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李剑晴魏蓝夫妇白头发都多了好多,既要帮妹妹说话,又怕把老头老太太气得风,还要帮忙照顾媛媛,又担心方悦棠再搞什么鬼,医院的工作哪一天也不轻松,苦不堪言。
要让魏蓝说,离婚得了。她从来就不信单亲家庭孩子缺父爱母爱那一套,哦,离了婚,就没父爱了?那说明这父亲原先就跟孩子没多少感情。还有什么为了孩子忍一忍也是鬼话。怎么忍?忍多久?李婉晴才四十出头就没夫妻生活了,忍到七老十方悦棠浪不动了落叶归根呀?她在肿瘤科,看过多少女病人都是这么忍出癌症的。
但是这话她一个媳妇不能说。
李剑晴是真为难。妹妹是亲的,方悦棠也不止是妹夫,他希望两人能尽量体面和平地把婚离了。过是肯定过不下去的。但方悦棠不愿意啊。
他还觉得委屈呢。
没错他是有别的女人了,但李婉晴不是也说了,他们一年多前就没夫妻生活了,这是他一个人的错么?
他跟李剑晴、岳父岳母保证,只要李婉晴回心转意,他立刻就把那个女人打发掉。
老李同志和钱效云彻底没主意了,一会儿觉得儿子、女儿、女婿说的都有几分道理,一会儿又觉得女儿离了婚好委屈,可不离婚吧,也委屈。
李婉晴听她妈说的车轱辘话听烦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要什么?真想把我逼死么?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呀?”
钱效云被女儿气愣了,倒在沙发上,眼看嘴唇发紫了,手脚也冰凉,老李吓得不轻,一边揉搓老伴,一边大骂女儿,“怎么跟妈妈说话的?”
魏蓝赶快给婆婆量血压测心跳,又叫保姆拿速效救心丸。
李婉晴看老妈这样也哭了,李剑晴把妹妹拉到一边安慰。
钱效云嘴唇哆嗦着,抱着老头子哭,“我想要什么?我想要这个家像过去那样快快乐乐的!”
李英琪小声嘀咕,“都明知道‘快快乐乐的过去’是假的了,你还要?”
魏蓝一巴掌打在儿子屁股上,“闯祸胚!滚!”
李英琪含气滚了,钱效云捂着头哭,“你看看,养这些孩子干什么呀?都是前世的冤孽,来要账的!”
媛媛最初是迷茫而震惊的。
但她仔细想想,其实老早之前妈妈就不开心了。爸爸也整天很晚才回家。
就算她还是个小孩也知道,要是喜欢一个人肯定想多花时间跟他们在一起啊。
他们一家只有在重大节庆时才会在一起。
这说明什么?他们早就不喜欢彼此了。
既然爸爸妈妈继续在一起都不开心,那干嘛不分开试试?也许分开了,他们都会比从前开心呢?
钱效云听了又抱着媛媛脑袋哭,“傻囡!你爸爸离了婚,有大把漂亮女孩子扑过去要给他生儿子,到时你看怎么办啊?”
媛媛见婆婆哭了就没再说话,但她跟李英琪讲,“我怎么办?家里总还有钱供我读书吧?妈妈听小余姐姐的话买的两个小商铺每月的租金也够我们用了,我就继续上学,好好学习,将来做自己喜欢的事呗!”她觉得每个人都应该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她才不要为了别人高兴,委屈自己。
李家乱了几天,钱效云整天以泪洗面,李婉晴这才宣布报考海市的研究生。
虽然小余不提,但她又不是傻子。她悄悄跟王姐两口子打听了,知道小余姑姑表哥被刁难。
方悦棠理解为李婉晴向他低头了,还冷笑说,“再拖下去,怕是你那位小朋友姑姑姑丈的生意要做不下去了。”给私人当钟点工他管不了,要想在托管心、装修队找点安全漏洞的茬子可不难。
手里攥着一把王牌干嘛要一次打完?那多没乐趣。
要先一击把对手击倒,等她爬起来,再一击,如此反复,直到她倒在地上吐血时再踢上几脚她也不敢爬起来了,那才有趣。
李婉晴要的就是这个。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把方悦棠当成一项复杂但有规律可循的游戏来应对,居然很轻松,还隐隐有些快感。
双方暂时妥协,目前看来风平浪静。
钱效云立刻松了口气,“这下可好了。你们两个是青梅竹马,就跟贾宝玉和林黛玉一样的,他外面再多莺莺燕燕,都是些丫鬟,哪一个能跟你比呢?等着吧,悦棠会打发走那些女人的。你呀,真不要再闹腾了,你说换工作就换,说考研就考,你看看有几个人的老公这样支持的?”
李婉晴无处吐槽。宝玉最后娶的可是宝钗!
还支持?不觉得恶心么?那么些莺莺燕燕,谁知道有什么病呢?她想到都想吐。
还这下好了?好什么?哪里好?真让李英琪说了,这位老太太,要的只是表面的上家庭和睦、快乐、体面。
离婚?情妇?太不体面了——她不要听到!也不想面对。
李婉晴没想到她妈经历过那么多大风大浪,居然是这么想的,宁愿要虚假的平静快乐,面子大过天。
至于她爸爸,全程只是唉声叹气,不明确表态,但自从她说要离婚,老头连家门都不出了,平时很喜欢在大院里跟老头儿们打门球啊,不去了!女儿女婿要离婚,他嫌丢人。
她跟哥哥嫂嫂感慨,哥哥说,也许就是惨事看得太多了,经历太多了,这对老人才对“平安顺遂”这四个字魔怔了。
为了稳,没什么是忍不了的。他们能忍,也忍过了,她怎么就不能?何况,方悦棠这样条件的,她再婚的话确实很难找到同等的。
李婉晴跟哥嫂商量,她还有几周就考试了,不想再出什么岔子,对面周阿姨黄伯伯不是去海南过冬了么?为了她好,也为了爸妈的健康,干脆他们也送去海南,等快春节的时候咱们一家飞过去团聚。
魏蓝大力赞成。
但她不直接提。她先找个借口请周阿姨二女儿来家一趟,聊天的时候问起来,阿姨和伯伯现在在海南什么地方玩啊?哦哟还有温泉呀!好懂享福哦。
钱效云听得羡慕,打电话问周阿姨究竟过的怎么样,真那么惬意呀?
周阿姨这个人,分好都要讲到十二分,当然惬意呀,我们老黄泡了几次温泉,关节都不痛了!我们还打算买一套小房子,以后每年冬天就过来,海市嘛,冬天又冷又潮。
这时魏蓝和李剑晴再顺水推舟,就把两个老同志和保姆小张一起送上去海南的飞机。
皆大欢喜。
临近考研,李婉晴觉得日子一天天过的飞快,紧张,但充实,更重要的是充满希望。女儿每天临睡前喝牛奶还给她也热一杯,小脸贴贴,“妈妈,加油!”
为了女儿她也会更加油的。
11月30号这天是星期五。
媛媛早上去学校时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她还跟妈妈和大嬢嬢讲好了,今天下午放学她要去姚乐乐家一起学习,要做一个小组试验。
其实嘛,试验报告确实要写,但更主要的是去姚乐乐家看《流星花园》!哈哈。
现在班上的女孩子每天都在争论杉菜究竟应该和道明寺在一起还是和花泽类在一起。男孩子们也偷偷看!他们吵架时还会来句道明寺的“要是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什么”!
大课间的时候媛媛做完广播体操就觉得不对劲了,小肚子里一抽一抽的疼。像是要拉肚子。
这节课上到一半,她忽然感到一股液体流了出来,刚开始温温的,很快变凉了。
哎唷!肯定是来月经了!
媛媛班上已经有好几个女生有月经了,妈妈和大嬢嬢也跟她讲过月经是怎么回事,新新姐还给她做了一个小包包,里面能放几片卫生巾和一包心相印纸巾。
媛媛熬到下课去厕所一看,怎么跟她们说的不一样啊?她在女厕所垃圾篓里见过用过的卫生巾,是血呀,她裤子上这像是巧克力的颜色。
但她还是用上妈妈给她准备的卫生巾。
又上了一节课,媛媛肚子越来越痛,她悄悄问姚乐乐和其他来过月经的女生,她们说,“肯定会疼啊!”“哎呀你是不是吃冷的东西了?吃冷的就会疼。”唉,她昨天放学偷偷买了根雪糕。
真是倒霉,她又不知道要来月经了。
姚乐乐给媛媛接了杯热水,可喝下去肚子还是疼。
她决定早退,提前回家。
真可惜,没法一起看《流星花园》了。
班主任给她写假条,“去生活老师那里,给她假条,老师会打电话联系你家人的。”
前两年学生不舒服了可以自己回家,现在可不行!年初有早退的学生跑去网吧跟人起了口角打架,打坏了学校可担不起这责任。
现在的程序是班主任批假条,生活老师负责通知家长,如果家长不来接,又同意孩子自己回家才行。
老师拿出媛媛的家校联系本,“打给谁?”
媛媛想了想,“打给我爸爸吧。”妈妈今天要去听考研课。
老师打过去,手机响了几声,提示被转接了,接起电话的是方悦棠的秘书,说他正在开会。
听说媛媛不舒服要早退,他立刻说,“我安排人来接她。大约,二十分钟后到学校门口,媛媛,你在门口等,车牌号是*99,黑色的凌志。”
媛媛在传达室烤了会儿暖炉,肚子还是凉冰冰的,湿了的卫生巾也凉冰冰。来月经真不舒服。接下来还要来几十年!唉,当女孩子真辛苦呀。
车来了,媛媛拉开车门坐进去才发现司机不是她见过的任何一个,是个跟新新姐差不多年纪的女孩。
她对媛媛笑,“我叫吴岚,是新来的小秘书。你爸爸去杭城开会,司机们今天都有别的事情,只有我闲着,就来了。你哪里不舒服呀?”
一路上吴岚时不时就要从观后镜看媛媛。
媛媛本能地产生警惕,让吴岚改道,“去景阳大厦。”说着拿出新新姐给她的手机低头发短信,看也不看吴岚,“我已经跟妈妈说好了。”
吴岚几次要跟媛媛搭话,媛媛只是不理,后来干脆拉下脸,“张叔叔没教你怎么做事么?”
吴岚只好在景阳大厦前停车。
媛媛下车前,吴岚突然锁上车门锁,回头对她笑着递给她一个纸袋,“这个是你爸爸要我转交给你妈妈的。”
媛媛接过纸袋,吴岚才解开门锁。
媛媛走进电梯间时心脏还在扑通扑通跳。
她有直觉,这个叫吴岚的女孩子对她不怀好意。家里现在没大人,哥哥肯定也在上课,她必须先到新新姐这里躲着。
余自新见到媛媛时吃了一惊,随后又大呼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你怎么来了?”
媛媛简短讲了,余自新先领她去了趟厕所,又给她做了杯热巧克力,洒上几粒棉花糖。
媛媛抱着马克杯喝着热巧,新新姐又给她灌了个小热水袋,包着绒线织的套,塞在羊毛衫里放在肚子上,像抱了只小猫咪。
一直抽痛的肚子终于暖和起来了,那像是想要上厕所的感觉也渐渐消失,她从书包里拿出纸袋,“那个秘书让我把这个给妈妈,还说是爸爸让她转交的。嗐,一听就是假话。”
牛皮纸袋很薄。似乎里面只装了几页纸。
余自新和媛媛互相看看,异口同声说:“我们先看看!”
纸袋里是一份病历,还有b超图。
媛媛不太明白,“这个好像花生的是什么?”
是十周大的胎儿。
吴岚怀孕了。
原来,上辈子是这么回事么?
媛媛因为初潮突然来了所以那天午回家了?
但李婉晴应该更早得知了吴岚怀孕的事?或者,她的意外,和吴岚并没太大关系?归根结底,她的独立人格先被判了无期徒刑,又长期失眠,抑郁,终于想要解脱。
余自新把病历收回纸袋,“这东西不重要。”她摸摸媛媛的小脑瓜,喜忧参半,媛媛的厄运真的就这么被化解了?这么……容易?
也许,在更早的时候,在李婉晴决定站起来重新生活的时候,母女俩这场意外的危机就解除了。
但解除这场危机真的容易么?
余自新回忆起自己重生第一天的情景。1997年的月,骄阳似火,路边高大的白杨树,树干上的木纹像一颗颗冷漠注视的眼睛,墨绿色的树叶随着风哗啦啦拍着手掌。她走在尘土飞扬的乡间土路上,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要救下媛媛!要让她健健康康的,让她去世界各地旅行,自信快乐地跟帅哥谈恋爱!要让她拥有其他女孩能拥有的一切!
从1997年的月,到今天,四年多了,其的艰辛难以尽述。
李婉晴的挣扎,抗争,更是浸透了泪水。
而且她目前仍在激战之。这场战斗有可能再打上很长一段时间,她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彻彻底底摆脱“方太太”的身份,重新成为“李女士”。
余自新笑着说,“等你妈妈下课,咱们得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媛媛疑惑:“庆祝?”
余自新更咽,“对,庆祝你成为一个大姑娘了。”
媛媛疑惑,“你怎么哭了?”
余自新想要控制住自己,她对自己说,你这样会吓到媛媛的,别哭呀!哭什么呢!可她控制不住。
她不停流泪,可是一直笑着,“媛媛,我在为你高兴。”
她擦擦眼睛,找个理由,“我是想起我初潮时候的事了。”大姐教过她这些事,可那天她还是很慌乱,裙子上沾着血跑回家,刚好遇到宋大明,他一个巴掌挥过去,“死丫头!晦气!难怪老子今天手气这么差!”
媛媛抚摸余自新的脸,“姐姐别哭,以后我跟你庆祝!”
余自新流着泪傻笑,“媛媛,遇到你,真好。”
媛媛微笑,“我能遇到你,也觉得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