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司令员是卡着饭点回家用膳的,唐植桐和小王同学一直到告辞也没能看到他挨揍的场面,颇为遗憾。
“走,去给你买本中英词典。”从椿树胡同出来,小王同学拉着唐植桐从王府井大街走,那边有个书店,面积挺大,书籍比较全。
“有必要吗?”唐植桐不想花这个钱,因为自己本来就会啊,这么多年不敢说还能过六级,起码四级水平还是有的。
“当然有必要,就凭凤珍课本上那一点,你啥时候才能看懂文献?”小王同学就差穿着小皮靴、拿着小皮鞭在后面抽唐植桐了。
“得嘞,你说了算。”唐植桐顺从的跟着往王府井大街走,买就买吧,买了也有好处,只要自己翻的勤,英语学的稍微快一点、词汇量稍微大一点,也说得过去吧?
王府井大街很繁华,即便是天已经冷了,但依旧有在饭馆外面排晚上饭的群众,衣衫褴褛的人倒是少了很多。
新华书店离王府井百货大楼不远,百货大楼依旧是人来人往的模样,除了步行的、骑自行车的,还有坐小车过来的消费者。
群众跟群众也是有区别的,像唐植桐这样的只能在一二三楼逛,而他们能去四楼。
四楼是34号在百货大楼的营业网点,东西不光更加精致,质量也更有保障。
其实,四九城的百姓对这种区别对待还是颇有微词的,不是人人平等吗?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不让进就不让进吧,你34号还供着功德林那帮人吃喝,还特么吃的精挑细选?!
每逢听到这种言语,唐植桐都是笑笑,并不加以附和。
没见识的样子,这才哪到哪?
随着时间的推进,这家单位会逐渐负责起更多兄弟单位的食堂原材料供应。
对于这种情况,不光民众意见大,长眠于共青城那位也曾推动过取消,结果显而易见。
但有一点值得肯定,人家供应的东西质量就是好,好到吃惯了食堂再去外面饭馆吃饭肠胃都不适应的地步。
忒,真特么娇气!
“同志,有赤脚医生手册吗?”进了书店,小王同学并没有先找中英词典,而是打听起了自己家男人参与编写的书。
“你们来晚了,已经卖完了。”售货员不无遗憾的回道。
“是吗?那太好了!”小王同学一听这么畅销,当即就笑了起来,看向丈夫的目光里多了一些崇拜。
售货员看向小王同学的目光都不一样了:这姑娘挺漂亮的,脑子是不是不太正常?
售货员再看唐植桐,怜悯之中又带了几分鄙夷:娶个傻婆娘,日子肯定不好过吧?呸!正常人谁娶傻婆娘?肯定是馋人家身子,下贱!
唐植桐则没有多少感触,卖完就卖完呗,反正一分钱稿费都不会多给自己。
在朝小王同学笑笑,算是给予回应后,唐植桐问道售货员:“同志,中英词典在哪个区域?”
“上二楼,左拐,右手边,在书架上有提示。”售货员说完就不再理两人,给其他人解惑去了。
有人指点,俩人很快就找到了词典,这边不光有辞典,还有不少外文的书籍,以小说居多。
“这次先拿一本辞典吧,回头我从单位帮你借几本书回来,你一边读一边查,学习速度能快一些。”小王同学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辞典,上下左右仔细瞧,确定没有磕碰,又大概翻翻页,看看有没有缺页、折页。
“嗯,行。”唐植桐自无不可,用目光扫过站在书架前找书的人,默数一下人数,别说,还真不少。
网络盛行后,唐植桐在看到一种说法:起风后凡是学外语的,都被如何如何了。
唐植桐觉得这是一种无稽之谈,要知道眼下对于牵扯到跟国外打交道的,都非常非常重视,就连出国都得有专门的行头,拿着介绍信去红都做衣服。
如此环境,肯定少不了会外语的人,之所以被如何如何,恐怕会外语只是个由头罢了。
待女儿、女婿走后,叶志娟才叫住想出去继续玩的儿子:“敬民,过来。”
“咋了,妈,我作业写完了,我还要出去玩呢。”王敬民还惦记着自己的雪橇,惦记着风驰电掣、指挥“百万雄兵”。
“你只坐着让别人拉雪橇的事情,你姐告诉我了。你觉得这事做的对吗?”叶志娟指指自己面前,让儿子站好。
“……”王敬民张张口,犹豫了一会,才说道:“不对。”
“既然你知道不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之前我给你讲过。我和你爸之所以参加革命,就是当时被压迫的太狠,想参加革命为老百姓换一片天,让老百姓不再过那种日子。你这么做,不是又回去了吗?”看儿子不吭声,叶志娟继续教育道。
王敬民不敢回嘴,脚尖戳着地,不住的捻。
虽然不敢说,但心里还是不服气的,就拉几趟的事情,怎么就扯到压迫了呢?
“我知道你不服气,但‘不以恶小而为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今天你敢让别人多拉你几趟,明天你就敢收别人东西,后天你就敢直接跟别人要东西!
那几个欺负你的小混混,他们在欺负你之前,跟你今天差不多!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站你爸照片面前,站半小时!”叶志娟拉着脸、沉着声,给儿子指了条明路。
王敬民不敢违背,乖乖的站过去,低着头,不敢抬头看。
说教能管用的话,叶志娟就不打算动手,打疼了心疼,打不疼不管用。
叶志娟认为教育孩子跟核威慑差不多,棍子在落下之前是最有威慑力的,落下后会好了伤疤忘了疼。
一旦打过第一次,孩子迟早会觉得不过尔尔,即便是后面继续使劲打,但效果也会一次比一次差。
房间里一时落针可闻,静莹乖乖的坐在书桌前看书,不敢出声。
就这么过了半小时,叶志娟才将王敬民喊过来:“把‘勿以恶小而为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各写十遍,认真写,不会写的自己查字典。静莹,你监督。”
“好的,妈。”王静莹乖乖的答应下来,看着敬民写作业。
唐植桐和小王同学买完词典,回到家的时候,凤珍、凤芝两人已经在家。
“哥!嫂子!有人抢咱家雪橇!”凤芝见到两人后,扔下贝贝,噔噔噔跑过来告状,贝贝则蹭蹭蹭跑到了床底躲避小魔王。
唐植桐闻言先打量了一下两个妹妹,发型没乱,脸上也没有任何淤青、伤痕:“是吗?给他们了吗?”
“嗯,他们就四个人,个头比我高不了多少,我想跟他们打来着,我姐不同意。”凤芝挥舞一下拳头,示意自己有武力,同时也诉说着对姐姐的不满。
“咱妈想去找他们讨说法,我拦住了。”凤珍正在看书,听到妹妹告状后,跟唐植桐平静的说道。
“你做得很对。你跟我说说当时什么情况。”唐植桐将围巾、帽子、手套递给小王同学,拿过两个马扎,让两个妹妹坐下。
“你和嫂子走了以后,我们俩玩了没多久,他们就过来问能不能一块玩,我没同意。
然后他们几个人就把我和凤芝围了起来,我赶他们走,他们也不走,在那嘻嘻哈哈的。
我拉着凤芝走,他们就伸开胳膊拦着,嘴里说着帮着我拉,不让我们走。
我没办法,想着你说的话,就把雪橇扔在那,拉着凤芝回来了,他们倒没拦着。”说到伸开胳膊拦着的时候,凤珍有些脸红,姑娘大了,想的有点多。
“嗯,你做的很好。”唐植桐再次认同了凤珍的做法。
眼下连初中、高中都分为男校、女校,虽然国家一直在提倡提高女性地位,但男女之间的大防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消除的。
那几个男孩子想玩雪橇是真,要说真存了调戏凤珍的歹心,唐植桐是不太相信的,这可不是营养跟得上、十二三就一米七八的年代,眼下无论男女,十二三岁毛都不一定长,情窦初开都要晚一些。
“凤芝啊,你觉得你姐姐的做法有些丢人,是不是?”唐植桐没有批评妹妹,笑眯眯,心平气和,一副跟朋友聊天的对等模样。
“……我就是觉得、觉得跟嫂子学了好长一阵子,就这样的话,就白学了。”凤芝略微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哈哈,你要知道,你嫂子教你这些,可不是为了让你去打架,是为了让你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能够更好的保护自己。
今儿你姐姐做的很好,她并不是怕,而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你,懂吗?
因为对方只是为了抢雪橇过去玩,并不是要把怎么怎么着,让了就让了,我回头去找他们就是了。”唐植桐重点夸了凤珍,碰到事知道分析、动脑子了。
看凤芝还没明白,唐植桐揉碎了讲:“有人招惹你了,你占着理,而且你知道能打的赢,知道你不会受伤,你打了就打了,后面我再去帮你处理。
如果在外面碰到武力明显比你强,抢你钱、抢你干粮、抢你粮票、骂你、挑衅你的,你千万不要头脑发热,铆了劲就动手。这种情况一定要忍住、避开。
东西给了就给了,人家骂了就骂了,只要放你走,你能平安就行。
他们可能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但咱不一样,因为咱家里都等你平安回来呢,这叫幸福者退让原则,也就是老话说的瓷器不与瓦片碰。”
凤珍听懂了,在一旁点点头,凤芝也听懂了,但还有疑问,嘟囔道:“这也太怂了吧?”
“你说的对,是有点怂。怂,认识吧?”唐植桐伸出手指在杯子里沾沾水,然后在桌子上写了一个“怂”字。
凤珍自然是认识的,但凤芝还没学过这个字。
“凤芝,这个就是你嘴里的‘怂’字,‘心’上面是什么?”唐植桐指着桌子上的字,问道。
“从!”这个凤芝认识,回答的干脆利落又确定。
“对,从。这个‘从’字是不是由两个‘人’字组成?”唐植桐又在一旁重新写了一遍‘从’,边写边问。
“嗯,两个人。”凤芝点头确认,一副“我有学问,不是三岁孩子”的模样。
“现在知道为什么怂了吧?因为认怂的人心上有牵挂的人。”唐植桐说罢,摸摸凤芝的小脑瓜。
对于唐植桐的这番说法,凤珍若有所思,但凤芝还需要假以时日才能理解,不明白心上有牵挂的人为啥就怂。
“凤珍,跟你们抢车的是谁,你认识吗?”教育完妹妹,唐植桐问道。
“领头的那个是兔唇,我听别人叫他王大耳朵。”凤珍当时虽然做了让步,但心细,用心记下了称呼。
“成,我知道了,安心写作业吧。”唐植桐抬起手来看看手表,下午四点,再等等,等家长都在家的时候再过去,这样效果更好。
唐植桐听说过王大耳朵,但他的耳朵并不大,大耳朵只是外号,有些小聪明。
因为兔唇的缘故,大家都喊他王兔子,兔子在四九城可不是个好称呼,除了中秋节的兔儿爷,其他时候大多是贬义。
他嫌难听,不想让别人这么叫,但别人怎么会听呢?
为了让别人不喊自己王兔子,他就琢磨着给自己自己取个外号,选来选去,给自己选了个王大耳,对外面说刘备耳朵长,有福。
别人听说后就笑他,兔子耳朵也长啊。
兴许是他给自己取外号这事更能引起别人的兴致,所以这个外号就这么传开了。
一直到唐家吃完饭,王大耳朵他们也没过来还雪橇,唐植桐跟家里说了一声,拿着电筒往东边找人去了。
虽然不是调戏,但围着自己妹妹软抢雪橇也不行啊!
小男孩之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打架打输了不告家长和老师,但凤珍、凤芝又不是男孩子,不在意这些可笑的规定。
王大耳朵的外号很出名,唐植桐没怎么费工夫就打听出了家庭住址。
敲响门,说明来意,王大耳朵他爹一看自家儿子那躲躲闪闪的模样,顿时火就上来了,抄起扫帚就上演了武行:他么翅膀硬了,胆子肥了是吧?敢拦着人家女孩子抢东西了?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个兔崽子!
王大耳朵的惨叫声引来了不少邻居,本来还打算劝劝来着,但一听事情原委,顿时就成了语言上的巨人:“差不多得了,他还是个孩子”,然后站在一旁心安理得的看热闹。
唐植桐觉得“他还是个孩子”并不能是作恶理由,更不能是事后逃避惩罚的借口。
虽然这事够不上进未管所的标准,但让他们长长记性还是可以的,树不修不直嘛,这也是为他们好。
“您先歇歇,我得问问大耳朵,那三个是谁?还有我那雪橇在哪?”唐植桐待打的差不多了,才开口问道。
王大耳朵他爹态度很好,揪着王大耳朵的小耳朵过来,让他给唐植桐回话。
王大耳朵一边抽噎着,一边把小伙伴卖了个干净,并交代了雪橇的位置,他们几个怕回家挨揍,硬是熬到天黑才回来,更是将雪橇藏在了外面胡同口的雪堆里。
好家伙,不光全是这个院子里的孩子,而且有预谋、有藏赃,看热闹的邻居也不淡定了,一个还能说成是调皮,但四个人就成团伙了,这性质可就变了!
前文有提到,现在街道在各个胡同选了很多治安员协助处理矛盾,对于一年到头都表现优异的院落会,治安员会上报街道申请个“五好院”,给每户发二两油票。
现在春节在即,眼看着就能发油票了,却来了这么一出,感情自己这院子里出了一窝小强盗?
这下可热闹了,其他三家也跟着开始打孩子,惨叫声声调参差不齐,却又连成一片、此起彼伏,都快成交响乐了。
不光没人劝,甚至有人在一旁拱火:“唉吆,咱那油票呐,眼瞅着还有几天就到手了,怎么就飞了呢?”
唐植桐在一旁冷眼旁观,也不掺和,任由他们老子教育各自孩子。
再打了好一阵子后,唐植桐拉着治安员,在一些邻居的见证下,从胡同口的雪堆里扒拉出自己的雪橇,就这么走了。
直到走出老远,唐植桐还能听到那几个孩子的哭叫声。
人生路漫漫,教育很关键,希望他们都能长个记性,并引以为戒,别走上弯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