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1 / 1)

静绥县的五月天已经有聒噪的蝉鸣声,盛言楚擦了擦脸颊上流淌不止的汗水,跟着中人先去了距离县学只隔了两条街的市井小巷子。

中人姓曾,问了盛言楚的想法和预算之后,曾中人带着两人去看了几处屋子。

盛言楚是这样打算的,先租一个小院子让他娘住,然后他有空的时候再去附近打听女学的事。

程春娘也有想法,女学并非一日功夫就能进去,在这之前她想接些绣活做,平日闲了就窝院子里做一些吃食,或留着等盛言楚散学回来吃或是卖都行,所以租的院子最好能靠近县学和绣坊才好。

听了两人的描述后,曾中人有些为难:“县学附近的宅屋租金可不便宜,且可遇不可求。”

盛言楚当然知道学区房很难抢到,但……

“有没有热闹点的?”他不想他去了县学后他娘找不到人说话,想了想又道,“最好民风治安好些的,不论银子的多少,有这样的屋子你只管带我去看,当然了,要离绣坊近一点。”

学区房他是不指望了,眼下就希望能紧着他娘喜欢逛的绣坊。

曾中人手中还真有这么几处屋子,一处在主街后边的小巷子里,别看是深巷子里的小院,但离繁华的主街就只有几步之遥,白天搬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还能听到街上小贩的叫卖声。

“这院子现下还没人租,原是有几个书生看中了,可秀才公你也看到了,这院子略吵闹了些,读书人嘛都想图个清静,所以都不太中意这个屋子。”

盛言楚沿着小院子走了一圈,位置是个好位置,离县学只需走两条街,最妙的是隔壁左右的邻居都是在静绥县的原住民,这样的话他就不要担心外地的人进进出出打扰他娘。

“娘,你觉得怎么样?”盛言楚问。

程春娘侧耳倾听了会,思量了下,道:“这屋子不便宜吧?”

前是主街,又离县学近,院子里的三间屋子朝阳向,眺了一眼屋顶上的青瓦,程春娘有些心疼银子:“这屋子应该翻新过,租下来一个月怎么着也要五六两银子……”

“秀才娘眼光真准。”曾中人竖起大拇指,“这屋子一个月的月银正好五两,秀才您若看上了,我会跟主家还还价,不过您也瞧见了,这里的位置尚可,怕是没个四两五钱是租不下来的。”

盛言楚咂舌,四两五钱有点贵了。

曾中人看出两人对价钱的不满意,忙说还有几处屋子也不错,在主街附近转了好几圈后,盛言楚终于看中了一处小院子。

院子并不大,是主家的小偏院。后院被封起来的那个门原先是能跟主家相通的,现在为了能租出去就把圆形垂花门用巨石封的严严实实。

小院子面积不大,立有一个主屋和一个西厢房并一个耳房,靠近主街的那条院墙角砌了个矮矮的厨灶,一眼望上去十分的简陋,不过主屋和厢房是朝南向。

盛言楚看中这套院子是因为院中有一个高大的皂荚树,树叶浓密枝干粗壮,有一半的树枝都衍生到了院外,因而并没有挡住院中的光线,剩下一般的树叶则在院中劈出了一小块阴凉的地方,总之很不错。

程春娘也很喜欢这个院子,出了门往左拐就是主家的大门,往右边走一小段路就是繁华的主街大道,最有趣的是后院,后院新开出来的小门一打开,对面就是一条宽阔的小河,日常浣洗挑水都很方便。

曾中人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价钱:“二两一个月的租银,秀才公若要租下,得一次性付半年的月银才好。”

盛言楚惊得差点咬舌头:“先前那个屋子不还是一月一付吗?”

上辈子他没买小公寓之前,曾经吃过押一付三的亏,租的房子还没住几天家电就出了问题,跟房东一反馈,房东就一句话:你弄坏的你得自己修,不报销。

他弄坏个鬼,他一个从来不做饭的事突然打开油烟机准备下个面条吃,然后油烟机就坏了,这能怪他?

最后他选择了退租,那房东愣是不放人,后来被他磨得不耐烦才答应了,但扣了他一个月的房租,就连押金都欠着不给他。

从那以后,他就暗暗发誓一定要买个属于自己的房子。

“一次租半年有点不妥。”盛言楚将自己的想法说给曾中人听,“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我是诚心想租,您帮我跟主家说说,就说让我先租两个月如何?若住的合适,我肯定是要在这长久住下的。”

住的不好他到时候再换,二两的租金在县城并不算低,让他一口气出十两银子租下,说实话他不敢。

曾中人叹了口气,道:“盛秀才的考虑有道理,这院子原先也是一月一租,只是后来住这的人一直拖欠月银,之后竟然半夜搬离了此处……哎,主家没办法才想出了一租就给六个月银子的辙。”

“月银的事您让主家放心。”盛言楚笑了笑,道,“我马上就要去县学读书,一年半载是不会离开这儿。”

曾中人一听盛言楚即将去县学,立马笑着说恭喜恭喜,又去隔壁问了主家的意思,主家得知租偏院的是个秀才,当即笑着说一月一租也成。

谈妥后,盛言楚就拿着银子跟着曾中人去衙门盖了租赁的红印,自此,母子两终于在静绥安了家。

收拾院子的活交给了程春娘,盛言楚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马不停蹄的往县学奔去。

此时县学大门口处站着一堆书生,好些身子骨羸弱的书生晒得腿脚发软,纵是如此也没人愿意回去歇歇。

“盛言楚怎么还不来?”有人小声抱怨,“咱们在这等了他至少有一个时辰了,怎么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不会不来了吧?”

话音刚落,一个矮矮的小孩背着书箱从远处飞奔而来。

小孩一身蓝色布衣,黑而长的头发用布条高高竖起,散落在额头鬓角处的碎发随着小孩的跑动飘起,衬着小孩红扑扑的脸蛋格外的软萌。

“这、这、这是盛言楚?”有人惊得下巴都合不上了。

“应该是吧……”旁边的人捂住鼻子,支吾道,“小是小了点,但——”

“哎,你捂鼻子干嘛?”有人立马侧身去看,只见捂鼻子的那人手缝处流下一滴滴鲜艳的血珠。

那人胡乱的擦了一把鼻子,心情有些复杂:“谁也没跟我说盛言楚是个这么乖巧伶俐的孩子啊,若是换身衣裳,说他是女娇娥我都信。”

“去你的。”一堆人切了一声,“你是花楼逛多了吧?就这么一个小孩你都能馋嘴?何况他还是男子呢!”

“男子又怎么了?”王永年将染了鼻血的帕子胡乱的塞进袖袋,痞笑道,“不是有兔儿倌吗?我瞧着那里的小倌还没盛言楚可人呢!”

“听你这么说还真是。”夏修贤摇着扇子过来凑热闹,昂首看了远处的盛言楚一眼,笑哼道,“细皮嫩肉的小娃娃若是卖进了兔儿馆,哪里还需要寒窗苦读呀,只需曼声喊几嗓子,自有一堆男人为他奔走前程。”

“夏修贤!”站在前边的赵教谕听不下去,厉声呵斥,“盛言楚是凭着科考名正言顺进的县学,你有什么好酸他的?!”

夏修贤摇扇子的动作顿了一下,嘴角的笑容却没少。

“赵教谕训斥的是,学生不该这般抹黑盛言楚。”

“知错就改就好。”赵教谕容色肃穆,敲打夏修贤,“我知道你是个心高气傲的,但读书人最忌讳的就是嫉妒。盛言楚不来县学就没人能与你抗衡,如今他来了,你应该高兴才对!独孤求败的心境有什么好?和同窗有争有抢的方能进步,否则你就只能停在这止步不前。”

夏修贤已经拿了童生案首和秀才案首,卓尔不群堪称七步之才,可惜长了一张不饶人的臭嘴,说起话来能将人活活气死。

盛言楚没来县学之前,所有人都认为夏修贤将会在接下来的乡试中拔得头筹,说不定还能连中三元,可盛言楚出现后,众人心中的天平慢慢偏向了盛言楚。

越过府试、院试直接成为生员的人在历史上寥寥无几,如果盛言楚今后没有伤仲永,他的名讳肯定会被载入国史。

所有在位的皇帝都喜欢自己当政期间能出几个出色的读书人,所以只要盛言楚不走歪路,保持住现有的水平并不断的拼搏,以后的乡试会试以及殿试三试中,肯定会有人进言让盛言楚博个连中六元的美名。

基如此,夏修贤才会看盛言楚不顺眼。

“来了来了——”站在前边的书生兴奋的挥手,“嘿,你说这也奇了怪了,就盛言楚这小短腿跑起来还挺带劲的哈。”

“确实有力气。”赵教谕撸了撸长胡子,笑眯眯看向盛言楚,“读书一向艰苦,有一副好身子是最紧要的。”

快到大门口时,盛言楚故意放慢了脚步,一步一步的往前方走去,见门口站着一排排人,盛言楚下意识的往后看。

今天是大日子吗?怎么县学的人都出动了?

“别看了。”夏修贤的毒舌毛病是改不掉了,嘴角一扯讥笑道,“能让书院学正和赵教谕等的,怕是你盛言楚是头一人。”

盛言楚瞥了一眼夏修贤,拱手对着中间头发花白的学正还有赵教谕鞠了一躬。

“学生来迟了,还望学正和教谕责罚。”

“不妨事不妨事。”学正很喜欢盛言楚这种活泼机灵的孩子,忙手一伸,“盛秀才能来县学读书,是静绥县学的荣幸,请——”

赵教谕亦道:“盛学子协助张大人抓捕鬼斧的事我们已经听说了,有勇有谋,不愧是刘大人临走前特意命我等好生关照的学子。”

盛言楚脸上的线条柔和了几分:“不敢当,学生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

学正和赵教谕相视一眼,对盛言楚表现出来的谦恭都感到非常的满意,当着众学子的面,两人又将盛言楚夸了一顿。

盛言楚脸红的像草莓汁,忙躬着身子回话,一时间县学大门口欢声笑语不断。

进了县学后,盛言楚先去正院上了三炷香,以示他正式入学,从今往后,他将不再是康家那个小娃娃了,而是县学的学生。

拜过孔圣人和文昌帝君后,赵教谕又领着他前去书院见过了各位师兄同窗。

“如今书院的秀才并不多,包括你在内也才六个人。”

赵教谕边带着盛言楚参观书院边介绍,“这几人都是性情温和的人,唯有夏修贤你得注意些,他这人本性不坏,就是嘴巴不饶人,你今后跟他相处,只需要不理他就行,只要没人理他,他自然而然就歇了嘴。”

盛言楚想起夏修贤对他的偏见,不由笑了笑。

他上辈子见过不少恃才傲物的人,可像夏修贤这类被老师点名的少之甚少,做人嘛总得包装一下自己不是吗?就算酸其他竞争者也只会在背后酸,但夏修贤不一样,他明着来。

介绍了书院的格局后,赵教谕喊来斋夫送盛言楚去舍馆看看。

舍馆建在书院后边,并没有囊括在静绥书院里,而是在书院西边开了一个拱门,从那里进入后穿过一条青石板路就到了。

舍馆是一排排的倒座房,虽然不大但比康家私塾要私密,每个人都是独立一个小屋子,里边摆下一张床和桌子后就没别的空间了。

他住的屋舍位置相当好,在走廊的向阳尽头,如果不是特意过来找他,他的门前应该不会有人会打扰到他,这种安全感让他瞬间多了使用小公寓的机会。

暗暗开心中,只听斋夫笑着道:“盛秀才,您这屋子样样都好,就有一点——”

“?”盛言楚歪着看过来,突然心头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我隔壁住的不会就是夏修贤吧?”

“正是呢。”斋夫嘴巴往窗外呶了呶,“夏秀才说话有点难听,原先住在这的学子受不了他才搬走了,书院原是不想将盛秀才挪到这的,只是眼下舍馆没有比这更好的屋舍了,所以还要劳烦盛小秀才忍一忍了,实在不行,过几天再换屋舍就是了。”

盛言楚抬头看了一眼他的屋舍,干净整洁,镂空的窗户处斜斜的洒进点点暖和的阳光,光线非常的好。除此之外,推开窗还能看到一条宽阔的大河,过了河往对岸走一段路程就是他之前跟曾中人租的小院子。

此时河对岸的石板上蹲了几个拿着棒槌浣衣的妇人,盛言楚视力极好,蹲坐在前边的妇人正是租他院子的主家人,见状盛言楚不由心潮澎湃起来。

“不用换了,我就住这。”盛言楚微微一笑,等斋夫走后,他麻利的打开从怀镇康家带来的包裹。

吸取了官道客栈的教训后,他再也不敢将宝贵的书籍放在外边了,带来的三箱子书以及练笔用的草纸,他一股脑全部塞进了小公寓,就连舅舅用他娘嫁妆给他买的羊毫笔都收进了小公寓。

于是屋舍里就只剩下床上用品以及几身夏季穿的细衫,连他娘给他做的新衣裳和鞋子他都没拿出来。

藏好了书籍后,他找来水桶,见他拿着桶去井里打水,住在夏修贤另一侧的书生笑着跑过来拿走水桶。

“盛秀才,我来帮你。”

盛言楚脑海中哗啦响起那句“两人不观井”的俗语,他往后退了一步,正想说不用帮忙,那人就已经提了一桶水上来了。

“让我提吧。”盛言楚说什么也不愿书生帮他将水提进屋,两人僵持了半天,最终书生还是败在了盛言楚的执着上。

书生没好气的离开后,盛言楚小心翼翼的往井里看了一眼,井深不见底,井围布满青苔和小草,如果不小心载进去了肯定是活不成的。

其实他并没有觉得刚才的书生会害他,但他对水井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

怎么说呢,大概就是一靠近水井他就开始后怕,会胡思乱想身后有人会谋杀他。

想着想着,盛言楚嘴角微微翘起来,暗骂自己是得了被害妄想症不成?他才来县学第一天,如果有人看他不顺眼,应该不会傻到这么快对他下手吧?

“你在侥幸。”夏修贤站在屋舍门口悠悠说话,“你刚才松了一口气,是不是觉得没人敢在县学对你如何?”

盛言楚错愕的看过来,面色郝然道:“修贤兄想多了……”

他当然不会承认他在脑中怀疑了刚才那位书生帮他的动机,如果承认了,县学的同窗们肯定会认为他这个人不识好歹,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这娃娃果真有趣,明明心里极为反感马兄帮你,却又不拉下脸阻止,事后又说些多谢哥哥帮忙打水之类的甜言蜜语……哼,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左右逢源的招数,不愧是一路高升的秀才公。”

来了来了,夏修贤带着他的嘴炮过来了。

盛言楚谨记赵教谕的话,面对夏修贤时只要不理人就行。

他挽起手袖,双手握住水桶柄,然后头也不回的进了屋舍,最后毫不留情的关上门。

“盛—言—楚!”夏修贤脸黑沉沉的能滴出墨水,咬牙切齿的喊出这三个字,“你有种。”

进了屋后,盛言楚趴在门后听外边的动静,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连带着他的房门都摇了一下。

“夏修贤!”附近几个屋舍的书生纷纷跳出来叫嚷,“你没事摔什么门,害的我好不容易写出来的字糊了。”

“糊了就糊了,关我什么事?”夏修贤那种欠揍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

“好你个夏修贤,你以为赵教谕能护你一辈子吗?可拉倒吧,若你明年乡试不中,届时赵教谕才不愿搭理你呢!”

盛言楚微微皱眉,这些人说话未免难听了些,想骂夏修贤尽管骂就是了,干嘛要带上赵教谕的名字。

虽然不得不承认赵教谕是有偏颇夏修贤的意思,但古往今来的老师喜欢学习成绩好的学生有错吗?

屋外还在谩骂不休,盛言楚听了一耳朵后就没了听下去的必要,插好门栓后,他拿出一块布沾了水开始擦洗床板和书桌。

擦好后,盛言楚没着急出去倒污水,而是钻进小公寓泡了个热水澡。

小公寓只有淋浴,他总觉得淋浴没有泡澡舒服,所以在康家读书的时候他曾经让巴柳子帮他在外地物色了一个香柏木浴桶。

为了方便以后用,他特意交代巴柳子按照成人的规格定制。

小公寓的卫生间空间非常小,浴桶根本就放不进去,不得已他只能将浴桶放在玄关旁边,反正大门又打不开,放在那正合适。

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后,盛言楚裹着浴巾将脏衣裳悉数放进洗衣机。

全自动的洗衣机很得盛言楚的欢心,要说不足之处,那就是没有洗衣粉。

对,神经大条的他上辈子住进来时忘了买洗衣粉。

没有洗衣粉但有洗手用的肥皂,迫不得已他只能将肥皂切成小块扔进洗衣机中让其“自生自灭”。

趁着洗衣服的空档,盛言楚将他随手扔进来的书一本一本的往二楼搬。

二楼有两个房间,一个主卧一个次卧,次卧的床是榻榻米风格,正好可以拿来改造成书房。

书房原本就有两个高高的床头柜以及半个延伸出去的落地窗台,如今这几处都让他堆满了书籍。

至于另外一面墙则拉了一根晒衣绳子,上面没挂衣裳而是挂了他这些年练笔时写下的诗文和文章。

整理好书房后,盛言楚下楼将洗好的衣服烘干,边烘边打开了火锅炉子。

刚开始拥有小公寓的时候,他恨不得每天都吃一顿火锅,只不过这两年吃得有点腻,但除了火锅他一时又想不出吃什么好。

像他这种只会吃不会做的人,吃火锅是最简单的事,再难一点的烹饪他可就不会了。

好在火锅的食材有了增加。

来县学时,舅娘乌氏从家里菜地摘了好几篮子的绿色蔬菜给他,如今正是吃蔬菜的季节,各种他认不出名字的蔬菜都上过他的火锅炉子。

今天从小院子来县学之前,他背着他娘往小公寓塞了一大把胡荽。

胡荽就是后世的香菜,不过嘉和朝的胡荽和后世的香菜有一点点差别,叶子略微大些,根须也要深很多,所以当地的居民会将胡荽一分两半,叶子拿来汆烫或是清炒,至于根部则洗净后凉拌。

他拿到手的胡荽香气非常的浓烈,放一些进汤里烫过后,顷刻间一股迷人又特殊的香气飘满了整个客厅。

正吃在兴头上,乍然听到屋外有人在敲他的房门。

望着刚烫的香菜,盛言楚咽了咽口水,下意识的捧着碗就出了小公寓。

“盛——”

几人敲门见没人应,便自作主张的推开了门,一开门,两方人都傻了。

盛言楚惊讶在于他赶在这些人进门之前出了小公寓,还好还好,要是这些人进来后他才出来那就完蛋了。

门口几人震惊的倒不是盛言楚手中端着的辛辣吃食,而是盛言楚那一身浴袍。

“哈哈哈哈哈——”夏修贤第一个憋不住,又是拍大腿又是指着盛言楚的造型笑到肚子疼。

“诸位看到没?”夏修贤笑得眼泪都冒出来了,“你们还说我冤枉了他,你瞧瞧他——”

旁边几人看盛言楚看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有两个没站稳直直摔倒在地,盛言楚这才意识到他没换衣裳,且披头散发不成人样。

“你们…”盛言楚大惊,又是推这几人出去又是裹紧浴袍,“你们看什么看,没见过男子沐浴吗?!”

几人被盛言楚陡然现出的凶狠相吓得忙往外边跑,夏修贤恨不得嚷着让整个县学的人都知道盛言楚衣冠不整,摇着扇子笑着风流:“小扇单衣滑凝脂,春玉香汤酿羞影,哈哈哈,盛秀才,兄长给你指条明路吧,不若你停了县学的课去外边做兔儿爷得了。”

“士可杀不可辱。”盛言楚抑制不住的发抖,顺手抄起地上的水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桶里的污水全部泼到夏修贤的头上。

“盛-言-楚!”夏修贤脸上褪却了玩味,眉目之间笼起一层阴翳,“你找死是吧!”

“略略略。”盛言楚才不怕比他高比他壮比他大的夏修贤,治这种嘴欠的人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其闭嘴。

吐了吐舌头挑衅后,夏修贤更怒了,然他又忍不了自己身上的脏污,只能忍气吞声的回了屋舍换洗。

站在廊下的几人还是头一次看到夏修贤吃瘪,对盛言楚的感觉立马从漂亮的兔儿爷一下上升为英雄,不等盛言楚呵斥几人,几人赶忙陪着笑脸离开了。

闹剧结束后,盛言楚折身回到屋舍,望着一点都不经用的门栓,他泄气的抬脚往门上踢了好几下才解恨。

当天,备受众人关注的盛言楚找上了斋夫,在大家好奇的目光下,斋夫将盛言楚的屋舍门栓做了加固,就算是朝廷的大力士来了也要废一番力气才能打开。

盛言楚一不做二不休,研墨执笔在门上写了一个大大的进门前请敲门的字样,想了想,他又在下方添了一笔。

“——尤其是夏修贤”

指名道姓的点出夏修贤的举措使得县学的人都认识到了盛言楚对夏修贤的意见有多大,这几天但凡看到夏修贤,总有憋着笑的人问夏修贤到底做了什么令盛言楚如此气愤。

夏修贤哗啦一下展开扇子,绕在嘴边的‘兔儿爷’三字愣是被盛言楚倒污水时的狠厉小表情吓住了,转而道:“他嫉妒我罢了。”

几人哄笑一团。

“夏兄开什么玩笑?盛秀才虽年岁不大,但他的学问远在我等之上,我们对你都没嫉妒之心,他怎会有?”

夏修贤笑着高深:“你们不懂。”

“得,就你懂。”见套不出有用的消息,几人笑笑就走了,徒留夏修贤望着门上的几个大字发呆。

一日夜深人静,盛言楚早早的栓好门阀,正坐在小公寓书房里温书呢,忽然听到外边有动静。

天亮后,盛言楚洗漱穿戴好后准备沿着后院的河畔跑一圈,准备出发时,他鬼使神差的绕到了夏修贤的房门口。

望着门上几个如出一辙的大字,盛言楚眼眸里迸出明显的恼意,气愤之后他又觉得好笑。

夏修贤都十五岁了,跟他一个九岁的孩子斤斤计较属实好玩。

真论起孩子气,夏修贤当居第一。

自从两人屋舍门上都写了字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格外的诡异,一向在县学横行霸道的夏修贤竟然学会敲门了,但仅限盛言楚的门。

夏修贤找盛言楚没别的事,仅仅是为了吃。

“没吃的。”盛言楚回答的很干脆。

上次不小心拿出来的麻辣胡荽彻底勾住了夏修贤的胃,夏修贤闻了一次气味后,就厚着脸皮敲门询问能不能让他尝两口。

鉴于夏修贤毕恭毕敬,盛言楚便挑了两根给夏修贤,夏修贤尝过后大呼味道绝佳,又厚着脸皮要了两根。

自从尝过后世火锅新奇的辣味后,夏修贤就一发不可收拾,几乎是隔三差五就敲盛言楚的门,还表现的尤为谦谦君子。

盛言楚刚开始碍于同窗之情不好拒绝,可看着夏修贤死皮赖脸的找他要火锅料,那他是坚决不答应。

这不能怪他小气,主要是前世他选的这款火锅香料有好几样在嘉和朝根本就寻不到。

“那我花银子买如何?”夏修贤得寸进尺的问。

“你纵是拿黄金百两我都不卖。”盛言楚将话说的很绝,“这方子常人是配不出来的。”包括他自己。

不过若是找足了火锅该有的香料,还是能研究出配方的,只不过这个过程很长,且需要大江南北的跑,太费人力物力了。

“真不卖?”夏修贤就奇了怪了,“你卖了一点又不会少一块肉,还能赚点闲钱用,何乐而不为呢?”

盛言楚白天跟赵教谕以及几位先生们就一篇文章辩了半天,此时已然精疲力尽,见夏修贤不达目的不罢休,他只好推诿道:“我得问问我娘,你若真心要的话,等两天再说。”

他若真的要将火锅料拿出来做生意,就必须先过了他娘那一关,否则火锅料的来源不好解释。

“行,我等你。”夏修贤一改之前的喋喋不休,临走前还和煦的对盛言楚笑了两声。

夏修贤长的不赖,可盛言楚早就将夏修贤钉刻在‘兔儿馆’的耻辱柱子上,所以当夏修贤莫名其妙对他展露出善意的笑容,盛言楚就总觉得夏修贤要对他图谋不轨。

以至于休沐前的几天,盛言楚一直躲着夏修贤,直到有人跟他说夏修贤有一个喜欢了十来年的青梅竹马后,盛言楚才松了口气。

县学每逢出初一十五就放三天假,十四日晚上盛言楚温书完毕后就跑回了家。

他没有从书院正大门绕主街回家,而是搭了一条鱼船上岸后沿着后街进的院子。

程春娘此时正在院中做晚饭,听到盛言楚的呼唤声,程春娘喜不自禁,忙将锅里早已炖煮好的猪筒子骨捞出来。

明天程有福要来县城,程春娘收到信后早早的备下了这两日的饭菜用料。

静绥县有不少人家都养了兔子,一般兔子都有两个子宫,繁殖能力超级强,因而泛滥成灾。一只成年的家养肥兔子剥了皮后才卖二十文,现在的肉价一斤得花十三个铜板,一只兔子肯定不止一两斤,所以程春娘咬咬牙买了两只兔子。

肉摊子的店家十分热情,知道靠近河岸那边巷子里新搬来一位秀才,见程春娘说话有乡音,便多嘴问了一句,不巧问上了正主。

“这几个猪筒子骨您拿回去炖碗汤给秀才公喝去。”店家笑吟吟的将几个粗.大的筒子骨劈成两半塞进程春娘带来的草篮里。

程春娘起初不好意思要,却听店家道:“全当图个喜庆,再过两年我家哥儿也要下场应试,听说您家儿子小小年纪就是廪生秀才,我想着让我家哥儿多沾沾秀才公的文气也好。”

程春娘操着别扭的静绥音笑着对店家说了几句吉祥话,店家越听越高兴,竟拉着程春娘不放,旋即又砍了跟骨头给程春娘。

明日程有福过来,程春娘原是打算做一盘腊肉炒笋干,再就是一盘荔枝炖兔肉加半壶黄酒就行,左右程有福在酒楼干活什么样的菜式没吃过?

至于猪筒子骨,程春娘没给程有福安排,而是焯水后全部炖好盛给了自己的儿子。

“好香。”

猪骨头是用大火炖煮的,再加柴文火慢炖,炖的骨头都烂了。

盛了一碗白白的猪骨汤给盛言楚后,程春娘将所有的骨头夹出来摆好,然后将切好的葱花和胡荽沫沫洒在上头。

就着这两样小菜用木勺狠狠的挖一块骨髓进嘴后,口腔里就跟灌了满满一嘴的浓郁肉香一样,微微一抿就能下咽,葱花和胡荽的颗粒感嚼起来能将骨髓里的油腻感洗刷干净,盛言楚一口气吃完一根筒子骨也不觉得犯呕。

盛言楚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只吃这些当然吃不饱。

晚饭程春娘还准备了一小碟子爆炒咸肉,又沿着锅边贴了四五块红薯粉团,一掀开锅盖,一股咸香扑鼻而来。

红薯粉团在肉汤中浸泡过后变成了黑色,远远的瞧上去就跟树上的黑褐色琥珀似的。

一碟子咸肉,一碟子红薯粉团,再配上香喷喷的猪骨头汤,盛言楚吃得乐到飞起。

吃完晚饭后,盛言楚沿着院墙踱步消食,程春娘则在一旁烧水洗锅。

院中树下不知何时添了一张石桌,石桌上的油灯在微风下摇曳不断。

“楚儿,过来吃些荔枝换换口气。”程春娘将厨灶底下的木桶抬了出来。

从云岭山上摘下的荔枝都浸泡在水中,因有水养着,这些果子竟一点都没坏。

盛言楚剥了一颗进嘴,边嚼边道:“娘,要不咱们让舅舅日后将山上的荔枝运到静绥卖吧?”

“运到这?”程春娘有些犹豫,“路途太远了,想往城里运光两只脚可不成,得拉牛车。”

程春娘本来想说马车的,可一辆好的马车弄好后得几百两银子,想想就遥不可及。

“那就买牛车。”盛言楚上了心,道,“静绥的牛贩子比镇上要多,价钱应该比怀镇要便宜些。”

“再怎么便宜也不可能低于二十两。”程春娘靠近一点,小声道,“今年咱家的春税虽然免了,但娘手头上零零散散攒的银子也就十六七两。”

前两年买了山林后,程春娘挨着荔枝树下种了大片的红薯和番葛,番葛收获后尽数卖给了怀镇的医馆,而红薯一部分磨成粉卖给了酒楼,一部分则挖了地窖藏了起来。

这两种东西虽挣了不少银子,但商户之家要交十之六七的税,每每到了收税的时候,程春娘都要握着银袋子萎靡好一阵子。

直到盛言楚的秀才功名抵掉了春秋两税后,程春娘的银袋子才慢慢鼓起来。

可纵是如此,她手中的银钱也不多。

“我这还有。”盛言楚立马就赌坊的银子拿了出来,“刨除租屋子花的二两,我这还有二十四两呢,够买一头牛了。”

程春娘想说你要拿着这银子去买牛,怕是少不了她哥的一顿打,话都嘴边程春娘又咽下去了,想着还是给儿子留点面子吧。

买牛的事就此敲定,但盛言楚还有一事要说。

“娘,”盛言楚斟酌了一下,将小公寓里的火锅料掰了一小半拿了出来。

“这是什么?”程春娘立马就注意到了一股辛辣的气味,惊讶道,“这硬邦邦的东西是哪来的,怎么这么香?”

盛言楚拿得是未煮开的火锅底料,他拿开一个碗将底料用开水泡开,然后希冀的看着他娘:“娘,以你多年掌勺的经验,您能说出这里头都放了什么香料吗?”

碗里的底料用筷子搅拌几下很快就散开,碗口处顿时浮起片片辣椒油,程春娘拿起筷子沾了底料舔了舔,又细细的检查了一下碗里的残渣,道:“我只知道几味,辣椒、陈皮、姜、葱油……然后就是香茅草,嗯,还有大茴香,剩下的我就尝不出来了。”

盛言楚也拿起筷子润了润唇,回想着火锅底料外壳上的配料,试探道:“娘,您知道哪里有花椒卖吗?”

旁的香料少了都不打紧,最不能缺的就是火锅的灵魂花椒。

按理说火锅底料除了辣之外就是麻,他娘没说出花椒,是不是说嘉和朝还没有花椒,还是说仅仅是因为他娘没见过花椒?

程春娘茫然的摇摇头,盛言楚叹了口气,看来他的火锅之路任重而道远呐。

见盛言楚皱着小眉头,程春娘莞尔一笑:“你娘又没出过远门,哪里知道你说的那些玩意,要不你明儿问问你舅舅?他常在酒楼干活,说不定见过你说的那什么——”

“花椒。”盛言楚提醒,旋即笑道,“对哦,舅舅常年帮酒楼运货,他肯定知道!”

“你还没说这东西哪来的呢?”程春娘又嗅了一口火锅底料,笑道,“忒香,又麻又辣开胃的很。”

盛言楚眼珠子一转:“娘,我说了你别骂我。”

程春娘:“只要是不偷不抢不赌不嫖……”

“我哪敢这些。”盛言楚立马道,“这个锅底是我巴柳叔临走前给我的,说是南域的一种吃食,我压在书箱里忘了拿出来,今个想起来便拿回来了。”

一提巴柳子,程春娘倏而没话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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