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把年纪,阮老太太早就已经不愿意去回想那个时候的事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孩子,一点一点长大,却在半途中忽然出了重大事故丧生,曾经是心里最痛的事。
至于事故的真实原因到底是什么,阮老太太心里明镜似的。
但是当时她没有那个心里和余力去报复,在危急时刻,她只能是尽力把男人留下来的产业牢牢地抓在手里,把公司守好。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一个女人家,到底没让二房三房作出什么妖来。
只不过那个时候,她也再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管剩下的几个孩子,于是让一个阮霆深流落到a国,一个阮正熙被扔到了k国。
好在,流着他阮家血液的孩子,都不孬。
当初二房的人比较多,几个堂兄弟逼着阮老太太把手里的权力交出来。他们的理由是,你一个女人家,既然跟老公情深意重,就应该回家里去带孙子,安享晚年、了此余生。
当时他们给老太太施加的压力甚大,已经到了她不得不处理的地步。
结果,老太太当众烧了阮氏的所有账本,遣散了公司所有的员工,然后把公司里所有的流动资金全部提成了现金摆在那里。
她当着全族人的面说,公司本来就是他们夫妻两个人一手创办的,既然老公已经去世,公司索性也陪着她去,才算是有始有终。
钱全部提出来,该给哪一房就是哪一房,一分都不用留,至于公司,有本事的可以接去重新开始。
她就又说了,就今天一次机会,谁想接,谁来接去,往后公司她一分钱的红利都不拿,也跟她再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过了今天,过了这次机会,谁再想要质疑阮氏的管理权,没门了!往后的红利就是红利,只分红,不涉及管理权。
叫她这么一来,全族上上下下好几十号人,还真没有一个敢接的,也没有一个敢上去拿这笔钱。
谁也不傻,都知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放着外面那么多生意,一个都没做成的,她现在把阮氏也变成了一个空壳,谁接到手里,那还不都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倒不如放在她自己手里,每年还能拿不菲的一笔分红,到底可以保证整个家族衣食无忧。
最后,到底还是没人敢站出来。
一来,账本都叫她给烧了,员工也遣散了,拿到手里也等于是一家新公司,只能借个阮氏的名而已。
二来,这万一要是做得没有她好,各家分不到红利,这锅得多大啊,谁背得起?
于是众人只得不情不愿的,虚情假意地哄了老太太一番,叫她继续管着公司,保证不会干预她的管理了。
从此以后,也再没有人敢质疑她。
到后来,阮霆深回来以后,性情大变,对于族中的众人手腕狠辣,毫不顾及情分,直接导致好几位堂叔伯甚至亲叔伯和堂兄弟等人下场惨不忍睹。
老太太也没管他。
甚至在后来的几年来,老太太对于阮霆深的宠溺和放纵,都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不把众人放在眼里,他独断专横……
也或许,那都是对往事的一种报复。
梁真一直坐在那里没说话,但是这一刻,在众人心中,她的这把交椅,恐怕已经是撼不动了。
毕竟,当着老太太的面,显然老太太对于这个孙媳妇的地位,是已经完全认可了的。
她是在场的,除了老太太之外,唯一一个正儿八经坐着一把太师椅的女人。
二房的两个堂叔都吃了瘪,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重新坐好了,不再说话。
阮霆深说道了:“今天本来只是我儿子出了院,带他过来看看奶奶的,没想到大家都来得这么齐。”
他这么说,其实就是为了引出话题。
他自己,并不打算主动说出他们想要的话题。
阮志新和三房的几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咳嗽了一声,“咱们阮家,虽然大事现在都掌在霆深的手里,但是总还有很大的一部分,一直都在大伯母那里管着。最近我听说,大伯母的身体也不太好……”
言外之意,就是你这老不死的,手里那点东西,最好趁早拿出来分,免得到时候两腿一蹬,底下家人还得费不少力气争抢家产,谁的面子上都不好看。
老太太何尝听不出来这话,她冷笑了一声,“你放心,遗嘱我已经做过公证了。”
这一句话,给他噎了一下。
阮志新尬笑了一声,“大伯母不要误会,我也只是说,凡事都早做准备比较好。万一有个什么不好,免得没有安排,闹出乱子叫人笑话是不是?”
阮老太太缓缓地,看了一圈。
这一圈下来,就像一把冷刀子,冰冷的刀锋从每个人的脸上刮过去,瞬间叫人背上寒毛都竖起来了。
她这几年来,深居简出,表面上看起来,已经比早些年慈和许多了。
但是这样的目光,瞬间让人想起了许多年前,她当众焚毁公司所有账本时候的样子。
“你的话,我听不懂。”
老太太的声音不大,但是掷地有声没,“当初我嫁给你大伯的时候,是下嫁。聘礼没见着几块钱,倒是我自己娘家的陪嫁,装了二百五十六个箱笼,结婚的那天,浩浩荡荡地从家里抬出来。”
她伸手一指外头,“东大街当时还是一片青石板路,我娘家派出了一百六十个脚夫,抬着我陪嫁的箱笼,浩浩荡荡地走出来。那时候结婚专门安排人打着大红灯笼和火把,把沿街的树都烤死了十几棵……”
她说的当年的盛景,已经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阮志新也没见着过,但是,在过去的很多年里,确实听他父母说起过。
阮老太太的目光,似乎已经穿透了厚重的时光。
“我家没有兄弟姊妹,所以陪嫁丰厚,父母亡故以后,家里的产业也到了我手里。我承认我到现在手里依然每年有几个亿的进账,但是我却不知道,我有亲孙子,也有重孙子,怎么轮到侄子侄孙来过问遗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