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往黄埔传递消息,自然是纯庵和大石最方便不过。”刘章一句话说到了点上。
吴安平本就是做这种打算,只是相较其他人,他与左纯庵和石壮飞的关系并不算太亲近,由他单独去说,不如一起商量出来来得自然。他总觉得这个消息很重要,但总不能指手划脚安排两人应该这样做不该那样做,应该通知谁又应该对谁保守秘密。
进入这个话题,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事情很快就安排得妥当。
天色已经很晚,吴安平交待粤香情为每人打包了一只烧鹅,大家便作鸟兽散,回头各等消息。会帐时发现一顿饭吃去了二十七块大洋,这抵吴安平半个月的工资,要没有今天三百五十美元入账,打死他也不敢这样腐败。
他本来还想给每人几十块大洋傍身,但刚同苏韵成一说就被拒绝了。话说得好,你发达了兄弟吃你的喝你的都没有问题,但谁也没到过不去的境地,再要拿钱就说不过去了,给也不行,那是不拿正眼瞧人。吴安平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散财的话也就再也没提。
接下来还有一些事要提前做好。
吴安平到礼和洋行上班时跟罗家明说了进展,并希望罗家明能利用这几年在洋行工作形成的人脉关系,巧妙将杨、刘军火交易的详情打探清楚。罗家明虽没有弃商从戎的打算,但这个时代只要有良知的国人都自然而然地同情革命,他既然主动将消息透漏,现在需要他发挥更大作用的时候,罗家明当然不会拒绝。
黄埔方面还没有什么消息传来,而罗家明只用了两天就把军火交易调查了个清楚。
滇军杨希阔、桂军刘震寰在广州包娼、包赌、截关扣税,烟土买卖也做得很大,可谓日进斗金,这次他们向怡和、太古、洛士利三家英国洋行提交的军火订单十分庞大。
枪械方面,毫米口径的恩菲尔德步枪八千支,每支三十元美金,步枪子弹四十万发,每百发五美金,毫米口径的韦伯利转轮手枪一百五十支,每支二十五美金。火炮方面,75毫米口径山炮十门,每门美金一万五千元,炮弹一千发,每发美金二十元。另外,炸药和军用光学器材也有采购,价值两万美元。
算起来这份军火订单价值接近五十万美元,合大洋两百多万,吴安平怀疑杨、刘拿什么支付这巨额款项。罗家明道:“凭杨希阔、刘震寰的家底,这笔钱倒不是凑不出来,不过他们肯定不会舍得下这么大的本钱。两百多万大洋,滇军桂军以广州部分商税向英国洋行抵押借支了一百多万,陈炯明代付了五十万,广州商团凑了三十万,他们只要每人拿个十多万军火就到手了。”
“陈炯明?商团?”吴安平想到去年十月的商团叛乱和今年的东征,不自觉挠起头皮:“看来他们不甘心失败,咬牙切齿地想搞反扑,居然舍得在杨、刘身上下这么大的注。”
罗家明叹口气:“这次委实凶险,陈炯明、商团那些残余势力不用理会,英国人也在做小动作。听太古洋行的人说,下个月会有一个陆军营和一个海军陆战营从澳大利亚调来广州英租界,他们太古洋行就是负责前期准备工作的。”
吴安平愤愤道:“哼,没一个好东西!要我说就该联合粤军趁早将杨、刘扫平,对这种军阀就得斩尽杀绝,留着早晚是祸害。”
罗家明苦笑一声:“哪有你说得那么简单......”又道:“原先我以为这批军火会到六月才能到广,现在准确的消息是五月十五日至二十日,这样算起来,杨希阔、刘震寰要真得发动叛乱,时间应该在五月底六月初,革命政府需得早做准备才是。”
吴安平点头道:“看黄埔那边什么情况吧。”
四月三日,左纯庵和石壮飞带着两个陌生人找到了礼和洋行。
是罗家明接待的,他与左纯庵和石壮飞见过面,但这时见两人跟在后面行止恭谨,便知这两个陌生人非同一般,言语间也就加了小心。
他们正是要见吴安平,不过吴安平正在后面清点二号仓库的库存,罗家明将三人领到一旁,送上咖啡茶点,便安排人去了仓库,片刻,吴安平过来,罗家明朝他打个眼色便告罪离开。
做过介绍,吴安平才知道这两个陌生人来头不小。一个叫孙季良,是黄埔军校政治部的秘书,直接归周恩来主任领导,另一个叫丁希侯,党部机要局的科长,革命政府情报机构商政科负责人。
原来回到黄埔之后,左纯庵便将向政治部领导做了汇报。周主任知道后很重视,立刻将情报转到了党部机要局,两天核查之后,军火交易得到证实,但无法进一步查清交易内情,这才决定与吴安平见面,看会不会另有收获。
东征开始后,党部机要局在广州的力量有所削弱,租界虽然一直是情报工作的重点区域,但因为机要局组建时间不长,触角还没伸入各大洋行的中高层,这次军火交易就没得到一点风声。是以接到黄埔军校政治部转来的情报,党部机要局局长、副局长等一干大小头目,竟齐齐被惊出一身冷汗。
滇军杨希阔、桂军刘震寰的叛乱,革命政府早有预见,虽然不好主动出击,但还是做了许多工作,不过现在多了这批军火,双方力量对比可能会有很大变化,原来定下的应变计划也要随之调整,而如何调整,需要进一步的情报分析,由不得机要局对吴安平不重视。
孙季良跟过来却另有缘故。
随着这批军火交易浮出水面,吴安平这个人进入了不少人的视线,政治部和党部机要局都对他很感兴趣。了解到他有意报考黄埔军校第三期,周主任就让孙季良过来提前做下接触,看他备考做得怎样,这其实代表他一只脚已经跨进了黄埔军校,用周主任的话来说,是“黄埔期待他的加入”。
交流片刻,军火交易的详细情况已经被丁希侯记录在案。
丁希侯很满意,这正是党部机要局求之而不可得的,吴安平提供的信息,让他们省了大功夫。想到临来前局长的交待,他换种口气:“安平,我们党部机要局现在正缺人,不如你也加入进来吧,相信凭你的能力,很快能做出一番局面。”
吴安平连连推拒。他可从没想过要去当情报员,虽说工作无分贵贱,做什么都是为革命出力,但情报工作实在不合他脾气,他喜欢听枪炮的轰鸣,推崇革命的暴力,无论营长、排长还是普通一兵,能冲锋在第一线这才是他想要的。
丁希侯看他的态度很坚决,便不再相劝。吴安平心里暗喘口气,转过来对孙季良致谢道:“孙兄刚才所说各种事项,我已谨记在心,但能考入黄埔,必摆酒相酬。”孙季良笑笑道:“要谢你就谢周主任,我只是个传话的。”吴安平面露憧憬,连声道:“都得谢!都得谢!”
丁希侯看看腕表,见时候不早,便起身与吴安平握手作别道:“无论如何,这次我们都得感谢你,有你这样的无数青年襄助革命,我们必将无往不胜。不过我还得提醒你,广州各种势力混杂,类似的事以后千万不要再做,万一败露,后果不堪设想。”
吴安平默声不语,孙季良知道他有抵触情绪,趁握手在他耳边低声道:“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办为好,你安心备考就是。杨希阔、刘震寰不过两个跳梁小丑,掀不起多大风浪。”
离开前左纯庵、石壮飞也来握手,吴安平奚落两人道:“看你们那熊样,不过一个科长一个秘书,就把你们唬得坐都坐不稳了,将来能有什么出息。”石壮飞小声道:“那是你不了解党部机要局的内情,要不换你,肯定比我还怂。”左纯庵则拍拍吴安平后背道:“嗯,记得把内衣换了,瞧,后背都快湿透了。”
吴安平觉出后背阴冷,忍不住也是苦笑连连。
与罗家明学了一下当时的情形,罗家明道:“人家说得在理,我们静观其变就好,别在惹出什么麻烦,说不定会引发变局。”吴安平这才知道丁希侯话中含义所在。
此后吴安平果然谨言慎行,一门心思扑在了洋行和备考两方面的事务上,除了与同样备考的苏韵成等人相会时,几人免不了指点江山抒发一下书生狂气,其余时候都只是通过报纸、坊间议论来了解广州的政情军情。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
五月中旬,滇军杨希阔部开始在广州集中,并在白云山、瘦狗岭一带布阵,桂军刘震寰部也驱赴北江,意图颠覆广州革命政府。许崇智的粤军和黄埔学生军这时还在东江、潮汕等地追剿陈炯明残部,广州空虚,迅疾被杨希阔、刘震寰占领。
吴安平没料到革命政府早得了情报,形势仍会发展到这步田地,也没心思去洋行上班,
整天窝在住所闷闷不乐。罗家明没他那么悲观,说叛乱不可避免,让出广州应该是计划的一部分,不然以什么名义消灭杨、刘的滇桂主力。吴安平这才去了忧心,静待时局变化。
果然,二十一日,蒋介石校长率黄埔学生军回师广州,行前发表了《誓死夺回革命的根据地》的训词。他说,假使革命政府根据地广州给反革命派夺去了,那孙中山总理就白白地奋斗了一生,许多已死的同志、弟兄也是冤枉死了,所以要继续总理遗志,就先要夺回广州。又说,不问敌人如何强悍,非争回根据地,不能称是革命军。
二十九日,第二纵队到达海丰,蒋介石又对粤军第一旅及第六旅官兵发表了《此次班师回省的重大意义》的讲话。他说,这次回去是生死关头,和中国的大局都有很大关系,革命军唯一的方法,只有向前冲锋,不能退后一步,不然就是要走死路。此后在征途中,又先后发表了《夺回广州的必要》和《党存与存,党亡与亡》的讲话。
蒋校长的演讲才能是非常出色,他的讲话具有很强的鼓动性和煽动性。六月十三日,黄埔学生军及被许崇智调来的湘军、建国军和粤军从不同方向齐攻广州,滇、桂军抵挡不住,杨希阔和刘震寰遂潜逃至沙面租界隐匿不出。六月十四日,广州叛乱被彻底平定。
消息传来,吴安平等人欢呼不止。为庆祝平叛功成,两个黄埔二期学员和几个三期代考的年轻人加上罗家明,在粤香情又是欢宴一场,这次放开了酒禁,又用去吴安平十多块大洋,不过他却觉得这血出得痛快。很难形容他们的激动心情,毕竟平叛成功其中也有他们一份小小的功劳。
广州逐渐平静,吴安平却更忙碌起来。还有不到两周时间,黄埔第三期就要对外招生,他已经报了名,干脆把礼和洋行的工作辞了,安心在住所备考。苏韶成、安炳朝、刘章、余铁鹏和余大伦五人也一样辞了活计,一起搬来吴安平租住的寓所,六人互相砥砺,为考试做最后的冲刺。
但二十六日早上,几人刚从外面跑步回来,却有人给吴安平送来一封电报,吴安平看后脸色大变。安炳朝从他手上拿过电报,见上面只写了六个字:黎伯病危,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