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香楼。
论味道，远不如小店有历史之积淀，有百味之丰富。
论食材，即便是修仙界的灵虎，也不如云氏商队送来的凡牛。
所以众人的寻觅之路，到最后还真有种赌气的味道。
似乎在自己的人生中，遇到一处不吃肉的地儿，妥妥的人生大憾。
此刻，大憾没了，食欲也没了。
包括霍休在内，都搁了筷子，有一嘴说一嘴，时不时看看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啃大蹄髈的麻衣，再看看和麻衣干上了的羌氏三兄弟，不胜欷歔。
“沈哥沈哥……”
沈青云看向身旁的柳高升。柳高升朝麻衣努努嘴，随后面向沈青云，还用手把面对麻衣的侧脸挡住，做口型。
“你觉得麻衣现在在想什么？”
想什么？
沈青云有些恍惚，脑海里也响起了金牌讲师加州牧的一句怒吼。
“又要到饭了兄弟们！”
giegiegie……
所有人看向沈青云。
柳高升更是瞪眼张嘴：“沈哥你这样笑？”
沈青云努力控制鼻孔，顺带绷嘴，肃容道：“诸位不觉得可笑吗？”
沈哥这是要上高度啊！
包括霍休在内，都坐直了。
“金相宗禁食灵兽，我能理解，并且尊重，但人们喜欢吃灵兽肉的大势，岂能阻止？”
“此等违背人伦的规则，终将被唾弃！”
“历史的滚滚车轮，终将碾碎……”
哐当！
雅房两扇门被撞开，再反弹。
“这一幕，似曾相识啊……”
沈青云来了兴致，定睛一瞧，却见踹门的人已进了雅房。
反弹回去的两扇门，则被进门之人后面的俩男的给挡住。
且挡的十分自然，仿佛千锤百炼。
“这是惯犯！”
沈青云刚给出评价，装逼惯犯猫女扫视场中，眼神落在沈青云身上，微微眯了眯眼，随后看向正啃蹄髈的麻衣。
“终将碾碎什么？”
众人顺着猫女的视线看向麻衣，有心想解释……
但这一解释，不就把沈哥给卖了？
众人沉默。
甚至柳高升也看向了麻衣，相当于给沈哥上一份保险。
麻衣充耳不闻，手一送头一低，偌大一块连皮带肉吸溜进嘴里，都不嚼的，喉咙口发出极其油腻的，咕咕唧唧的下咽声，随后一声饱嗝。
猫女活这么大，没见过这场面，登时小脸发白，喉头蠕动，怒气槽开始加速。
沈青云见状，忙上前道揖，笑道：“不知阁下……”
“少废话！”猫女身后一男修愠怒上前，喝道，“吾等金相宗弟子，这位乃金相宗核心弟子，尔等知法犯法，该当何罪！”
沈青云疑惑道：“知法犯法？请教阁下，吾等只是路过金凤城，吃个便饭，何罪之有？”
“还敢装傻？来金相宗疆域的人，哪个不知！”
沈青云眨着无辜的眼睛。
“他他他他他……”猫女不敢看麻衣了，扭头指麻衣，“赶紧让他停……不不不，让他滚开些，不准再吃了！”
这话，是要和麻衣结死仇啊。
众小正悻悻，就见麻衣黑着脸，怒视猫女。
沈青云赶紧横移挡住，给麻衣眨眨眼。
见麻衣退了，猫女松了口气，看看沈青云，心里好受不少。
“这么好看的人，之前没看到，估计真是初来乍到……”
想了想猫女挥手：“把掌柜的带上来！”
沈青云苦道：“阁下，掌柜的来，我们也不知做错什么了啊。”
“不知者不罪，我自然省得。”猫女淡淡道，“但这酒楼的掌柜，就是明知故犯了，故带他上来，你双方对质。”
众人听得心头一跳。
沈青云却不怕。
“我们是心有灵犀的眼神交流，约等于死无对证！”
果不其然，掌柜的纵然一张黑脸，却只能承认自己的错误，根本没说和沈青云神交已久，对方一个眼神，自己就知道对方想吃灵肉……
至于询问价格那一点，当着金相宗核心弟子猫女的面谈这个，是怕自己死得不够惨？
“好，人证物证俱在，”猫女气得呼呼喘气，“本宗三令五申，你却置若罔闻，还吃灵虎，简直罪无可赦！”
不至于吧？
听到罪无可赦，沈青云倒惭愧起来，忙道：“那个，在下多嘴问一句，为何不能吃灵兽？”
猫女娇躯一颤，简直不敢相信有人会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
“为何？”她扭过头，怒意又被沈青云的脸刷了八成下去，准备好的怒斥，也变成了耐心解释，“灵兽那般可爱，爱护都来不及，怎么可以吃？”
恰恰相反，灵兽那般可爱，怎么可以不多吃！
当然，不是什么事儿，沈青云都会求个意见统一，此刻选择沉默，是为上策。
“掌柜的，不是我不救你，早知吃灵兽惩罚这般严重，你也不至于赚这个钱吧……”
沈青云正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没料到猫女又将矛头对准了他们。
“那个，你们刚没少吃吧？”
沈青云正要狡辩，猫女抢先皱眉道：“嘴都油油的！”
沈青云悻悻道：“我等……手头拮据，算是浅尝辄止吧。”
“那也是吃，”猫女哼哼道，“念在初犯，严惩倒不必，但金凤城的戒荤互助会，尔等要呆够一个月，争取彻底戒掉这不良嗜好，把掌柜带下去！”
好嘛，这是冲着结死仇来的。
沈青云心中冷笑，见掌柜哭哭啼啼被带走，他忙道：“且慢，我还有话要说！”
猫女蹙眉：“你要说什么？”
“阁下可能误会了，”沈青云道揖，诚恳道，“掌柜的虽说犯错在先，其实也是爱护灵兽的。”
猫女歪脑袋。
沈青云解释道：“这掌柜的短斤少两，我们买一斤灵兽肉，他只给八两，这说明啥？”
猫女狐疑：“说明啥？”
霍休等人也疑惑起来，搞不懂沈青云想表达什么。
“这说明，”沈青云小脸上满是感动，“说明掌柜的每卖一斤灵兽肉，就拯救了二两灵兽肉，堪称慈悲！”
此话一出，雅房就跟渡劫现场似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懵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沈青云心中一定，一溜烟晃醒众人，溜了。
跑出八条街，众小憋在心里的茫然，才化成倒吸的凉气。
“卧槽！”
“沈哥！”
“这种话，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逻辑鬼才啊！”
“你简直太是那个了！”
“这种虎狼之词，在沈氏语录中，必须有一席之地！”
“呜呜呜，沈哥你还缺徒弟不？”
……
霍休等人也服气得很。
“这是真学不来啊。”
“我觉得沈小友也是被逼急了……”
“就是，凭什么不让吃灵兽肉？”
“别说，洗，金相宗还真有这规矩，哎……”
……
红囍女感触最多。
因为自己徒弟的原因，她对猫女的感观素来就不行。
“但任你什么金相宗，什么核心弟子，也架不住沈小友那嘴啊……”
莫名的爽感之外，她也有些狐疑。
“金相宗唯一的名额，就在猫女手里，她却出现在金凤城，莫非……考核失败了？”
再转念一想，她心中不安起来。
“论天资修为，小莲界不如猫女，猫女都失败了……”
她正琢磨着，霍休将沈青云拉到一旁，表情精彩之余，眼里也有些若有所思的意思。
“小沈，你咋想的？”
“大人，属下素来遵纪守法……”沈青云说了一半发现没说对，顿了顿道，“大人，属下素喜吃肉……”
“这才是人话嘛，”霍休笑得合不拢嘴，旋即又板脸道，“老夫支持你，不让人吃肉，简直没有人性……你打算咋搞？”
“先找个地儿落脚，咱再集思广益……”
众人跑了。
暗处的邪少煌一行，狐疑出现。
“啥情况？”
“我明明看到金相宗的人进去了啊……”
“咳，带头的是个女的。”
“最毒妇人心！”
“咳，也有女人心，海底针的说法，你再想想那个姓沈的，长啥样？”
“哼，果然女人就是坏事的！”
“邪少，咋整？”
……
邪少煌也没料到是这局面，想了想，扭头审视韩复和毛求贤。
毛求贤哼哼。
韩复忙道：“少煌兄，我和诸位是形影不离啊，倒是求贤兄……”
“我咋啦？”
“你刚偷跑出去吃灵兽肉了吧？”
众天骄皆惊。
邪少煌蹙眉道：“求贤兄，这浑水你也敢趟？”
毛求贤瞪了眼韩复，这才悻悻道：“我也要有灵石啊！”
韩复一本正经道：“他借我的。”
“胡说八道，明明是你给我的！”
“你傻还是我傻？”
“你……”
“行了，”邪少煌不耐，“鉴于此，求贤你自个儿去吧，省得连累我……嘶，追来了，闪！”
众天骄刚躲好，猫女带人乌泱泱杀出，直追沈青云一众的去路，且个个怒不可遏的样子，还大呼小叫。
“敢戏弄猫师姐，胆子太大了！”
“皮给他扒了！”
“好悬没转过弯儿，此人绝对是个老银币！”
“顺带帮掌柜的把饭钱要回去！”
……
什么情况？
邪少煌一行懵逼。
“吃灵兽肉也就罢了，还吃的霸王餐？”
“这个姓沈的，比我们想象的更可恶啊……”
“呸，羞于其为伍！”
“他怎么做到的？”
“嘿嘿，总算没白费苦心，邪少，这下咱就好好看戏吧……”
……
猫女一众，在金凤城里转了八圈儿，最终失去了线索。
跑出来发泄的猫女，更气了，走路都露出小虎牙，择人欲噬的样子。
眼见此幕，红囍女暗松口气，当即撤了阵法，想了想，找到沈青云。
“红前辈有何吩咐？”
红囍女沉吟少顷，笑道：“突然有些事，不得不离开，另有一事……刚那位乃金相宗的核心弟子猫女，性格刁蛮，天资惊人，修为不凡，沈小友……要谨慎些。”
沈青云感激道：“多谢前辈叮嘱，晚辈省得。”
“你……”红囍女顿了顿，失笑道，“你行事素来谨慎，我也不多言了，祝诸位此去龙冢绝渊，皆有所获，告辞。”
红囍女走得急，甚至都来不及和三洗来一场肝肠寸断的小别。
“霍道友别看我，”三洗散人怅然若失道，“我也不清楚囍儿要去哪儿。”
霍休莫名其妙一侧身，躲过来袭的狗粮，这才笑眯眯道：“三洗道友误会了，老夫的意思是，你不和红道友一起？”
“可以吗？”
“不可以。”
“哈哈哈……”
“哈哈哈……”
为了避开金相宗的人，沈青云一行并未入住客栈和洞府，而是租了间小院落。
“沈哥，快来快来，”柳高升用衣衫擦拭圈椅，“锃亮！”
“沈哥喝茶！”
“沈哥我给你捶腿！”
……
沈青云不敢接这阵仗，将霍休摁进去享受，自己陪坐一旁。
柳高升呲溜蹿到他身旁半蹲下来，好奇问道：“接下来如何行事？”
沈青云板着小脸道：“肃清风气，扭转观念！”
众小听得两眼放光。
“这高度不就来了吗！”
“就喜欢和沈哥一起做事！”
……
正高兴着，沈青云又道：“当然，此事纯属我私事，诸位……”
“什么什么就沈哥的私事了？”柳高升嘴角一扯，“妈拉个巴子，不准人吃肉，就是我们的公敌，干他！”
“干他！”
“沈哥你只管出主意！”
“也别光我想，”沈青云认真道，“集思广益，大家都出出主意。”
众小绞尽脑汁。
三洗变成了寡人，此刻也参与进来，刚开动脑子，觉得不对……
“我是灵兽啊，我琢磨这个？”
他正悻悻，“唐阔”开口道：“最好的法子，莫过于把人抓了，一个个掰开嘴喂灵兽肉，喂个十次八次，自然就习惯了。”
好！
鼓掌！
在沈青云的示意下，众小纷纷鼓掌。
真·唐阔则有些无语，和自家一干师弟传音。
“唐阔能出这种馊主意？”
“不能。”
“他还是灵兽……”
“师兄说得对！”
“还是灵兽中的王者。”
“太他妈不是人了！”
……
柳高升突然拍手掌，兴奋道：“沈哥，咱还是老路子来，他们不吃灵兽，那是因为没有小店！”
大哥，也要开得起来啊！
“我有一计！”羌武突然开口，“我们卖孜然辣椒面儿！”
沈青云无语，赶紧掏出一把烤串儿递给羌武，半道又收了回来。
羌武吞吞口水，疑惑注视沈青云。
“沈兄弟，几个意思？”
沈青云张张嘴：“抱歉哈……三位，也是师承金相宗哈？”
羌武大手一挥：“叛宗了，不过现在才体会到叛宗的妙处！”
“请慢用！”沈青云二话不说递出烤串儿，扭头对众小道，“诸位的法子都很好，但强龙不压地头蛇，硬来是不行的。”
杜奎暗乐，问道：“那沈哥的意思是？”
“再坚固的堡垒，也难免从内部击破！”沈青云眼冒精光，“刚那位猫师姐，是不是说了什么戒荤互助会？”
众小忙点头。
沈青云：“giegiegie……”
金相宗这回要遭！
听到这笑声，众人就这一个感受。
待夜色，众小鬼鬼祟祟出了院落。
“挺胸抬头！”沈青云正色道，“咱是去扭转观念，肃清风气的，道理在我们这一边，心虚什么。”
“沈哥说得对！”
“干他丫的！”
……
一干大佬目送，甚至心向往之。
“老大人，咱不跟着去？”
“你跟小辈们搀和什么。”
“不是……”庞博悻悻道，“万一出事，也要有个照应。”
霍休看向“唐阔”，笑眯眯道：“猪王前辈是何意见？”
“那后生行事，倒不用担心，”猪王瞥了眼二人，转而问道，“说起来，还不知两位怎么称呼？”
霍休，庞博：“……”
戒荤互助会都不用怎么打听，就能找到。
“这是胡萝卜……”
“这是茄子……”
“这是花菜……”
……
整一条街，满是各种果蔬的放大雕像，立在街道两旁。
众小走过一半，就觉得肠肠肚肚里的油，被剐了大半下去。
麻衣更是脸色惨白，晃晃悠悠道：“不行了不行了，沈哥赶紧给我俩蹄髈续续命。”
“忍忍啊麻衣兄，”沈青云肃容道，“若等这股子歪风邪气刮到秦武，那简直暗无天日，对不？”
一想秦武变成兔子的国度，麻衣登时斗志昂扬。
“必须把这股歪风邪气打压下去！”
互助会也不是随意进出的，沈青云一行刚走到门口，就被拦住。
“何事？”
沈青云惭愧道揖。
“之前不知金相宗规矩，误食灵兽肉，我等分外惭愧，听闻有戒荤互助会，故前来接受教育，争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互助会的三人都呆住了。
来互助会的人千奇百怪，但今天这样的，委实没见过。
感慨归感慨，仨儿对他们的态度却也好。
“原来如此，你们倒也有心了，请进。”
“啊……直接进去就可以了吗？”
互助会的人笑道：“手续本繁多，记录啊，调查啊，悔过书啊之类的，但诸位特别的虔诚，都免了，想必诸位定能有所获，请请请……”
跟着沈哥，办事也太顺了！
众小悻悻互视，旋即跟上。
说是互助会，其实就是几百号人围一圈儿，听过来人讲述他们戒荤的故事。
沈青云一行静悄悄摸了进去，分散落座。
此刻正滔滔不绝的，是一“吕不闲”形状的修士，脸颊消瘦蜡黄，双眼无光。
“一看就是没肉吃的可怜人啊……”
众小正感慨，只见修士深吸口气，眼睛就亮起来了。
“但我戒了荤腥之后，整个人立马就不一样了，精神焕发不说，甚至连修为都暴涨……”
好家伙，合着方才是在演绎吃肉时的状态！
“也太假了吧！”
众小气得不行，纷纷给沈青云使眼色。
沈青云做好准备，趁瘦猴子修士刚说完，便开始领拍巴巴掌。
互助会以往可没这程序，众人愣了愣，也跟着拍。
“听闻这位前辈一席话，胜似一席话，”沈青云一脸感慨良多的模样，唏嘘道，“没想到戒荤的好处这般多，晚辈有罪啊，每每想到自己曾经吃过的红烧肉，咕咾肉，锅包肉，酸菜鱼，爆炒肥肠，火爆爽脆……”
互助会的人开始还听得津津有味，后来……更津津有味了。
“火候差不多了。”
柳高升精准发现，至少有三成人开始吞口水，当即出声。
“红烧肉是什么？”
“这位仁兄问得好！”沈青云背完菜谱，开始背制作方法了，“精品五花，不管什么灵兽的都行，必须先煸油，方能肥而不腻，再放八角桂皮山奈……最后收汁，啧啧啧，红亮亮的汁水挂在肥嘟嘟的肉墩上，一颤颤的，入口即化，简直欲罢不能！”
柳高升吸溜一声，又问道：“那这么好的红烧肉，哪里有卖呢？”
“说来也巧……”沈青云手腕一翻，一盆热气腾腾的红烧肉出现。
会厅里吞口水的声音更大了，跑来戒荤的人，眼珠子也开始泛绿光。
半个时辰后，几百号人面前多了几十道肉菜。
沈青云起身道揖，肃容道：“诸位，想要打败敌人，必须先了解敌人，咱虽说是戒荤，却也要先了解什么是荤对不？”
瘦猴子修士抹了哈喇子，呆呆问道：“所，所以……”
“所以，”沈青云一指几十道菜，义正辞严道，“咱批判性地吃！”
轰……
众人一拥而上。
众小赶紧闪到一旁。
等众人吃完，沈青云忙收盘子，还叮嘱道：“会法术的消消味道，还要叮嘱列位，这是我特别发明的戒荤之法，可莫要传出去啊……”
这群戒了至少半年荤的修士，眼睛亮亮的，闻言毫不犹豫点头。
“道友放心，我的嘴，只进不出！”
“谁敢泄露道友之戒荤大法，本座亲自收了他！”
“道友，明儿还来不？”
“我能多叫几位同样想戒荤的朋友来吗？”
……
“明日不见不散！”
沈青云赶紧带众小跑路。
门口仨儿互助会的人还挥手道：“道友，此事贵在持之以恒啊……”
“放心，明日准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