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西境。
战火焚烧,赤地千里。
原先建立在这里的黑石长城,此刻已经被摧毁,血染城砖,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地面上,到处都是散落的尸体,妖魔的跟人族将士的混合在一起,有些死尸被腰斩,手臂断裂,但依然用牙齿死死咬住妖魔的皮肉。
有的妖魔浑身都是窟窿,但嘴里的利齿上,却挂着几道死尸,似乎临死前都在撕咬。
双方都在竭尽全力地拼杀,凶悍和血性,在这场关乎亿万生灵的战场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到处都是折断的兵器,破碎的战甲和残肢,但这处战场却已经寂静。
人族已经退去,妖魔也追随而去,只是偶有跟随妖魔大潮后面捡漏的荒野散妖,偷偷摸摸跑到这处战火已经平息的战场上,寻找新鲜的死尸当食物。
只见一只猿类妖魔爬到残破的城头上,这里有战旗如破布般耷拉着,它拿起断裂的旗杆,使劲摇晃了两下。
旗帜迎风飘扬,那玄字在旗帜飘扬中扭动,但很快又死气沉沉地落下。
小猿妖吱吱怪笑两声,觉得有趣,又使劲晃动了几下。
翻飞的战旗卷过…
一场宏大的追击战就此拉开序幕!
战场在西境的五千里外。
辽阔的平原上,声势浩大的妖魔潮奔腾汹涌,似地平线上翻起的黑土,遇山攀山,遇水踏水,一路横扫追击。
在前方,千军万马纵横,却是朝前方的城池冲去。
沿途不断有烽烟信号升空,传递着情报。
在他们前方的城池防线中,有大军冲出,前来迎接,准确说是为他们赴死断后。
“快,再快!!”
李玄礼浑身是血,虽然嗑药,勉强稳住伤势,但身体已经是疲惫至极。
只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此刻全身气血激荡,全凭一口怒血支撑。
嗖嗖嗖!
在他们背后,那妖魔潮已经在视线的尽头,快要追击上来。
人群中,顿时有信号升空,有一位李家庶出的将军,转头看了眼背后的妖魔潮,蓦然勒住马绳,身体减缓下来。
他咆哮着喝令自己的战营停下,留下来阻击,为李玄礼争取时间。
李玄礼是总指挥,绝不能在这里就此倒下,否则后面的防线更加要溃败。
而且,李玄礼也是李家上代嫡系,那一代九子只剩三子,怎能再陨落?
他想到从小母亲教导的话,嫡系尊贵,庶出见到嫡系,要恭敬避让。
李家能有这千年荣光,全靠嫡系支撑。
他少年时不服,自命不凡,也想与日月争辉。
但中年时,目睹李家嫡系六子的葬礼,以及每次战争时嫡系都冲锋在最前线。
他终于明白,嫡系跟庶出,差的不仅仅是出身,还有那份肩上的责任。
如今在李玄礼手下为将多年,他对这位嫡系将军,早已折服。
就像母亲说的话,嫡系尊贵,而庶出命贱。
母亲当初也许是怕他年幼不懂事,冲撞嫡系,故而屡屡教导。
但这句话,却深深扎根到他的心底深处,成为永远抹不去的烙印。
看着前方席卷来的妖魔潮,这位庶出将军的脸上露出笑容。
“连我娘亲都说我命贱,那就跟你们这些妖魔畜生葬在一起又如何?”
“来啊!!”
他扬起手里的长戟,发出咆哮,率领麾下战营逆流冲了上去。
李玄礼也看到了那烽火信号,转头看向了那马背上逐渐遥远的身影,那是曾经跟他过命的兄弟。
曾经一起军营中把酒言欢,彼此间根本没有嫡庶的间隙。
他还说过,要亲眼看着对方封侯,为自己母亲立碑,葬到李家陵园中。
但这一切都在此刻远去。
他眼眶湿润,伸手一抹,手里的不知是血,还是泪。
他没有停下,只是紧咬着牙,发出低吼咆哮:“再快点!!”
整个大军都在提速,朝前方的防线冲去。
沿途五千里,有不少城池坐落,都是位于较为边境的大城。
那些大城选择留下来驻守,为李玄礼断后。
当妖魔潮如此迅速冲破边境时,这些边境大城就已经逃不掉了,因此,他们宁可选择战死在自己的故乡。
一座城,养育一方人!
然而,这些城池在浩荡的妖魔潮前,就如那黑色浪涛覆盖的礁石,顷刻间就被淹没。
只激荡出少许的浪花,依靠护城法阵,勉强支撑,但瞬间就被妖魔潮中的三不朽境大妖魔给拍碎,在浩荡的妖魔下,全城的百姓和将士,全都沦为妖魔爪下的亡魂。
这些妖魔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没留下任何活口。
只是,此刻大军追击,妖魔不敢留下来慢慢品尝,有的直接叼在嘴里边追边吃,有的则被美食吸引,留下来啃吃,却被管辖自己的大妖魔直接一巴掌拍死。
如此威势,让妖魔大军行进各城,速度却丝毫不减。
而那些城池中,只留下遍地的鲜血和尸体残骸。
“来了来了!”
防线内,城头上的守军目光紧张凝视,看着前方的千军万马呼啸而来,在他们后面更远的地方,却是追击的妖魔大潮。
“快,准备迎接,等他们入城,随时开启法阵!”
“让司天监侯令!”
“放下城桥!”
一道道命令从城头上传出。
这里的守军也是三不朽境,实力极强,但此刻面色却极其凝重和紧绷,因为在李玄礼那边传来的情报,是三位妖王攻破防线!
此刻那妖魔潮带来的声势虽然浩大,却并非不可阻挡,至少能拖延住。
但那三位妖王的踪迹,却看不见,让他精神紧绷。
大地震荡,三十万残军驰骋,像是地震般。
李玄礼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城墙,看到对方已经做好迎接准备,他的眼皮却是直跳,大吼道:
“先立起法阵!!”
他的咆哮声震百里,融入神魂之力,传达到防线内。
城头上,那三不朽境的都统听到,脸色微变,陡然意识到什么,立刻道:“快,先开法阵!”
开法阵,会阻挡住李玄礼他们的脚步,毕竟他们身上只有边境法阵的行令,但没有这第二道防线的。
尤其是数十万大军,都没有行令,这行令的制造极为不易,只有领将才能分到一块。
“哼,反应倒挺快!”
虚空中,三道身影蓦然出现,正是先前攻破边防法阵的三位妖王,他们破空而来,如瞬移般,先前只是隐藏追赶。
他们迟迟没出手将这李玄礼等大军杀死,就是为了让他们进入第二道防线时,让这防线关闭法阵。
如此,他们便可轻松破开,以极快的速度,迅速攻战下第二道防线,并借此朝境内更深入的腹地杀去。
兵贵神速,只要速度够快,凉州就来不及反应,那位禹皇陛下的增援,也未必能赶得过来。
这些人族抱团,牵一发动全身,他们不但要破城,还必须得快,否则一旦僵持住,反倒会陷入劣势。
这样的情况他们领教过太多次,十几年前燕北的战争,便又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嗖!
三位妖王顾不上再隐藏,极速追赶而至。
其中一位妖王猛地抬手拍出,想要阻挡法阵。
轰地一声,一道骨矛般的粗糙神兵杀出,带动魔云呼啸,贯穿而去。
法阵快速凝结,但骨矛速度极快,一下子撞在了城头上,将城头摧毁,附近数百米的将士全都震死震伤,即便是天人宗师境,在这余威波及下,都是脸色煞白,气血翻腾,浑身血肉酥软。
“快!”
在骨矛破城的刹那,法阵在最后一刻凝结而成。
嘭!嘭!
另外两位妖王的攻击落下,却被法阵阻挡,只荡起无数神纹闪烁。
先前祭出骨矛的妖王,咆哮着召唤骨矛,却发现骨矛并未反应,那法阵可以阻隔他的呼唤。
御物之力无法穿透法阵。
“该死!”
兵器遗落,这妖王呸地一声吐出一口腥痰,只是恼怒,却没紧张。
先前的伪装被识破,虽然不情愿,但也只能多花费一些时间了。
等破完阵,兵器自然就回来。
这些大军中,也没有四立境,有没有兵器他都不在意。
“李家的小子,脑筋转的快是吧,老子就拔掉你的头颅!”
这妖王浑身浮现青色脉络,双目冷电绽放,蓦然朝李玄礼的大军冲去。
李玄礼看到三位妖王的踪迹,暗道果然,此刻看他们返身冲来,他目光阴沉,低吼道:“结阵!”
万马驰骋的军营,却迅速彼此汇聚,凝结成阵。
在马背上组成军阵,足见平日里的训练有素。
在李家的诸多军队旗号中,王牌是元字营,但玄字营将士也是精锐,基本修炼的都是中品和上品功法。
寻常世家少爷,同境之下,都未必能战胜一位玄字营将士,除非是少年天骄。
轰!
随着军阵凝结,一道孔雀般的虚影从军阵中冲出,仰天戾鸣,朝那妖王杀去。
“哼,既然法阵开了,你们也死在外面吧!”
三位妖王转身,将怒火都宣泄到李玄礼和他麾下军队身上,抬手便掀起大地,在城外的地面轰隆作响,升起高台,要将所有军队拦截。
城内,那三不朽境都统立刻让人叫司天监过来,修补这处城墙的法阵。
幸好被破坏的法阵不多,只削减了法阵少许的力量,及时修复的话,还能恢复。
“快,打开法阵三十四号节点,谁愿率军出去接应李将军?!”
随着都统大喝,周围的将军中,很快有几人踏出:
“都统,末将无能,愿为李将军开路!”
“都统,让我来,末将愿为李将军开路!”
“末将必定为李将军杀出血路,我亲自去吸引那妖王!”
几位将军都是纷纷大声说道。
他们此刻出言,也并非是凭一腔热血,而是他们中有的是李家庶出,有的却是早年蒙受李家恩惠,还有的是李家多年前,从妖魔席卷的危城中拯救出的孤儿。
丝丝缕缕的牵绊,汇聚成河,这便是李家的人脉,是李家屹立千年的恩威!
这位凉州都统深吸了口气,他快速指点其中两位少将,道:“你们两位一起,就交给你们了!”
“末将领命!!”
两位少将眼神锋利,大声回应,随即便飞速腾空冲出,率领自己麾下的将士,大吼道:
“兄弟们,随我出城,战死者功勋加身,一世留名!!”
“杀!!”
两位少将率领各自的军队,从侧面单独打开的一道法阵中冲出,再从侧面绕向那正面的战场,朝那两位妖王杀去。
嘭!
三位妖王出手,如天崩地裂,滔天的魔气席卷而下,朝李玄礼的大军镇杀过去,将那刚鸣叫飞出的孔雀军魂拍落下去,撞击在大地。
孔雀哀鸣,成千上万的将士,也随之喷吐鲜血,从马背上颠簸而下,滚落到马蹄中。
但赤血马通灵,没有舍弃主人,反倒在驰骋一段距离后,极速停下,转身又咬住主人的盔甲,将其甩到了马背上,随后再次向前狂奔。
李玄礼身边,李无双口吐鲜血,她也是结军阵的一员,此刻脸色煞白如纸,浑身气血翻腾。
头顶上,是那浩荡的魔威,死亡从未如此临近。
她抬头望着魔云笼罩的乌黑天际,眼中露出绝望和愤怒。
她正要崩裂自身大脉,燃烧神魂,再为军阵添威时,李玄礼似是察觉到女儿的气息波动,朝她怒瞪了一眼,咆哮道:
“别犯傻,还没到那时候。”
李无双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从未如此深切地感受到战场的残酷,先前那边境无数惨死的将士,依然历历在目。
是无数人为他们断后,他们才能逃到这第二道防线。
“你是九等战体,天资顶尖,不能浪费在这里,伱还有未来!”
李玄礼低沉道:“快脱离军阵,我让你坚叔保护你,混在大军中,从那侧面入城。”
他说话间,将一块阵令迅速递到李无双的手里。
李无双浑身一震,这是她父亲的阵令。
第二道防线的阵令!
这阵令数量极少,除构造艰难外,也是因为阵令太多容易遗失,一旦被妖魔得到,那法阵将形同虚设!
“爹!”
李无双悲戚。
“快走!”
李玄礼怒吼道:“等你达到我这样的修为,再想着斩妖杀敌的事,你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不要犯傻!”
李无双眼眶如泣血,泪如泉涌,此刻她终于意识到,什么天才,什么天骄,都是狗屁!
只有真正成长起来的战力,才是最重要的。
否则,再多虚名,在这生死面前,都是无用!
她太弱了,弱到随便一只大妖魔,都能将她轻松杀死!
她的修炼速度已经很快了,但是,还不够快,还差得太远!
“走!”
李玄礼怒瞪了她一眼,旋即又给了旁边另一位三不朽境将军眼神。
对方领会,立刻便跳到李无双的战马上,收敛气息,并将自己的将军战甲脱下,号令周围的大军分散,掩护李无双从侧面入城。
大军分散,正面在三位妖王面前,将更加不堪一击。
这样只会死的更快,但这是没办法的选择。
继续抱团,也是被三位妖王很快灭杀,还不如分散一搏!
李玄礼知道妖王的目标是他,他深吸了口气,身体猛地冲天而起,咆哮道:
“畜生,可敢单挑?!”
“你也配!”
三位妖王并不中计,根本不受激将,只想将其速速灭杀,然后将这座城头的法阵摧毁。
“死!”
其中一位面色冷酷的血袍老者,蓦然抬手,掌心射出一道血光,像道巨尺,纹路粗糙,却迎头朝李玄礼拍落,要将其当场拍死。
他是道心境,抬手攻击便是必中。
李玄礼有种生死大恐怖笼罩的感觉,仿佛自身被从军阵中孤立出来,他心脏狂跳,咆哮着施展出自己的神魂合一,浑身气息鼓动,引动军阵之力,一拳砸出。
嘭地一声,拳芒打在血尺上,滔天的血腥气息四散。
另一位妖王却是抬手一拍,无数如电光般的紫鞭落下,抽打在李玄礼身上。
他浑身战甲顿时被撕裂,披风破碎,在神将府休养多年的不坏宝体,在这一刻再次重创,浑身都是裂痕,还有灼烧焦黑的痕迹。
他的身体直坠到军队中,在地面砸出深坑。
附近的玄字军迅速将其包围,结阵将其庇护在里面。
而其余的大军,则依然保持分散,朝城池四处冲去。
“爹!”
李无双看到了李玄礼重创,眼眶发红,却没大声呼唤,只是死死咬着嘴唇,殷红的鲜血顺着唇边流到嘴里。
她知道,父亲是在用命吸引那妖王的注意,让她跟其他将士能够脱身。
“小姐,别对妖王看,否则会被察觉到。”
战马后的三不朽境将军低声说道。
李无双心中憋屈愤怒,但还是将目光收回,将头埋下。
“玄礼!”
就在这时,一道娇咤的怒喝声响起。
只见几道身影防线内的远处飞驰而来。
李无双听到声音,抬头望去,便看到一道熟悉身影,正是自己的师尊,千机道人。
“师尊来了!”
李无双眼中顿时露出光芒,如看到救世的希望。
“坚叔,是师尊,是我师尊来了!”
她忍不住激动叫道。
李坚抬头望去,眼中也露出几分惊喜。
远处,除千机道人外,还有两位女将飞速驰骋赶来,看上去都是四十多岁的模样。
她们便是李牧休的二姐跟四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