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长阳并没有花费太久,这段时间,他虽未出现,却似乎一直都在观察着顾婉卿,以致于顾婉卿刚交代下去没多久,他便已自动登门。
黄金屋芷汀阁内,一身锦衣华服的男子看着顾婉卿,满脸都是自得的笑意。“姑娘,我等了一年有余,终是等来了你。”
他将赌压在顾婉卿的身上,便是在等待今日,如今心愿达成,他自然开心。
顾婉卿只是笑,品味着杯中清茶,坦然回答,“是的,我需要你。”不扭捏,不矫情,但凡做了决定,便只顾风雨前行。
“我要在安国立稳,需要你的扶持,但是我现在没有任何楔子打入安国朝堂内部,这样的形势下,你可有办法?”顾婉卿如实道。
长阳的神情中尽是自信,“姑娘,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与我一别一年,恐怕真的要好好看一看我了。”
“我如今已是祁安两国之间有名的商贾,虽不至于富可敌国,却也着实是富甲一方了。”
顾婉卿隐隐诧异,“一年的时间?”
长阳摇头,“我既有野心,有怎会用一年的时间筹划?姑娘有所不知,五年前我便已深入安国,了解祁安两国经商薄弱之处,安国缺战马,而祁国缺丝薄,于是我将这些东西大肆囤积,去年安祁交恶,关闭通商,我便高价售出,因而赚了些。”
囤积居奇,向来是商人暴富的手段,然而这却也需要精确的分析、敏锐的洞察以及放手一搏的勇气,这些,显然长阳都不缺。
只是,有一点,顾婉卿一时想不通。“你说安祁商道关闭了?”相邻之国不再通商,于两国都无益处,只会便宜金国而已。
提到这点,长阳颇为感慨,“是啊,还是祁国先行关闭的,这着实不像祁皇的作风。”
目光落在顾婉卿脸上,长阳仔细揣摩,见顾婉卿当真神色如常,这才试探着说道,“有一事,与姑娘有关,不知当讲不当讲。”
顾婉卿便笑,直接点明,“也与凌亦辰有关吧?”长阳了解顾婉卿的性子,若是旁的是,他不至于如此吞吐。
见长阳点头,顾婉卿便继续道,“不用避讳,你尽管说便是。难道因为曾经跌了一跤,以后我还不要走路了吗?”
顾婉卿的眼中尽是豁达与释然,让长阳再无顾忌,“十城换姑娘之事,似乎对祁皇打击颇大,他消沉了很长时间,便是今日祁国仍无立后之心。”
“祁皇闭口不谈,群臣鸦雀无声,百姓更是绝口不提,立新后之事就这样在祁国形成了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禁忌,我料想,这个禁忌,怕不是一日两日就能破解的。”
顾婉卿微微挑眉,下意识地问道,“怎么会?”
话一出口,眼前忽然便浮现出“她”出殡之时,满街悬挂的挽联。
婉卿之后,大祁再无皇后。
祁人竟举全国之力,兑现他们昔日的诺言!
“哎!”长阳只是叹气,“每个祁人心中,都有一杆秤,祁国平白多了安国十座城池,朝臣又清楚此事,最后总归是瞒不住的。”
“姑娘之‘死’,寒了祁人的心,从臣子到百姓,个个都在为姑娘不平,他们又怎么肯让皇上再立新后?在祁人心中,姑娘总归是祁皇唯一的皇后。”
顾婉卿垂下眼脸,“何苦如此?”
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再提着不放,对谁都不是好事。
气氛一时静默,长阳犹自感慨,还是顾婉卿换了一个话题,“手握重财,你打算如何在安国起势?”
提到可以一展宏愿的事,祁国之事顿时被长阳抛在脑后,“老话说得好,财能通神,钱若是用得好了,便是人心也可以悉数招揽。我的计划是,从那些贪财、好色,有明显暗黑历史的官员下手,能用财物孝敬的,便孝敬,不吃这套的,便制造把柄拿捏在手里,姑娘以为如何?”他神采飞扬的和顾婉卿讲道。
顾婉卿的心中却是沉重的。
权势本就是灰暗地带,只要她试图卷入其中,到底避不开。一旦开始行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掌握整件事的指挥权,不使这权势害人害己而已。
无论如何,在事情尚未运作时,有些事还是要说清楚的。
“长阳,你我因绑架而相识,因逃亡而结缘,说起来,我们也算患难之交,然而恕我直言,我并不能完全信任你。”顾婉卿坦率道,先小人后君子,总比日后彼此猜忌时,再枉做小人的好。
“我知道。”长阳笑着,肯定了顾婉卿的话,“姑娘不了解我的过去,不知道我的目的,对我会有猜忌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还要谢谢姑娘坦言。”
他的视线望向外面,开始回忆他并不愿想起的曾经。
“年少时,我与兄长原是富贵人家的长工,自小便受尽那家人中大小公子的欺凌,我们的身体总是遍体鳞伤,我们经常饥肠辘辘,以致于直到如今,每每想起,仍能记起当时的痛。”
“后来,那家大公子为了戏谑,竟将我捆缚在马后,他则在前面骑着马,看着我被拖行在地的窘态,我因此险些丧命。大哥终是气急,他不管不顾地杀了大公子,带着我落草为寇。”
长阳看着顾婉卿,眼中坦荡,“我曾以为金银最重要,可后来看到那个富贵人家因为得罪权势而抄家灭门后,我就认定,只有权势才是最让人感到安全的。”
“我想要权势,想要尊贵的地位,来庇护我的子孙后代,我再也不要他们像当年的我与兄长一样,姑娘,这就是我的过去,姑娘若不信,可派人回祁,我说的这些都是有据可查的。”
长阳的眼中是真切的屈辱,隐含的泪水已泄露了他对那段时日的痛恨。顾婉卿歉然道,“是我唐突了,请见谅。”
长阳摇着头,“姑娘虽需要我,我也需要姑娘。人贵自知,我的那点心思和伎俩总归是瞒不过姑娘的,就更别提在安皇眼皮底下做事了。所以我不仅需要借姑娘的势,还需要借姑娘的谋略,不管何时,我总会为姑娘马首是瞻,请姑娘相信我。”
顾婉卿点了点头,长阳说的对,有些事他虽有想法,却并不周全。
“我们要想在安国立稳,光利用那些有黑暗背景的人是不够,还需从长远计。你去结交一些郁郁不得志的有识之士,加以扶持相助,日后总归可以为我们所用。”
“另外,去筹备一只攻必克、守必坚的队伍,此事便交给青城去选人、训练,你只管配合便是。”
“是!属下告退!”长阳道。
从芷汀阁出来时,已近日暮。方一出门,便看到玉芝正看向门口的方向,不时地向里张望着。
当她的视线终于落到顾婉卿身上时,她眼前一亮,“姑娘!”
顾婉卿微微诧异,“你一直在这里?我不是交代过所有人不得靠近吗?”
玉芝走过去,四下看了看,见无旁人,这才回答,“奴婢本在远处候着,等您吩咐的,方才却见念昔姑娘从这里走过,不时探头探脑,奴婢这才远远地守着门口,防止别人过来打扰姑娘。”
顾婉卿拍了拍她的肩膀,“做的好!”
事情既已交代下去,长阳的动作便正式展开,顾婉卿只安静地待在黄金屋里,鲜少外出,即便如此,却也清楚,祸事就在不远处。
伴随着安国的第一场雪,念昔终是开始行动了。
安静的雪夜,念昔被顾婉卿的侍卫紧紧地捆绑着,扭送到顾婉卿面前,让顾婉卿措手不及。她想过千万种念昔会对自己下手的方式,却绝没有想念昔会以如此简单粗暴到近乎自杀的方式来昭示她卧底的身份。
“你明知我的身边都是皇上布下的暗卫,你为什么会选择用夜间行刺的方式来杀我?”顾婉卿禁不住问道,她安坐在炭火旁,炉子里的火焰将她的脸照得通红。
念昔跪在地上,她抬起头,眼中已是视死如归,“你没有问我为什么杀你,却问我为什么用这种方式,说明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也早就知道我为谁效命了吧?”
她的身上因为反抗已被侍卫扯的凌乱不堪,脸上甚至还多了一条红印,顾婉卿走过去,她便退后一步,警惕提防。
“你的声音有些熟悉。”顾婉卿道,这是念昔第一次当着顾婉卿的面发声,可是记忆中,隐隐有些印象。
“盛夏之时,我曾被官府捉拿,途中与姑娘偶遇,我向姑娘求救,姑娘却漠然离去,不肯相助。”念昔说出缘由。
关于此事,顾婉卿是有印象的,当时她正要出诊,正好看见一个被官兵追捕的女子,那女子脸上脏乱不堪,根本辨不出本来面相,没想到那女子却是念昔。
走到她面前,将她身上的绳索松绑,为她整理好衣衫,顾婉卿道,“你该是恨我的!”即便她有她的理由,然而能让念昔惦念至今,说明念昔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
闻听此言,念昔忽然苦笑起来,“在没有接到这个任务之前,我也以为我恨你入骨。”
“不是因为你那时的不肯相救,而是因为,是你,害得我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