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利勋爵的罪行,随着这位骑士长的浮出水面,看起来已经板上钉钉。但查理心中的疑惑,却变得更重了。
在原主的记忆中,勋爵确实算不上什么老谋深算的人。
他有些沽名钓誉,收养了义子,为自己博得好名声。对他们算不上多好,但也没有故意虐待。比起勋爵庄园里的仆从们来说,查理确实觉得自己过得已经不错了,所以他没有对勋爵产生过怨言,也忍受了阿尔芒的坏脾气。
他也有点贪财好色,可他的妻子姓赫尔蒙特,哪怕只是一个落魄的旁支。他还想要靠着流着高贵血脉的儿子为他挣得荣誉,所以在这方面,他也还算收敛。
这样一个人,好得不够好,坏得不彻底,但很真实。他有时还会头脑发昏会做一些错误的决定,但在自己的领地里,他就是无冕之王,事后补救一二,也无伤大雅。
说他有多深的城府、多狠辣的手段?只能说,有一些,但不多。
里昂看到查理陷入沉思,没有打断他。直到查理重新抬起头来,他才问:“你想到了什么吗?”
查理摇摇头,“我能想到的,你们派人去南都郡一查,就会知道了。以前我住在勋爵庄园里的时候,每日都陪在阿尔芒少爷身边,一周可能也就只能见到一次勋爵大人。他的事,我们是无权过问的。至于这位骑士长,他跟随在勋爵身边,有时会出门替他处理一些事宜,对此我们就更不了解了。”
这回,换成里昂若有所思,“昨夜你在灰帽街上,有听见什么动静吗?”
查理如实回答,“没有。”
黑甲骑士团的人一直在街上巡逻,查理出没出门、见没见过什么人,是逃不过他们的眼睛的,所以他根本不怕他们怀疑到自己身上。
可新的问题来了,不是自己干的,会是谁干的?
一股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查理转瞬间想到了好几个名字,最终,定格在某一个上面——老鞋匠。
那天晚上,在理发师店内对理发师出手的人就是老鞋匠。这说明他有可能知道理发师的真实身份,也有可能知道吸血鬼刺客把真正的理发师抛尸在蓄水池里,进而在杀掉骑士长后,复刻一遍抛尸行为。
这叫模仿犯案。
而且,老鞋匠大概有这个实力,能够杀掉骑士长。
可他为什么这么做?
是为了维护灰帽街的安宁?为了保护查理?
这时,里昂忽然看向乔治,说道:“你还记得吗?乔治,我之前怀疑过,死在蓄水池里的理发师,其实早就死了。是有人杀了他,用魔法改变了尸体的状态,让我们无法判断出具体的死亡时间,然后冒充理发师潜藏在灰帽街。”
乔治怔了怔,下意识地看向查理,而后回答:“是啊,也就是说现在还有一个假的理发师在潜逃……”
说着,他明白里昂的意思了,眸光骤亮,“你的意思是,这事儿有可能是这个假理发师干的?”
里昂:“也有可能是在理发师店里跟他交手的人。”
查理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没有直接开口问,直到他们的目光看过来,才开口问:“理发师一早就死了,我见到的那个,是冒牌货?”
乔治点头,忍不住跟查理嘀咕,“是啊,你们灰帽街上秘密多得很,最近我连做梦都在灰帽街晃悠。”
“可是……我本来不是灰帽街的人。”查理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们,“骑士长如果是来找我的,不管是来抓我还是杀我,跟灰帽街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有人杀他?”
他的疑惑,也正是乔治的疑惑,他甚至疑惑到开始抓头。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正直善良的乔治骑士,不得不承认他的脑子快烧了!极致的动脑,极致的燃烧!
里昂好笑又无语地瞥了眼乔治,末了,安慰了查理一句,便让另外的队友送他出去,让他回松塔等候消息。
查理一走,乔治就不抓头了,赶紧追着里昂问:“你刚才怎么把那些话当着查理的面说出来了,我都看出来你在试探他了!”
里昂抱臂,“你觉得他的表现有问题吗?”
乔治摸着下巴想了想,而后摇头,“没有啊。你该查的不都查过了?他来玛吉波之后的动向,跟谁有过来往,随便在灰帽街问问都能知道……咦,等等,你说会不会是维克干的?”
里昂挑眉,“维克?”
“对啊。”乔治越说越兴奋,“你不是怀疑他的真实身份,说他大有来头吗?他那么关注查理,说不定就知道查理被盯上了,然后悄悄把人给解决掉,暗中保护他!”
里昂失笑,“他那么爱查理吗?”
乔治抬起下巴,叉着腰,“大人物们的想法,你不要猜,最离谱的往往就是最合理的。”
“我虽然不怎么赞同,不过——”里昂认真地点头,“我喜欢这个离谱又合理的猜测,甚至希望它是真的。”
另一边,坐在回去的马车上的查理,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灰帽街,从老鞋匠那里得到证实。可是马车走到一半,他又冷静了下来。
这时候与老鞋匠接触,并不理智。
于是他告诉车夫,在前面的路口把他放下,他要去一趟勃肯街。
维克的珠宝商店就在勃肯街上,不过查理此时可完全没有要祸水东引的意思,他根本没有想到,乔治会把怀疑的目光投向维克。
他来找维克,是为了巴巴奇。
大法师毕竟是大法师,他亲自相邀,查理怎么好拿乔?拖个一两天已经是极限了,而现在,想要害他的人死了,可他心里还是惶恐啊,所以他要立刻去投奔传奇大法师。
但不凑巧的是,维克不在。
管家弗兰克接待了他,为他送上美味的茶点,“虽然我也不知道主人什么时候回来,不过,我可以代为转达布莱兹先生的话。待主人安排好了时间,就去灰帽街接您,一同拜访巴巴奇大法师。”
查理谢过,坐着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维克,便起身告辞。
他前脚刚走,维克后脚就回来了。
弗兰克将查理到访的事情告诉他,维克也不急,脱下外套递给弗兰克,转身在沙发上坐下,还揉了揉有些酸涩的脖颈。
“您去打人了?”弗兰克微笑发问。
“在你心里,我有这么粗鲁么?”维克又好气又好笑,“弗兰克,你去给查理当管家好了,他肯定更符合你对一位贵族少爷的期许。”
弗兰克:“可是既定的现实无法更改,主人。”
维克:“……”
你还真想去啊?
碰上这么一位敢当面埋汰主人的管家,维克也很无奈。瞧瞧,他是多么尊老爱幼的人,世人真是对他误解颇多。
“弗兰克,去把我们的客人请出来吧。”维克道。
“是,我的主人。”弗兰克恭敬地行了礼,走进了里间。不一会儿他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用黑布盖着的鸟笼,放在维克身前的茶几上。
扯开黑布,纯金打造的鸟笼里关着一只黑色的蝙蝠。它长着一双红色的眼睛,倒挂在鸟笼的顶上,神情戒备。
“这几天睡得好吗?”维克笑问。
“……”蝙蝠沉默。
“精灵也来了玛吉波,你说,我把你交给他们,如何?”
“你究竟想做什么?”蝙蝠终于开口说话了。
“那要问你们,想做什么。来自沃伦的吸血鬼,与魔法议会合作,夺取预兆石板,我不相信这是你的个人行为。”维克换了个双腿交叠的姿势,抬手,自有弗兰克将酒杯递到他的手上。
他喝了一口,继续说道:“你们与精灵族素来不睦,六百年前,精灵母树被污染,诞生了一批堕落精灵。精灵族视他们为异端,你们却暗中与之接触,甚至挑起精灵族的内战,此间种种,不需要我多说吧?”
吸血鬼刺客,也就是蝙蝠,再次问出了那个他一直想知道的问题,“你究竟是谁?为何会知道得那么多?”
维克反问,“你觉得,你有资格知道我的名字吗?”
话音落下,吸血鬼刺客一口气堵到了嗓子眼,但又无计可施。维克笑笑,又伸出了另一只空着的手。
弗兰克恭敬地拿出另一样东西,放在他的手上。
维克再将这件东西,放到金色的鸟笼前,“认得它吗?”
吸血鬼刺客只看了一眼,猩红的眼睛就好像要流出血泪来,“这是古堡里的风铃,怎么会在你手上?!”
“今天早上刚到的。”维克依旧懒散地坐着,语气轻松,“沃伦的古堡也有些年头了,也许明日便会坍塌,我提前帮你取了来,不用谢我。”
轻飘飘的话,却砸得吸血鬼刺客头晕眼花、通体生寒。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又有什么样的能力和手段,总之,他不敢赌。
“我发誓,不论你相不相信,接魔法议会这笔单子,都是我的个人行为,与我的整个族群无关。”吸血鬼刺客疲惫的声音里,不由得带上了一丝郑重,“你足够了解我们,应该知道,我们大多数时候都单独行动。至于魔法议会得到预兆石板之后想要做什么,我不清楚,这件事竟然会牵扯到精灵族,我也不清楚。任务失败,我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但请不要牵连其他人。”
维克却道:“你以为这是你的个人行为,但从你接下这个单子开始,这件事情,就已经不受你自己掌控了。”
吸血鬼刺客愣住,“为什么?”
维克仰头喝了口酒,不紧不慢地回答:“你们与精灵有旧怨,现在说你不知道这件事会跟精灵族有关,你不觉得太晚了吗?你们能够挑起精灵族的内斗,那魔法议会为何不能让你们和精灵族再打一次?届时,他们既有了预兆石板,又能借机削弱两大异族的力量,不好吗?”
闻言,吸血鬼刺客一阵心梗。
维克却还在继续,那微笑着的模样,宛如冰冷又残忍的魔鬼,“如果我现在放出消息,说预兆石板其实已经被你拿走了,你又能奈我何?”
吸血鬼刺客:“!!!”
维克:“相信我,我有这个实力,而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沃伦的古堡不仅会坍塌,也许,它就是下一个——卡文迪许。”
“啪。”吸血鬼刺客从鸟笼顶摔了下来,他觉得身体好像冰冷得很,一时都有些搞不清,当初的自己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思,怎么敢接人类的单子,跟人类耍心眼子?
这是一个可怕的族群,不是吗?从弱小的两脚羊到现在的人类霸主,他们已经用实力证明过了自己的强大、狡诈,和卑鄙。
吸血鬼刺客彻底放弃了挣扎,“你说吧,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人类说这么一通话,必定不可能是闲聊吧?维克放下酒杯,“玛吉波的地下蓄水池又死了人,大约是那个跟你交过手的神秘人做的。”
吸血鬼刺客:“你想让我找到他?可我确实不知道那人的具体身份,我也很意外。”
维克:“这倒不必,我会将你交给魔法议会审判庭的副审判长亚历山大·芬奇阁下,你只要如实配合他就行了。”
吸血鬼刺客狐疑,“我的雇主虽未亲自露面,但我敢肯定,他必定身居高位,你能保证那位审判长阁下能斗得过他?甚至——他们有可能是一伙的。”
“这就不需要你担心了。”维克深邃的眼眸盯着他,脸上的笑意变淡,“只要你说,你已经将预兆石板交给了你的雇主,他自然会被逼得露出狐狸尾巴。”
听到这话,吸血鬼刺客也知道,那位副审判长阁下和他的雇主,大概率不是一伙的了。但是魔法议会的派系斗争啊,他一个异族刺客夹在中间,保不准便是一个粉身碎骨的结局。
可他的犹豫和坦白并未得到宽恕和仁慈。
“理发师是无辜的,杀了他的你,并不无辜。”维克用平静无波的语气陈述着这个冰冷的事实,“这是你唯一的,为沃伦的吸血鬼,求得平安的机会。”
吸血鬼刺客的心往下一沉,到了嘴边的话,也重新咽了下去。然而这时,他忽然又听对方问:“还记得松塔吗?”
“记得,我就是在松塔里被……”吸血鬼刺客的话说到一半,突然间意识变得模糊,记忆也模糊起来。
等他重新找回记忆,思绪逐渐变得明朗,他喃喃开口,“对,我没有去过松塔,我是在半道上,直接被你带走的。”
话音落下,维克戒指上的一枚红宝石应声碎裂。
他摘下尚且完好的戒托,随意丢给弗兰克,“拿去换一颗。现在是五月,那就再做一枚祖母绿的吧,要透亮一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