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尨璃一个摇晃。
当然,他喝得太多了。从晌午到现在,他最起码灌了几百杯,他的好友,他的同僚,他生意场上的伙伴……他老早忘了谁来敬他,总之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往喉咙里倒。
喝醉了又怎样?出丑了又怎样?大不了睡上三个月,又或者叫人家笑话下说,西海的老苍龙嫁女儿时,欢喜得跌进了酒缸里。
但他实在是欢喜。
他一个鳏寡了两千多年的老龙王,又当爹又当娘地拉扯着三个儿女,今天终于修成正果,把那个最最头疼的小女儿给嫁掉了!而且嫁的还是当今的天帝!
古往今来,除了开天辟地的盘古,炼石补天的女娲之外,还有谁比他更了不起!更有成就感吗!
尨璃脚步踉跄,从脸红到了脖子根,摇摇晃晃去找璟华拼酒。
璟华也喝得不少。
少说说,比尨璃至少多三倍不止!
他是天帝啊,文武百臣每个过来敬一杯,光那些位列仙班的就已经上千,更何况还有数不胜数的真人、散仙,神族世家的掌门、长老,冥界的神君们……
貌似今天所有在瑶池宴上的神君们,凡沾着点边儿的,都会过来敬璟华一杯。事先在瑶池备下的酒从下午就开始告罄,传膳官们急忙用四驾马车从酒库里急调,如今这第一百车也已经在出发的路上。
阿沫捏了一把汗,她的夫君酒量再好也不能这么喝啊。她担心不已地望了望身边的璟华,恰好他也转头望着自己。
“沫沫怎么了?”璟华微笑道。
他的脚步很稳,手也很稳,喝了那么多下去,就跟白水一样。
“呃,我只是觉得你那些臣下有些嚣张,哪有这么灌酒的?”阿沫撅着嘴道。
“今天是好日子,他们替我高兴啊。”璟华牵着她在人群中走着,一边应对着来敬酒的神仙们,一边轻声道。
就在说这句话之际,又面不改色地饮下三杯。
“可是喝太多总是对身子不好啊,沅姐姐不是也嘱你要少饮酒么?”阿沫委屈道。
“沅姐姐是大夫,大夫就喜欢杞人忧天。”璟华笑道:“沫沫,你看!她自己不也是喝得满脸通红了?”
他向右边一指,玹华与妙沅坐在偏远的桌子上,化作两个不知名的小神仙,也没人打扰,倒是互相喝得不亦乐乎。
阿沫望去,正见玹华凑在妙沅耳边说了句什么,妙沅顿时大窘,轻轻地捶了玹华一下,撇过脸去。
阿沫心情甚好,欢喜道:“我本来以为沅姐姐不喜欢九重天,是打定主意都不肯来的,没想到她最后还是来了。”
璟华道:“沅姐姐那么疼你,今天既是你出嫁,她又怎么可能不来?”
阿沫突生感慨,她握着他的手,激动道:“璟华,其实我们两个都是沅姐姐带到这个世上的,你说会不会那时候,我们的缘分就已经注定了?”
璟华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微笑应酬,却忙里抽空回握了她一下,轻声道:“所以沫沫的意思是,沅姐姐才是我们真正的大媒人,对吗?”
阿沫顿悟道:“对啊,璟华这话说得甚是英明!沅姐姐这辈子也就接生了我们两个,然后我们恰好又能在一起,实在功不可没!璟华,我们得去好好敬敬沅姐姐!”
璟华微微笑道:“可惜晚了。你看,我大哥已经先下手为强了!”
阿沫一看,果然见玹华和妙沅两人的背影消失在瑶池外。男子轩昂英武,女子秀影窈窕,单看这两个背影,便觉十分般配与恩爱。
“唔,玹华大哥把沅姐姐带去哪儿了?”阿沫问
“嘉佑宫吧。”璟华淡淡笑道,“嘉佑宫空关了这许多年,是时候重新热闹起来了!现在这样也好,蒄瑶走了,大哥和沅姐姐又都能重新回天庭来,不必在下界流浪。”
“唔,他们竟然现在就回宫了?”阿沫酸溜溜道,“真是羡慕啊!”
璟华笑,轻轻搂住她,在耳边悄声道:“沫沫再忍一忍,等我把这些人都喝倒了,我们也回宫。”
阿沫撅了噘嘴,嗔望他一眼。
璟华现在已经越来越不正经了,明明是自己想回宫,却赖在她身上,好像她有多急不可耐似的。
她望着这个口是心非的夫君,刚想表示唾弃,却逢璟华趁着没人看见,极快极轻地在她面颊上一吻。然后便恶作剧得逞般的望着她笑。
他笑得可真好看。
阿沫十分没有志气地望着他,唾弃之情立即化作痴痴柔情。
璟华很少穿红色。
早上祭天和册封礼时穿的还是玄衣纁裳的衮冕,但晚宴前就已经换上了大红色吉服。去除了一些繁复的花纹和配饰,头上也只是一枚玉冠,却更显他飘逸出尘的气质。
他的脸色也很好,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被红色的吉服映衬,肌肤下略透出一些浅浅的粉红,显得十分可爱。
他的双眸闪亮,像两汪澄明清澈的深潭,水波氤氲,盛满对她的爱意。深潭之上,纤长无比的睫毛偶尔翕动,宛如雨蝶展翅,掠过水面,划破涟漪。
璟华这一吻果真有用,让阿沫原本的腹诽变成了如下字句。
“好啊,那你快点喝倒他们,带我回宫。”
璟华微微一笑,牵着她的手,走向一桌。
这一桌请的是阿沫在观池的同窗及先生们。阿沫一开始看到白佳佳和安娜还十分开心,刚想跑过去,但一看到小伶伦、菲菲和织女这些先生们也正襟危坐在那里,她的头立刻就大了,读书时的噩梦如影随形,若不是璟华拉住她,简直就想溜之大吉。
“沫沫,又想去哪儿?”璟华替她在杯里倒了酒,柔声道:“今晚别桌就别喝了,但这桌都是你的先生们,理当要敬一杯的。”
阿沫都不敢抬头,只苦着脸道:“璟华你不晓得我们学渣的心情,不管学成多久,见到先生总是十分害怕,立刻想逃之夭夭。”
无崖子哈哈大笑,“阿沫这个调皮鬼,当初偷我的竹子,你走了之后,你那父王急得发疯,又差点拆了我的书院,这笔账我今天可要连本带利地问你夫君讨回来!你说应不应该?”
阿沫脸上一红,却理直气壮道:“夫子你好生小气!不就砍你两根竹子么?却让你的小师弟白捡了一个媳妇儿,你怎么都不算亏啊!”
无崖子哈哈大笑,对璟华道:“师弟,你这媳妇儿果真厉害!也好,这两根竹子就当师兄我给你的贺礼,来来,我们一起干一杯,都祝你和阿沫,开枝散叶节节高!”
阿沫喝了这杯,怕他们起哄再闹,便急急忙忙拉着璟华离开。离席后,璟华略有疑惑,问道:“我记得少君也是你同窗好友吧?为何不见她来?”
阿沫笑笑道:“阴钥有来啊,只是她没有坐这一桌而已啦。”
“不坐这一桌?”璟华心道,莫非是和冥帝夜魔萨坐在了一起?他顺着阿沫所指方向一看,却见阴钥混在兵部的那几桌里。她仍旧梳着利落的马尾,身材清瘦高挑,坐在一堆大兵里十分显眼。
璟华顿悟,微笑道:“不知何时青澜竟已与冥界少君走得如此近了,看来背阴山那一行收获最大的,也不止是胤龙翼!”
阿沫笑道:“他们那时便有端倪,你看不出来么?呵呵,也是,你那时都昏昏沉沉的,哪有工夫管这些事?”
璟华也不生气,只淡淡笑道:“如此甚好,青澜有自己喜欢的人,我也不用那么歉疚。”
阿沫煞是尴尬,她这个人后知后觉,青澜喜欢自己,她也是璟华说了她才晓得的。
阿湘喜欢青澜,青澜却喜欢自己,这一家子三兄妹倒搞出个三角阵型来,总是莫名尴尬。所以当她和璟华在一起了后,心里总暗暗觉得,如果青澜能回心转意和阿湘在一起,倒也是不错。
谁知,青澜看上的却是冥界的少君。
她不由叹了一声道:“唉,虽说我也很高兴阴钥来做我嫂子,但毕竟阿湘姐姐喜欢了青澜哥哥这么多年,恐怕会伤心呢。”
谁知璟华却淡淡笑了笑,道:“只怕未必。”
他今日着实喝了不少,虽然旁人看不出来,自己却感到有些头重脚轻,他怕阿沫担心,所以趁方才一轮间隙,便出去瑶池外透透气。
刚走出去却听到有人躲在柱子后头,哇哇地吐个不停。
今日大宴,喝醉的不在少数,有人在外头出丑也毫不稀奇。璟华喜洁,不愿在这污秽之所多做停留,刚提步要走,却听到有人叫出了“阿沫”两个字。
璟华留步,循着声音转身一看,却是迦南栩。
迦南栩已经喝得神志不清,抱着柱子,十分伤情,边哭边道:“小风,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明明不是阿沫,你是小风……是那个满脸是痘的小风!”
他说到此处,酒气上涌,弯腰又呕了两声,才眼泪鼻涕地接着道:“早晓得从血库里出来,你就成了天后娘娘,我宁可一辈子呆在那个暗无天日的血库里,直到被榨干鲜血,我……我都不想出来!小风,你能不能再变回来?我不想你变成阿沫,不想做你的师父……呕……”
他说了几句,又趴下身子去,吐得翻江倒海。
璟华心中一动,随即莞尔。原来这金鹏小鸟是在血库中与阿沫患难与共,这才钟情于她。唔,小风——沫沫当时用了这个化名么?想来是因为自己名字中的那个“璟”字了。
虽只是小小细节,璟华心中却仍是一暖,漾起唇边浅浅一笑。
他想遣人去照顾一下这位痴情的小厨子,却见阿湘提着一壶热茶,踩着碎步子,奔到迦南栩身边,害羞道:“迦南公子,你喝些醒酒茶,就不会那么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