有研究过音乐,永远无法读出他歌曲中隐藏的灵魂。不巧得很,我恰好在这方面深具心得。”雷德尔嘴角勾起细微的弧度,似讥嘲,又似冷笑,“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了他究竟是怎样的人。约纳斯对海军的贡献我会永远感怀铭记。但他却永远,永远不配穿上那身海军少将的军装。”
“这件事情你就不要再管了。”见施尼温格还想再说些什么,雷德尔直接一挥手阻止了他的发言。雷德尔表情变得严肃,沉声道:“比起这件事,眼下还有一件更迫切的任务需要我们去做。既然此次丹麦海峡失利不是舰队的责任,那问题出在哪里?最关键的是,英国人究竟是如何得知我军舰队动向的?”
施尼温格眸光凝聚,缓缓说道:“的确如此。此役卡尔斯已经足够谨慎,甚至专门在挪威海北部等待了两天,但仍然被对手全部主力几乎完美拦截。英国人必定是掌握了我军舰队出击的确切情报,否则绝对不可能有这份表现。”
“这件事你先配合卡纳里斯秘密调查,注意不要惊动到希姆莱手下的猎犬。目前一切都只是猜测,没有确切的证据,我不想给元首任何涉足海军内部事务的借口。”雷德尔语气郑重的强调道。施尼温格点了点头,肃然称是。雷德尔呼出一口气,寒声道:“如果真的查出了什么,就让涉事者从此消失吧。”
海军内部暗流涌动,身处纽伦堡的方彦却过得轻松怡然。由于先前被排挤在“柏林行动”的名单之外,总司令部的宪兵没有一次来找过方彦的麻烦,而方彦也不愿用热脸去贴雷德尔的冷屁股建言献策,于是便不自觉的抽身脱离了泥潭。这天,戈培尔在一场彩排结束后叫住了方彦,他目光凝聚上下打量着对方,仿佛是在考虑一件光鲜亮丽的艺术品该如何在宾客面前摆放展览。
“约纳斯,三天后的党代会开幕式上,你把万字臂章戴上怎么样?”戈培尔用商量的语气开口,话中的循循善诱之意却是呼之欲出,“要知道,开幕式那天,你站的位置是第一排,序位比弗里克、罗森堡他们还要靠前!如果外国友人和媒体记者看到你没有臂章,会产生许多不必要的猜测,甚至也会对元首造成麻烦。”
方彦闻言笑了笑,道:“阁下,万字臂章只有国社党员才有资格佩戴。在这种友邦云集的正式场合,我怎能僭越?所幸元首信任于我,早年曾赠给我一枚金质万字党章。我会把这枚徽章戴在胸前,相信这足以向人们表达一切。”
戈培尔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心中暗骂对方狡诈圆滑。国社党金质党章是希特勒授予党外功勋人士的,虽然数量稀少但却绝不罕见:别的不提,当年国社党和国防军处于蜜月期时,连雷德尔手里都给塞了一枚,此外小克虏伯、沙赫特也都有这份荣誉。方彦佩戴这枚胸章,看似合适得体,却完全不能代表什么。更何况与鲜艳宽大的臂章相比,几厘米大小的胸章在镁光镜头下根本就不显眼!
“这个顽固而骄傲的家伙,他还是不愿意认同党组织么?”戈培尔谈笑着转移了话题,内心却满是懊恼与忿郁。面前青年与其说和国社党关系密切,倒不如说他只认可元首一人,这让戈培尔始终感觉如鲠在喉,因为许多利用方彦的宣传工作只能做到一半,实在难受不已。忽然间,戈培尔明白方彦为什么没有参加前几届党代会了:在后者心目中,这个泥沙俱下的臃肿组织就不值得他去关注和效力,与所谓的“海军规定”、“军官准则”没有半毛钱实质关系!
不知道元首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戈培尔心念微转,陷入了思索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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