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儒锐心中对这些人有股诡异的自信,他们不会这样轻易挂掉。
她吐掉嘴里的沙子,捡起背包,从沙坡上爬上去。玩家们站在不远处朝她招手,虽然都灰头土脸,朱莉的乳垫又掉了,但好歹没谁缺胳膊少腿。
“林,没事吧?”瑞安递给她一瓶矿泉水。林儒锐接过矿泉水,摇了摇头。瑞安举手搭在眉上,远眺四方,玩家们坠落在沙漠里,无垠的黄沙蔓延到天际线尽头,天空澄蓝,太阳发出炽热的白光,不一会儿就把人晒得口干舌燥。
“这也没个地图没个地标,咱们该往哪儿走啊?”朱莉噘着嘴,一边抱怨,一边往身上猛涂防晒霜。
赛斯特的声音在空中响起:“诸位被选中的幸运儿们,神邀请你们进行游戏。你们目前正身处诸神大逃杀-未知区-s0赛区。我是诸神使者赛斯特。”
“为了使诸位玩家更快适应角色,下面展开情景说明。”
话音刚落,光屏唰拉展开,游戏背景介绍逐字浮现在屏幕上。背景信息在游戏开始后才展现,这还是第一次。
“永生的不死者,立于黄昏极目远眺。”
“悲哀的不死者,闭眼醉听风的哀嚎。”
“疯魔的不死者,在树下埋下生的芽。”
“恐怖的不死者,筋脉将你紧紧缠绕。”
“游戏目标:猎杀不死之源。”
光屏消失,赛斯特也跟着消失,接下来,无论玩家怎么呼唤他,都没有回应。
瑞安挠了挠头:“现在该往哪儿走啊?要不,我们随便选个方向试试?”
林儒锐忽然道:“我来带路吧。”不知为何,打从落地的那一刻开始,林儒锐就有种很强烈的直觉:她来过这里。虽然没有任何路标和方向,她却知道该怎样走才能到达沙漠中的小镇。为了验证这个猜测,她才提出自己带路。
玩家们没有异议。林儒锐摸出指南针,却发现指针时而顺时针旋转,时而逆时针旋转,胡乱摇摆,没个定数。在这块土地上,磁场是完全紊乱的。她只得丢了指南针,完全凭直觉前进。
半路上忽然起了浓雾,浓雾深处飘出渺茫的歌声,纯白圣洁的建筑连成一片浮现在雾中,有天使展开羽翼,绕柱而飞抛洒花瓣,光屁股的圣子吹奏圣歌,细节朦胧而场景神圣,叫人心神震颤,不敢多看。
“是海市蜃楼吧?”有人低声问。
“神他妈海市蜃楼!”有人压低声音回他,“海市蜃楼至少反射的是实体吧?这是幻觉还差不多!”
潮湿的雾水浸入衣物,每个人身上都多了几斤重量,鞋底与沙地摩擦,几乎能挤出水来。幸好幻象没过多久就消失了,浓雾也随之消散。
在浓雾消失的那一刻,蓦然吹起一阵妖风,沙尘夹杂在干燥空气里扑面而来。等沙尘落下后,林儒锐睁开眼睛,一座破败的沙漠小镇出现在玩家面前。
“厉害了!林,你是怎么知道路的!”
林儒锐不自觉地皱眉,又来了,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灌木丛中的毒蛇嘶嘶吐着蛇信,好整以暇地等待她踏入。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浓重的不安,道:“别管这个了,我们先进镇子看看吧。”
玩家们没走几步,忽然见一道白影从小镇出口跑了出来,身后追了一群衣衫褴褛、凶神恶煞的流民。白影跑得跌跌撞撞,眼看就要被身后的人追上,惊慌失措下,她一个不小心,左脚绊住右脚,狠狠摔在了地上。她着急忙慌想要爬起,后方的流民却凶狠扑上,把她按回原地。
一个男性流民面色狰狞地掐住她细嫩的脖子,双手越收越紧,他身下的女孩儿涨红了脸,不断呛咳着,却掰不开那双有力的手。
就在她要被活活掐死之时,瑞安拔枪射在不远处的沙地上。猝然炸响的枪鸣吓了这些人一跳。看清楚这群打扮奇怪的陌生人后,这些流民咿呀怪叫着,退潮般跑远。
庄士敦先生扶起女孩。女孩低低倒吸凉气,小声地道谢。这是一个穿着白裙、巧克力肤色的美女。
“我叫觅,谢谢你们救了我。”
进入小镇,林儒锐才发现这里比想象中还要荒凉。看不出年代和风格的铺面堆排在道路两侧,店面上的招牌已经被沙尘磨蚀干净,路中央堆满了细软黄沙,一踩上去,鞋底便深深陷进去。这里就像被遗忘在时光长流深处,看起来足有数百年无人问津了。
一路走来,林儒锐发现一件怪事:所有店铺中都没有人。更准确地说,从他们见到小镇开始,除了那群流民和觅本人,再没有见过第三个人。
当她提出这个问题时,觅回答道:“是的,别人都搬走了。现在在这座小镇上,只有我和我的母亲居住。”
林儒锐又追问道:“那些人是谁?他们为什么想杀你?”
“他们是沙匪,虎视眈眈地觊觎着我和母亲的性命。”
觅和母亲居住在一条陋巷拐进去的房屋二楼,在当地建筑风格中,陋巷两侧的石壁都修建得十分高窄,光线暗淡。仰头看去,天空只留下一面逼仄的蓝色方块。
见到觅的母亲时,玩家都诧异了一瞬。这位妇人十分衰老,面皮如老树褶子般挂在面骨上,还被利器划伤了一只眼。
觅的母亲叫寻。她似乎很畏惧生人,连个招呼也没打,躲在卧室里,透过门缝偷看众人。那股偷窥的目光令玩家们不太自在,下意识压低了声音讲话。
觅的家面积也很小,两室一厅,还有一个厕所。林儒锐不明白,为什么镇子上的空房子这么多,她们不搬家去一个更大的地方。家中的装饰风格和小镇迥然不同,却又奇异地融洽。
房子虽然很窄,却并不显得拥挤,反倒因为没多少家具显得很空。家中有老鼠,体积肥硕,胆子奇大,玩家聚集在客厅的桌子旁,它们就光明正大地从墙洞里溜出来,横穿整个客厅钻进柜子底下,叼走了一块发黄的奶酪。
“请喝茶。”觅似乎很高兴有客人来,微笑着端来茶点。那茶杯不知多久没清洗过,杯沿灰尘扑扑,茶水的颜色格外浑浊,难以看见杯底。
玩家们无声地交换着眼色,没人伸手端茶杯。
“怎么啦?是不合胃口吗?那我重新去泡一杯好了。”觅的笑容不变,但在窗外逐渐暗淡的天光照射下,半明半暗,显出几分阴郁。
川端悠纪忽然动了,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向觅展示一滴不剩的杯底:“很好喝,谢谢款待。”
阴郁感消失了,觅又轻快地哼着歌,转进厨房忙活。
她一转进厨房,瑞安便连忙捶川端的背:“快吐出来!什么东西都敢喝,不要命啦?!”
川端摆了摆手,端起茶杯,又把茶水原封不动地吐了回去。
朱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怎么能在含着水的情况下口齿那么清晰地说话?”
川端抹了把嘴:“这是我的特异功能,你学不会的。”
玩家们也并不很惊奇,能成为顶尖玩家之一,谁没两把刷子?
瑞安挠了挠脸:“万一人家真是好心呢?我们不喝,岂不是辜负了她的心意?”
“那你怎么不喝?”朱莉翻了个白眼,视线依次逡巡过这群同伙,很是感到逃生无望,“美国傻白甜、英国老头、黑人、一本正经的搞笑角色,还有未成年。天啊!这种团队算怎么回事?你不如一道闪电劈死我!”
“还有你。”川端悠纪指了指他,“人妖。”
就在这时,又一只老鼠横穿大厅。林儒锐闪电抬脚,踩中老鼠尾巴,在老鼠剧烈的挣扎而吱吱惨叫中,掰开它的嘴,把自己那杯茶尽数灌进老鼠胃里。
她一松手,老鼠掉了下去。似乎没想通自己是怎么逃出魔爪的,这只老鼠还很有些晕晕乎乎。过了片刻,它才猛然惊醒似的,迅速跑向柜子底下。
瑞安:“看吧,我就说了没毒!”
话语刚落,这只暴露在众玩家视线下的老鼠忽然浑身一僵,在离柜子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倒下,浑身抽搐颤抖,口吐白沫,两秒之后便暴毙了。
瑞安的嘴巴张成了‘o’型,宛如一朵往里缩的菊花。见众人的视线都看过来,他给了自己一记不轻不重的嘴巴子:“我的错。我是傻白甜。”
梅奇双手环胸:“难道这个觅,就是不死之源?”为了避免被房间里的觅听到谈话,这位rapper特地把声音压得很低。
朱莉眼放精光:“要我看,我们现在就冲进去干掉她,分尸肢解,然后就能回家了。”
川端悠纪道:“全球观众都在看这场直播,请你注意下你的发言,不要给我们top1小队形象抹黑。”
林儒锐摸出最后一罐旺仔牛奶,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没舍得喝。把旺仔塞回去时正听到川端这话,她愣了下:“他们不进游戏吗?”
“对啊。”朱莉想起这个就忿忿不平,“诸神为了让大家都来看这场直播,给全球玩家都放假了,只有我们还在游戏里。等我们通关或者全灭,全球性逃生游戏才会再次开启。”
林儒锐再次感受到了诸神对这个号称最难的逃生游戏的重视程度。所以这场直播的观看人数,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多。
庄士敦先生却对朱莉的意见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还不能确定觅是否就是不死之源,不能杀了她打草惊蛇。”
“这还需要讨论?她都给咱们下毒药了!游戏里下毒药的都是反派角色,老头你不知道吗?”
瑞安却站在庄士敦这边发声:“你怎么敢肯定毒药就是觅下的?”
他道:“你们没发现吗?觅和她母亲不和。觅对谁都笑脸相迎,但却对她母亲态度很冷淡。刚才我看见她母亲和她一起进了厨房。”
朱莉道:“也有可能这母女俩是同伙。”
但瑞安也并不觉得寻和觅母女是无辜的:“我觉得流民态度怪怪的。我开枪的时候发现了,他们确实凶恶,但身体很虚弱。反倒是这对母女身材很健康。这和觅所说他们是沙匪的说法站不住脚。”
“有没有可能,这两者的地位是反过来的呢?”庄士敦先生的发言如一道春雷炸开,惊醒众人。
虽然他们亲眼看见流民打算杀死觅,但事实的真相就真如它表面呈现的那样吗?
“这说不通。如果觅才是捕食者,流民是猎物。猎物怎么可能反过来围捕捕食者?”
梅奇忽然站起身:“叽叽歪歪这么多,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庄士敦先生摇了摇头:“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今晚先安顿下来,观察下情况再说。”
就在这时,觅端着食物走了出来。玩家们自然不敢再碰这里的食物,立即匆匆告辞。
玩家们想找个离觅家不远,能随时观察到动静的地方住下。这个地方也依旧是林儒锐找到的,她没有绕路,直接走到最符合玩家心意的地点,似乎早就知道这里有这样一个屋子。
玩家们已经察觉不对劲,林儒锐对这个地方的熟悉超出他们的想象,说她之前就来过他们都信。林儒锐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她好像的确来过这里,可脑海却没有任何印象。仿若雾里看花,终隔一层,难以追溯真相。
第二天醒来时,天色很早。林儒锐爬到屋顶上欣赏沙漠的日出,瑞安走出来用矿泉水漱口洗脸,被她吓了一跳:“我还以为梅奇回来了。”
“他去哪儿了?”
“去找流民了。天不亮就出发了,他行动力可真强。”
林儒锐跳下屋顶:“我也去看看。”
梅奇找了三个小时了。他找遍了整个镇子,后来又出镇外去找。一开始他不敢走得太远,怕在沙漠里迷路。后来他想办法做了几个路标,沿着前方走出很远,远到小镇已完全不可看见踪迹,但依旧一无所获。
他不免有些垂头丧气,摇了摇头,正打算往回走时,这群流民突兀地出现在他身后。
“想打架吗?”梅奇摸出武器,在心中清点人数,计算自己有几分胜率。
流民们的表情却很平静,领头人甚至劝道:“快点离开吧,外乡人,这里不是你们该呆的地方。如果继续呆下去,你们就会变成这样——”
他掀开自己的衣服,衣服下竟然是一具空荡荡的骨架,内脏全都腐烂干净了,就好像已经在棺材里躺了个一年半载。
梅奇不可置信:“你这样……是怎么活着的?”
已经化为白骨的躯体并未影响头领的行动,只是腐烂的嗓子使他的声音像含了一块石头般听不分明:“觅。那家伙是瘟疫之母。”
“什么瘟疫?”
“不死的瘟疫。”头领没有保留,整个人呈现枯朽老树般的灰白垂暮感,“不要吃她给你的食物,里面藏着她的血肉。只要吃下去,就会变成和她一样不死的怪物。我们试图杀死她来阻止永生,昨天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可被你们这群外来者打断了。”
梅奇终于得到他想要的答案:觅就是不死之源。
他猜测游戏之所以这么容易给出线索,是因为困难处不在于找出谁是boss,而是想办法如何杀死boss。
世界上有什么办法,能杀死一个永生不死的人?
梅奇匆匆道谢后继续往小镇赶,他等不及把这个线索告诉给其余的玩家。就在他踏入小镇后,一个白裙人影迎面走来。
“嗨。”觅微笑着打招呼。
梅奇精神紧绷:“我有事,先走了。”
“你知道我的秘密了。”觅笑容不变,背在身后的手亮出来,那是一把锋利的刀,“你还想把我的秘密散播出去?不,想都别想。去死吧!”
她的速度快到超出想象,比梅奇遇见过的任何怪物都要快,他甚至只来得及稍稍转身,直冲他要害而去的雪亮的刀光险险擦过他的手臂,眨眼间,鲜血泉涌而出,他的整条手臂从肩膀处滑落!
“我的手啊啊啊啊!”梅奇抱住手臂痛苦地大叫起来,额头瞬间冷汗密布,嘴唇因失血而苍白。他忍耐着这股叫人发疯的剧痛,放弃了逃跑,腋下夹着机关枪,手指扣动扳机,火舌突突舔舐而出,火光照亮他疯狂的眼神。
一个实力恐怖的不死怪物!
她好快!好快!好快!
闪避的弧度细微,却刚好准确地与子弹擦身而过,闪避的速度又极快,觅化为一道高速震颤的白影,在铺天盖地的弹幕中朝着梅奇不疾不徐地走来。
梅奇一面开枪,一面后退。他汗水狂落,口干舌燥,没事,没问题,子弹还很充足!
忽然,觅清晰的五官出现在他鼻尖前。觅直接从弹幕中走了出来,闪身来到他面前,手中短刀高扬,就要刺下!
噗嗤!
一把燃烧着火焰的鲜红长刀直直插入她的心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林儒锐不知何时出现在觅的后方,紧紧按住她的肩膀,手腕转动,刀身在觅的心脏中翻搅数圈,把一颗鲜活的心搅碎成血淋淋的肉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