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烛灯影中,慕星遥凝神屏息观察贺兰涯表情。
贺兰涯神色无波宛如冰影,他忽而抬手,慕星遥美目一颤,之前贺兰涯就是这么一抬手,挡在他面前事物便灰飞烟灭。
耐心告罄绑匪是要撕票还是要惩罚她?
她来不及多想,一把把贺兰涯手按在空中,贺兰涯冰冷地望她一眼。
慕星遥瞬间感觉自己手里抓不是人手,是一只虎爪,能一掌拍死她那种。
但是,不抓不行,抓了还有一线生机,不抓她当场就会凉掉。
这不是看见蜘蛛问题,看见蜘蛛她叫是发泄恐惧,看见大魔王她叫真会凉。
慕星遥尽量声音平稳:“你冷静,冲动是魔鬼。”
“有一句话叫做失败是成功之母,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还有一句话叫做再一再二不可再三。”慕星遥疯狂捞自己,“我们失败了两次,但还没有到第三次,而且你有没有听过活着才是最大价值,虽然我不大熟悉魅惑人,但我活着肯定比不活着更好,我要是死了残了谁来魅惑你?”
贺兰涯沉默,他发现她害怕时、冷了饿了时话是最多。条理清晰,思维敏捷,偏偏每次都用在这种时候。
他声如寒玉悬泉:“放开。”
慕星遥不放,没得到承诺,她放开他手岂不是羊入虎口。慕星遥仰头,泼墨般长发顺着白皙脖子滑落:“你先答应我别杀我,有什么惩罚我们慢慢商量,不要乍然动手。”
贺兰涯:……谁说他要动手了?
他面无表情道:“放开,本尊是要去挟菜。”
啊这,贺兰涯抬手挟菜和抬手杀人动作一模一样啊,连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慕星遥默然,飞快放开贺兰涯手。贺兰涯果然是去挟菜,他又吃了一块鱼。
慕星遥仔细观察他表情,贺兰涯很少有表情,她很少看见他笑,但是,从他连吃两块鱼来看,这道菜应该真符合他口味。
符合口味就好办了。
慕星遥瞬间觉得自己还能再挽救下,生死存亡关头,她脑子从没转这么快过。
她起身去开窗,留仙居外晚风清凉,寒意逼人。
贺兰涯鸦色长发被风扬起,他顺着方向看过去。
慕星遥在窗边宛如一朵芙蕖,夜风盈盈吹扬她淡紫色裙子,明眸如荷。
慕星遥道:“这道鱼是不是很好吃,你想一想,你切菜洗菜不假,那是因为你心地善良愿意帮我,没有你帮助,我根本做不好这道菜。”
慕星遥脑子飞快转动,学习现代各大资本家割韭菜套路,第一步:夸他,说他是上帝,让他心情美妙飘飘然。
人一旦飘飘然,智商和判断力就会下降,说不定贺兰涯就能被忽悠了。
贺兰涯道:然后呢?
慕星遥再道:“你想,如果没有你刀工,这道菜会黯然失色不假,但我调味也很重要,人味蕾很敏感,味轻味重都会影响口感,为了让你吃好,我很用心,这还是我第一次给男人做菜,我手都被熏红了。”
第二步:突出自己价值,但不要趾高气扬,同时突出这样服务只有他一个人能享受到,让他产生一种至尊感,从而甘愿充会员!
贺兰涯表情没有多飘飘然,他只是冷冰冰指出:“你手红是你自己紧张掐。”
慕星遥:……
她老脸一红:“这不重要,总之都是为了你。”
贺兰涯不会否认这一点,嗯了一声,慕星遥赶紧进行下一步:“你看,你贡献切菜洗菜,我贡献掌握火候调味,我们一起合作,才做出了你喜欢味道,就像是一个互帮互助家庭。”
第三步:开始各类话术,让他充了钱还觉得商家真良心,愿意下次回购。
慕星遥满心血泪,不想回忆在现代时自己被丑陋资本家骗了多少智商税。
家庭?贺兰涯过往从没有这个概念。
他目光从慕星遥身上移开,落到外面黑夜中,贺兰涯修为很高很高,他能听到寂静夜里很远声音,修真界夜晚顶多有表面平静,实际四面八方都充斥着血腥杀戮,惨死哀嚎,修士间,连道侣都会相互坑杀。
这些杀戮和鲜血不断流淌,浇灌在大地上,也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贺兰涯。
他道:“修士不会有家庭。”
慕星遥快扭曲了,抹了把脸:“兄弟,你让我魅惑你你能不能配合点,你要是铁石心肠万年不开花我也没有办法,想象懂吗?你要配合我想象。”
“如果你始终冰冷无情,任何魅惑对你都不会有用,比如假若我喜欢女孩子,你就算脱光衣服在我面前跑十圈也没用。”
贺兰涯:……
慕星遥投过去夹杂恳求和指责一瞥,破罐破摔:“你让我魅惑你,你也得配合,平时你冷冰冰也就算了,现在你哪怕是装也要装一下,你不配合沉浸一定没用。”
贺兰涯认可她说法:“本尊可以配合你。”
但时光短暂,因为他无法想象那种脉脉温情。
慕星遥从窗边跑到贺兰涯面前,抬起脸美目含光:“你看着我脸,尽力想象,你情人……”
“本尊不至于是寻找情人色中饿鬼。”贺兰涯很不悦,他记得慕星遥对情人描述,她说是暗中苟合,毫无道德。
慕星遥从善如流改口:“你看着我脸,想象一下,我是你妻子,虽然我没什么用,切菜洗菜都得你来做,但你从来不会不耐烦,你切完后,我把菜做好,全是你爱吃味道,你吃得很香。”
你吃过程还会夸我真厉害,说幸好有你。
贺兰涯没有说话,慕星遥也看不出他表情,只知道他在看着自己,不知他心里到底有没有配合。
贺兰涯目光落在慕星遥唇上,她话一直很多,她会说那些看起来没有多大意义话,和他寡言少语完全不同。
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差异?她弱得一捏就碎,却好像根本不害怕这个世界隐藏伤害。
“对啦。”慕星遥揣着手,微笑,“因为是我们一起做菜,你切菜洗菜,你切鱼今天就做鱼,你切南瓜今天就吃南瓜,偶尔我们意见发生分歧,为了今天要吃什么拌几句口嘴,也很快就会和好。”
贺兰涯惊讶于自己会静心听这种鸡毛蒜皮小事。
或许是因为他为了魅惑成功而刻意配合,也或许是因为天香蝴蝶骨之主能力。
兼具媚骨第一和魔骨第一天香蝴蝶骨,她天生就擅长让别人不由自主跟着她想法走。全觉醒天香蝴蝶骨更能引发别人心中暗藏邪念,再清正正道修士也会在她影响下忍不住心魔丛生,甘愿沉堕,受她操控。
正变为邪,邪更加邪,修真界梦魇不外如是。
贺兰涯找到慕星遥,也是基于此,他需要她全力助他堕魔,但堕魔之后……他不可能会有她说那种家庭。
贺兰涯陡然移开眼,想到这里就结束了,再想下去,只余洗不掉鲜血浓污。
他道:“诡辩。”
慕星遥心里咯一下打鼓,贺兰涯不吃这套?
果然,这种生活对于贺兰涯这样杀伐果断人来说,并没有吸引力。
慕星遥垂头丧气,既然她失败已然尘埃落定,慕星遥瞬间惫懒下来,也不扮演刚才双眼亮晶晶看着贺兰涯小娇妻了。
累了,毁灭吧。
她倦怠起身:“说吧,你惩罚是什么,我撑得住。”
因为过于咸鱼导致常年被合欢宗长辈敲打慕星遥是个被罚大户,她告诉自己,习惯就好,生活就是这样起起落落落落落。
贺兰涯看她像个霜打似茄子,眼里光彩黯淡。
他道:“本尊什么时候说要罚你?”
慕星遥搓搓脸:“我不是失败了吗……”她陡然抬头,惊讶道:“我成功了?”
她眼里充斥着震惊不可置信惊喜期待等一系列情感,凑成了一个扇饼图,一颗心咣咣咣咣地敲锣打鼓,曲名叫做舞东风。
贺兰涯轻声:“嗯。”
碟里空空荡荡,一块鱼都没剩下。
贺兰涯抬手,指尖灵力流泻而出,凭空出现一圆冷月,高寒如浸江雪,银霜满月冰清玉洁,上面透出无上上清道意,引人战栗惧怕,而又心生向往。
冷月上,有一点点红玉琉璃般色彩,邪异美丽,令人一眼荡魂,这点色彩很少,几不可见,却实实在在存在。
贺兰涯道意蕴含着无尽宇宙哲理,展露在任何修士面前,都会令修士恨不得参悟十年八载。
但慕星遥毫无此念,无穷道意就是无尽追逐,她不喜欢追逐。
贺兰涯道:“看见了吗?这抹色彩就是你这次魅惑成果。”
慕星遥看见了,她满脑子盘旋着成功了、成功了喜讯,眼里所有情绪如火树银花般碰撞在一块儿,忐忑不安全部碰撞杂糅湮灭,最后绽开一抹艳比海棠灼若暖阳笑意。
她终于成功了!
感谢合欢宗师姐之前和她拉家常,感谢那条英勇献身鱼。
贺兰涯说:“这一次,因为是本尊第一次用菜,或许第一次总是不同,会被人熟记,在这个过程中,你做得很好。”
他眼睛能穿过重重情绪迷雾:“这个过程中,把你连油珠飞溅都怕脆弱除开,连剐鱼鳞都不敢除开,往热油里放沾水葱段冒失除开,碰见事情躲到本尊背后胆小除开……”
贺兰涯顿了一下,或许他发现自己除实在太多了。
慕星遥默默坐在一旁,咸鱼尽力面无表情不露愧色,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贺兰涯要是嫌弃,他别吃啊,明明差点把盘子都吃没了。
贺兰涯完全不在意那些小小事情,于他来说,慕星遥找他帮忙,他抬手就能完成,并不是了不得事。
他道:“总之,除开那些无伤大雅事,你做得很好,尤其是后半段你在以为魅惑失败情况下,虽然惧怕本尊,仍然不断以言辞斡旋。”
她以为是生死关头,反而能条理清晰据理力争,不见之前惧色。
落难时更能识人,贺兰涯道:“你潜力,比你想象中更高。”
慕星遥正抱着一个猫扑粉蝶软垫,柔顺如浓墨长发遮住纤细背部,淡紫色衣服层层叠叠。
咸鱼听见夸赞,厚颜无耻照单全收,其实在心里想,谬赞了。
谁碰见快死了残了情况不扑腾几下,她又没有那种喜欢被惩罚独特爱好。
不管怎么说,能成功逃脱此劫,总是开心,慕星遥忍不住露出个放松笑,揪了揪软垫上那只扑蝶猫咪胡须,再抱起软垫放到自己脸上。
吸猫庆祝成功!
慕星遥深吸了好几口,放下软垫忽然看见贺兰涯那个月亮上那抹红色又缓慢、微弱地增长一点。
她惊道:“居然还能涨,刚才那条鱼这么好吃?”
刚才那条鱼威力可真大,慕星遥看了眼,或许因为空碟还没收,贺兰涯能闻到香味。
贺兰涯同样注意到这一点,他不认为是鱼香原因,心想,只是因为刚才她描述温馨感觉暂时还没消退。
贺兰涯道:“根据这一次魅惑情况,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有……”
慕星遥开始头疼,这也太卷了,刚成功做好一件事就要开始总结反思?
她拒绝,慕星遥连忙岔开话题,引回自己得意菜色上:“你是不是很喜欢吃刚才那种鱼?这种鱼可是我特意问了方顺才选到。”
贺兰涯道:“什么?”
慕星遥说:“你很少吃菜,菜品正好是鱼,我猜你肯定不会挑刺,所以就选了这种肉质鲜嫩、毫无刺鱼。”
贺兰涯不认为第一次下厨慕星遥会知道哪些鱼有刺,哪些鱼没刺,更遑论清楚分辨每种鱼间细微口感。
他道:“谁给你鱼?”
慕星遥理直气壮道:“方顺啊,他是这方面行家,什么鱼他都认识。”
这里是留仙居,飘在云端上,慕星遥需要鱼自然是去找和她相谈甚欢方顺,难道她还要飞下去现捞?
贺兰涯眉眼瞬冷,坚如寒冰:“为什么没来找本尊?”
慕星遥诚实道:“你又不会。”
然而,她这句话没说完,就见贺兰涯那团冷月上红色色彩猛然减少,本就不多色彩哗啦啦飞快下降,颜色开始黯淡。
卧槽?
慕星遥瞳孔紧缩,这玩意儿还带掉?
她看得叹为观止:“怎么还会掉?刚才我费尽心力给你选鱼不好吗?它会掉话,会不会涨回来?”
贺兰涯根本不说话,一副清冷厌世脸,像谁欠了他钱。
慕星遥凑过去,毕竟她在合欢宗内也没见过这么神奇东西,凑近后,慕星遥发现那抹色彩很细微地上升了一点点,但完全比不上掉幅度。
她惊叹:“怎么会这样?是不是刚才鱼被你消化完了?你怎么吃了就翻脸?算了,我下次有机会再给你做好了,可惜我不知道那种鱼名字,我回去问问方……”
话音刚落,慕星遥就见那抹色彩最后缓慢上升一小点,再“吧唧”一下掉完。
彻底没了。
她咋舌,心想,这玩意儿可真像灵石,涨起来慢,用时候贼快。
贺兰涯面如寒霜:“说完了吗,现在你还有什么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