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指尖流沙一晃而过,星月东升,很快到了晚上入睡时刻。
陆续沐浴完毕,正打算上床睡觉,倏然察觉夜风的流向似乎有些异常。
窗外有什么东西?!
他警觉地召唤出长剑,握紧剑柄蓄势待发,防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机。
几秒钟后,以法术凝水而成的透明窗户发出三声轻柔的敲击声响。
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张高眉深目,几分雌雄莫辩的俊脸。
陆续拔了一半的剑骤然停顿。
星炎魔君正站在窗外,以口型无声地同他说话:把窗户打开。
这场面透着啼笑皆非的怪异,令陆续一脸懵然。
见陆续呆愣着没动,星炎魔君又轻敲了三下透明玻窗,再次用动作提示他打开窗户。
这人究竟搞什么鬼?
陆续不明所以,面无表情走到窗边,拨开窗栓。
星炎魔君单手压着窗框,侧身轻轻一跃,跳入房间,眉欢眼笑看着眼前人。
“闻风在周围布置了法阵,要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悄悄进来,费了我好大一番功夫。”
所以堂堂一个魔君,压制灵息,如凡人做贼一般,翻窗而入?
陆续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问:“不知星炎魔君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你别这么叫我。”星炎轻笑,“虽然我已恢复身份,只望我们仍和以前一样。你继续叫我承泽,也不用对我这么恭敬。”
陆续漠不经心答了一声“哦”。
他本来就没把星炎魔君当做值得尊崇的人。
位高权重的魔君都不在意礼数,他就更没必要装出一副恭敬模样。
“那你究竟来做什么?”
无论自己是四海漂泊的散修,亦或高坐云端的魔君,陆续的态度都始终如一。
熟悉的语气和神态让凌承泽心花怒放。
“白天没能和你好好说上话,现在才有机会过来找你。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你和寰天道君打完了?”陆续好奇一问。
凌承泽点点头:“刚打完。”
他和柳长寄这一战地动山摇,影响颇大。
然而此处是苍梧派,又在天璇大会时期,不少元婴修士纷纷相劝。
他因为柳长寄对陆续的举动怒火中烧,却从没打算将事情闹大到影响天璇大会,甚至上升到道魔之争的高度。
陆续再怎么说还是道门的修士,在带人离开之前,他不想引出多余的乱子。
二人大闹这么一通,火气渐消,他又急着想见陆续,这场斗法就这么不了了之。
他余怒仍在:“柳长寄下次再这么对你,我一定杀了他。”
陆续神色淡漠,不置一词。
寰天道君今日的举动,他到现在仍不明所以。
对方是师尊挚友,平日隔三差五就到陵源峰来,找他聊天指导他练剑。二人关系并非今日凌承泽所见那么坏。
硬要说的话,他和寰天道君之间,比只认识了几天,今日才知其真正身份的星炎魔君还更为熟悉。
不过他没必要朝一个魔君解释这些。
“不说这个了。”凌承泽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态度毫不见外,似乎这里是他自己的屋子。
“我此前不方便暴露身份,并非有意隐瞒,你一定不会介意。”
和自己无关的元婴尊者,陆续确实不会在意,当初救人只为帮薛松雨积点德。
可“陈泽”居然是和自己师门关系匪浅的星炎魔君,还以这样戏剧的形式出现在他面前,怎么可能不介意。
凌承泽不仅狂妄自大,还自说自话,一副自来熟的做派。
陆续无可奈何地听他朝自己滔滔不绝说起这几年的经历。
凌承泽渡劫时被人暗算,渡劫失败,修为倒退深受重伤。
为了保命,躲避叛徒追杀,他从炎天第三层逃到了第一层,改头换面装成一介默默无名的散修,后来又找机会混入妖修之中。
魔门叛将对外散步星炎魔君已死的消息,同时不断暗中派人搜捕。
他一边躲躲藏藏逃避追杀,一边等着修为恢复。
妖修在山永镇设置的幻阵,是个极好的躲藏地点。
他和妖修混的熟,得知此事之后便速即前往。
只要往幻阵中的分层空间一躲,敌人再难找到他。
可惜路上遇到追兵,虽最终如愿逃入幻阵,却因为一场激斗,流血不止以至昏迷,被路过的陆续和薛松雨所救。
“妖族长于幻术,那处阵法有无数分层空间,”凌承泽笑得柔情蜜意,“我们能在这种情况下相遇,绝非偶然。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陆续懒得理会他的疯言疯语,心道:难怪当时在幻阵里,凌承泽宛若自己家中一样悠闲,一点不急着出去。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主动破解法阵?”若非有他帮忙,靠乾天宗那两个阵修,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将法阵破解。
凌承泽面露疑惑:“不是你说你想出去吗?”
陆续无言以对。确实是他和薛松雨急着出去,魔君才出手相帮。
凌承泽又笑:“入幻阵之前,我灵力恢复了五成。经过那一战,又被你所救,伤好后修为恢复至八成。已经不用一直躲在里面。”
“那你得感谢我师尊。”
陆续身上带的,全是绝尘道君给的高阶丹药,药力非同一般。
有了他的药,魔君修为才能恢复这般迅速。
凌承泽置若罔闻,接着道:“后来没几天,妖修和道修为了重新划分势力范围,炎天界第一层局势动荡,纷争四起。”
“魔门怕引火烧身,不敢再派出追兵。我又混在妖修中躲了一年,等到修为完全恢复,便重返第三层,找那几个宵小报仇。”
他张狂冷笑:“九大魔尊说的好听,和道门元婴一样都是凑数的。要不是我当时挨了几十道天雷,怎么会被几个废物暗算。”
他又补充:“虽然是凑数的,九大魔尊也是魔门里实实在在杀出来的。和你们道门那些低阶中阶的元婴不同。”
魔门几十个元婴修士,战力最高的九个,被称为九大魔尊。缺了人,后面的元婴再补上魔尊的空位。
魔门的元婴修士怎么排位,陆续毫不关心,反正都比他这只小弱鸡强。
星炎魔君用着陈泽这一名字,扮作散修在第一层养伤的经过他知道了。
然后呢?
“如今我修为已经恢复,又重新执掌凌霄派。”凌承泽耳根通红,轻轻握起陆续五指,“陵源峰不是人待的地方,我带你离开,从今往后闻风再也不能伤害你。”
陆续急速抽回手。
森罗剑派和凌霄派几千年纠葛,凌承泽和师尊斗了上百年,彼此之间关系微妙,一言难尽。
以前在山永镇时,他对乾天宗和陵源峰的评价就充满轻视和敌意。
陆续不想浪费唇舌和对方争辩。双方立场不同,长久以来的成见不是一时半刻的三言两语就能轻易改变。
凌承泽的话他不信,同样,他的话凌承泽也不会相信。
他们二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何必浪费时间。
但他不想听到有人对师尊出言不逊。
这世上最不可能害他的就是师尊。
凌承泽动作一顿,眸光暗沉下幽微暗光:“你别怕,我不会像他们那样对你。你不愿意,我绝不会强迫于你。”
有什么好怕的?师尊怎么对他了?
别说师尊对他毫无底线的纵容,就是他那凶残狠毒,令人闻之色变的师叔“至死方休”,都没对他说过一句重话。
凌承泽一直待在妖修的地盘,肯定没听说过道门这三年的新传言:陆续是乾天宗最飞扬跋扈,仗势欺人的二世祖。
陆续面无表情斜了他一眼:“师尊对我好的很。”
凌承泽霎时微怒:“闻风这样对你,你还叫他师尊?!”
不是,师尊究竟怎么对他了?
陆续清楚,凌承泽对师尊有很深的成见。
以前在山永镇,他反驳过几句,对方甚至觉得他是一个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傻子。
今日也说过多次,让他别怕。
话听起来有些奇怪,他不以为然,也未曾细想。
凌承泽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他本也懒得问,此时却不禁生出一丝好奇,在对方的认知里,师尊究竟怎么对他的?
精妙嘴角微微翘起:“你倒是说说,师尊怎么对我了?”
艳绝天下的笑容让凌承泽瞬间面红耳赤,一时看的呆愣。
过了大半晌才回过神,欲盖弥彰清咳了几声:“我听说,闻风,方休,还有秦时他们将你当做……”
话音一顿,似是难以启齿。
这话似乎不应该当着陆续的面说出来。他怕他听到这些污言秽语,再次受到伤害。
“当做什么?”什么话让向来张狂妄行的星炎魔君都不敢说?
凌承泽小心翼翼,将他派的人从乾天宗里打探的消息告知陆续。
“我的手下还带回来几本书,上面写着……”
陆续此刻面无表情,心里如遭雷击。
这些魔修还能更不靠谱一点吗?!
他一直觉得,妖修的修为都到脸上去了,面前的这个魔修也是一样。
他越发后悔,当初为何没有阻止,反而帮着薛松雨救人。
如今发展成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可惜是头愚不可及的蠢狼。
就这心智,难怪以前会被人暗算。以后真能用阴谋诡计陷害师尊?《戏春风》都编排不出这么离谱的戏码。
清淡嗓音冷冽如冰:“把那几本书烧了。”
究竟还有多少人将《戏春风》里无中生有的风月故事信以为真?!
“我已经烧了。”凌承泽心疼地看了他一眼,“你放心,以后不会再有人欺凌你。”
陆续揉了揉眉心,深吸一口气,冰冷音调冻出一股咬牙切齿的霜寒:“书,里,都,是,假,的。”
他好说歹说了大半个时辰,恨不得长出一颗守宫砂来证明师尊的清白。
绝尘道君心怀洒落光风霁月,绝不可能容忍门中出现此等帷薄不修的荒/淫之事。
凌承泽沉思了半晌,暂时信了他的话——陆续没受委屈再好不过。
只不过仍一口咬定:闻风是个阴险狡诈的卑鄙小人,陵源峰是水深火热的人间地狱。
陆续冷笑:“我也是森罗剑的传人。你觉得我是伪君子还是真小人?”
“哪种都无所谓。”凌承泽不以为意,柔声轻笑,“你是小魔君,正好配我这个大魔君。”
“你救了我的命,又看光了我的身子,就该对我负责。”
“救你的是松雨。”凌承泽和方休一样胡搅蛮缠,陆续不胜其烦,“你要感谢的应当是她。但你可别胡言乱语,说要和她结为道侣。”
“我一见倾心的是你。”凌承泽依旧自说自话,“看光我的也是你。你翻来覆去折腾我的时候,我醒过一次,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定,此生非君不娶。”
他又补上一句:“你娶我也行。总之你得对我负责。”
满含笑意的粘腻眼光看得陆续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在心中暗骂了一句这个说话颠三倒四,长相不男不女的疯批。
师尊说得一点没错,星炎魔君满嘴疯言疯语,他的话自己根本就不该听。
浪费时间和他说了一个时辰,妄想着他能讲点道理的自己才是真蠢。
最后他忍无可忍下了逐客令:“我要睡了。”
“那好,”凌承泽依旧一副眉飞色舞的模样,对他的冷淡毫不在意,“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找你。”
陆续面无表情偏过头,懒得理会。
“陆续,”凌承泽走到窗边,又回过头,用一种看“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的傻子”的同情眼光看向他,“闻风阴险狡诈,心机深沉。你千万别信他。”
师尊救了他的命,又对他千般宠爱万般呵护。真有心害他,用得着多此一举?
他命早没了,根本活不到救凌承泽的时候。
不信师尊,信一个相处不到十天,满嘴胡言乱语的魔尊?
精雕的眉宇不耐烦皱了皱:“你怎么还不走。”
浓丽双眸满是情意绵绵的笑意,带着十二分的依依不舍:“那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话音一落,又如来时那样,一手撑着窗框潇洒一跃,瞬间出了房。
一个赫赫有名的魔君,正门不走,偏要如做贼一般翻窗,陆续对这般行径完全无话可说。
但他真能在不惊动师尊的情况下,来去自如,道行确实深不可测。
师尊,师叔和师兄这三个大能都同住一院,房间就在不远处,从窗边还能见到几人房里荧煌的灯火。
陆续默默叹了口气。
他想过的安闲日子,不知还能有几天。
希望明天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误会小剧场
陆续:堂堂魔君,什么不学,学别人翻窗做贼!
魔君:深夜私会,激动人心。
魔君:我手下带回了几本《戏春风》。上面写着,闻风几人禽兽不如,对你……
陆续:这点智商,往后能阴师尊?《戏春风》都不敢这么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