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的,我都懂。”
宫平面带苦涩,狠狠地灌着自己茶水。
“既然你都懂,那么下次就在这里,亲手杀了她!”
洛清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他的双眼,与他对视,似乎是要看见他的心思一样。
受到这眼神的逼视,宫平下意识地回避了开来。
果然,还是余情未了。
回过神来,宫平也意识到这点,心中更是充满了复杂。
一方面是旧时就很有好感的女子,一方面是彼此根本上对立的立场。
摊在他身上,两难局面。
“你太优柔寡断了!”
洛清指了出来,毫不客气地指责着:
“不要以为,你偷偷与妖怪交通音信的事,家族里就不清楚,只是不想理会而已。”
“同期的阴阳生那么大,你排第九,论实力论才能,起码可以坐镇更重要的结界或者封印地,可看看你,居然被打发来坐镇鬼市!”
“你真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宫平沉默了下来,面色微变。
数息过后,方才平静地回答着:
“这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可我,就是做不到,我忘不了她。”
“每当我入梦时,总是会想起她的一颦一笑,她的肆意昂扬,她有着我不敢想的东西,也有着我永远做不到的东西。”
“我知道你们都觉得这是爱,以为我是被恋爱的魔咒冲昏了头脑。”
“难道不是吗?”
洛清反问着。
“当然,我自己也不敢否认这点。”
宫平仰面向上,瓣瓣樱花飘落,寂静无声。
“不过,即便是有,想来也不多,我是从不懂爱情的年纪,就开始憧憬那个身影的啊!”
“向往的,是她敢于追求自由的勇气,敢挑战传统的魄力啊!”
“身为女子,成为首领,纵然是妖怪,想来也不容易吧?可她偏偏做到了!”
“这是我永远敢想,却不敢做的事情。”
“清桑,你难道不觉得这个世界太压抑了吗?”
他的话听得出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向往的不是爱情,而是自由。
洛清深深地凝望着这个青年。
几年相处,还是不够了解他。
这是他首次在自己面前,吐露心声。
可以看出,说出这些深藏心底的话语之后,他好受了不少。
整个人似乎卸下了某些重担。
“你也觉得压抑吧?”
没有在意洛清的沉默,宫平继续说着:
“从生下来开始,就可以检测才能,然后依据在阴阳道上的天赋,进行资源倾斜。”
“分家和主家,从生下来就可以决定,这方面你我应该是有共同话语才对。”
确实,宫平也是差一点,就能成为某个分家的继承人。
某种意义上,确实是很相似。
“阴阳术的修行,天花板很低的,据说修到巅峰,成为大阴阳师,法力也不过相当于从八位的小神。”
“再往上,就必须要有家格。”
“所谓家格,就是领主,掌握灵脉的家系,在灵脉之中设置结界,以此驾驭更强的力量。”
“家族的意义就在于此,没有众多族人的支持,时刻镇守灵脉各处,维护节点不被窥伺,单凭一人如何能驾驭大地的灵脉?”
“因此家格的高低,就是这个家族的实力。”
“除却灵脉之外,另一条上升途径,就是册封。”
“得到册封,蜕变为神,就是阴阳师前进的路途,这事实上还是转入了神道。”
“你看,传统的两条路,一是家族,二是册封,统统都是要依靠外力,才能前进,这如何不让人感到绝望呢?”
“越是研习咒术,我越发感觉到前进无门。”
“我大约会在三十年内,抵达这个界限,此后将再无寸进,你呢?或许更快吧!”
“也许你只要二十年就能尝到那种绝望了!”
不,实际上我已经接近。
要不了三年,一两年就可能抵达大阴阳师。
之后,如无创新,就寸步不得进。
“不要偏激啊,宫平。”
沉默一阵后,洛清语气平缓地劝着。
“是这样的,阴阳道它根基孱弱,本就是广泛学习阴阳学说以及易经哲理,在本土孵化而出。”
“相较于其他传承,阴阳道历史浅薄了些,且没有经历过神代,因此它是人发展而出的学说,而非神直接传授的智慧。”
“神授力量,一步到位,而术法就必须从零开始,步步钻研,一步一个坎坷。”
“不要忘记,最初可是没有阴阳道的,是学习了阴阳学说后,结合本土神道教的理论,摸索而来。
巅峰时期,平安时代才出现可与神灵媲美的大阴阳师——尽管只能与神阶从八位的野神抗衡,但这的的确确是很大的进步。”
“你可以觉得不满,觉得阴阳术前途浅薄,但不可否认,这毕竟是智慧与天赋并重的道路,而非单凭血脉神授的力量。”
“今人踏着前人的尸骨,一代代在这条路上前进,进步确实有在积累着。”
“近百年间,各大家系的阴阳师,其资质都有不同程度的下滑趋势,但咒术威力以及灵力修行的效率,提升的幅度却弥补了这部分缺憾。”
“我们父辈这一代,各大家族的家主以及部分家老,普遍都有着大阴阳师的水准,算上隐藏的部分,至少有近百,而平安时代不及这个数字的三分之一。”
“阴阳倒确实曾经是神道教的分支,但近代以来,已经渐渐分离出去,有形成新的体系的趋势。”
“如果你对册封成神不满,觉得受到桎梏,大可以追寻仙人之路。
遣唐使当年可去大唐,你要有心,也可前去大成求经。
起码并没有人拦着你,又何必怨天尤人呢?”
“至于世道压抑,我们至少还可学习阴阳道,只要学有所成,就是这个国度的上流人士,你可曾见每年铁道上多少卧轨,森林里多少跳崖的······你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言尽于此,洛清起身,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清桑,这是你要的清单!”
清秋院宫平,伸手自怀中抛出一张白纸。
半空中轻飘飘仿若不受力一般,却正好落入洛清向后伸出的手。
宫平在他身后,大声地喊着:
“以后记得多来几趟,这鬼地方连自动售货机都没有,除了农田还是农田,我都快闷出病来了!”
没有回头,洛清只是摆了摆手。
“下次见,希望你已经调到其他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