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缓缓飞动,乌云一般向前游荡,向所过之处投下大片阴影。
众人很快追上了它,宽敞的峡谷弥漫着残喘的白雾,乌泱泱的龙身人托举着白色脊柱在上方前行,阴影之下,峡谷暗如黑夜。
叶筝抬头观察周围的环境,这里不适合阻拦她们,在峡谷对付一群空中生物不是明智之举,可是以目前的情况,不能再放任她们往前行动了。
“出了这道峡谷,很快就要进入北区,那里生活着不少人。”
裴西拿着地图,声音含着担忧。
“停下,在这里杀了它们。”
为首的塞克斯停下脚步,身后的一群人立刻驻足,身边有骑士犹疑着开口,“殿下,这里不适合对付它们,我们要不要……”
“塞克斯殿下爱民如子,不愿再多生事端,我们趁早解决这一切吧。”
叶筝微笑着打断了骑士的劝告。
塞克斯盯住了天上的庞大黑影,他实在是厌烦这个地方,只想早点解决它们。
不知道为什么,越靠近这群怪物,他越是暴躁亢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吸引他,塞克斯注视着黑色怪物群里若隐若现的白色,皱起眉头,它们到底在运什么东西?
一支小队率先靠近,一位身材高大的男骑士站在最前方,他双手向上举,口中念念有词,一道暴烈的龙卷风袭向了天上的黑影,整齐有序的队伍被打乱了步调,尖啸着下落。
黑点纷纷扬扬四散下落,白色山脉般的脊柱失去了托举的力量,轰然坠落,大地为之一震,扬起的尘土霎时弥漫整个山谷,所有人下意识抬臂挡住眼睛。
裴西在剧烈的震动中差点没站稳,紧接着席卷而来的烟尘让他失去了视线,他闭上眼睛,心底却无法忘记刚刚瞥到的震撼一幕——
那个庞大苍白像是雪山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它们到底在运什么东西?
漫山遍野的黄尘中,叶筝用手半掩住眼睛,意识到这是一个好机会,她转过头,对着身后的文德缓慢眨眨眼睛,半睁着眼睛的文德立刻收到了讯息,悄无声息转身往队伍后面走。
见到文德已经带着赛拉悄悄离队,按计划伺机配合她,叶筝转头观察前面情况,没想到一转头,滚滚黄烟中一只巨型的黑色鳞爪袭向她的面门。
叶筝反射性地想下蹲避开,意识到自己的身后还站着其他人,她站直身体利剑出鞘,黑色鳞爪擦着剑刃掠过。
这些龙身人的视力很好,叶筝想,隔着飞扬的尘土还能看到她出剑的动作。
很快,尖叫声此起彼伏,被打断了集体活动的龙身人们似乎十分生气,一只只盘旋在峡谷之上锁定着猎物们,趁着混乱的环境本能地进行狩猎。
直到有风系异能者蓄力将尘埃吹散开来,众人的视线再次清晰,混乱的队伍勉强找回了秩序。
“殿下,您不要走太快啊!”
刚刚进言的骑士才看清周围的情况,一身崭新红衣的皇太子脚步急切地往前走,一只龙身人迅疾地掠向他,看得骑士的心脏紧张提起,而皇太子仅仅用一只手抵住了黑色巨爪,怪物立刻尖叫着灰飞烟灭了。
骑士拍拍胸口,不管如何,皇太子不愧是帝国不世出的3s级天才,有这样的实力一定能带领他们迅速解决这些诡异的怪物。
裴西正在缠斗着。
他一边战斗一边观察,这些龙身怪物的体型不一,有的大到像一栋别墅,展翅几乎挡住了人的所有视野,有的仅仅只有两三米高,一间房间大小。
尽管算是较小的体型,对普通人的压迫感仍然是巨大的。
而裴西面前的这只不大不小,他仰头,堪堪看见怪物顶端属于人类的上身,黑鳞不均匀地覆盖着人体苍白的皮肤,一直蔓延到脖子,再往上是属于人类女性光洁的下颌,他看不清它的面容。
但他知道,那张面容除了眼睛没有眼白以外,其余和普通人类无异。
关于童年期间的记忆断断续续在他的脑海里闪回,有基地里温柔照顾他的女人们,有面目扭曲的研究者们,也有……它们。
风在耳边呼啸,巨爪再次袭向他,裴西仅仅用金属化的手臂侧挡,身体被撞得止不住往后退。
他下不去手!在痛苦的童年回忆中,他记起了一个女人,她喜欢逗弄他这个基地里唯一的小朋友,几次三番将他偷偷藏起来,阻止那些研究者找到他。
后来,她接受了实验,植入了龙骨,变成了……
裴西几乎要喘不过气,一个不注意被掀翻在地上,然而泛着锐利光泽的爪尖没有攻击他,它按住了裴西身边的一个骑士,那位正在和其他龙身人缠斗的骑士忽然被袭击,心口瞬间被利爪贯穿!
裴西瞳孔紧缩,他看见滴血的黑爪从尸体上抽回,愧疚颤抖着手,他转头看向那只怪物,另一只手臂也化作了冰冷锐利的长剑。
它们已经不是人类了,裴西告诫着自己,在变成了怪物后,她们作为人类的自我意识已经消失了。
黑鳞巨爪再次挥向裴西,这一次他不再犹豫,侧身往后一跳,黑爪重击在土地上,留下深刻的痕迹,裴西趁机往巨爪上一跳,借力往上一跃,蓝眸映照着残酷的金属光泽。
他知道它们的弱点,弱点是上半身的人类躯体,心脏、头颅……杀死它们其实不难的。
“裴西,如果我变成了怪物,如果你有机会……帮我结束痛苦吧……”
记忆里温柔的女人握住了他尚且稚嫩的手,告诉他,如何帮成为怪物的她结束痛苦。
裴西跃到高处,金属化的手臂化作长枪,尖端直直对着怪物的心口,在即将刺入的那一刻,他分心了一瞬,视线上移,放大的瞳孔照映着那张属于人类的面容。
他的嗓子几乎失声,无声地喊出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明悦阿姨——”
仅仅一刻滞缓,黑色翅膀以不可抗拒的力道挥向他,裴西像是断毅的鸟落在地上,他咳出了血,正想爬起来,沉重的力量再次压住了他,尖利修长的利爪抵住了他的咽喉。
那张熟悉的面容居高临下,全黑的眼眸没有一丝情感。
裴西怔然地盯着那张面容,十几年过去了,那张面容甚至没有一点衰老的痕迹,正因为如此,裴西强烈意识到——它不是人类,不是明悦阿姨了。
感受到咽喉的致命威胁,裴西闭上眼睛,如果不是为了创造出他这样的存在,这些悲剧就不会发生……
耳畔嘈杂的声音忽然被尖锐的咆哮声取代,裴西睁开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上方——
庞大的漆黑身躯从下往上消散,像是被点燃的纸张,直到那一张熟悉的面容也彻底消失了。
“裴西,别挡我的路。”
塞克斯穿过簌簌落下的黑色灰尘,高傲的面容一动不动,仅仅是侧眸看了躺在地上的人一眼。
裴西爬了起来,擦掉唇边的血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杀了她、她……”
说到一半,裴西失声了,他该说什么呢?难道塞克斯不该杀怪物吗?要不是塞克斯及时出手,他或许已经死在变成怪物的明悦阿姨掌下。
“蠢货。”
塞克斯目不斜视,丢下了两个词,错身往前走。
裴西捂住自己的脸,是他该清醒一下了,明明他答应过了阿姨,不要让她作为怪物痛苦地活下去。
他转头环视着周围的黑色身影,心脏抽痛,她们活着的时候被基地当成了豢养的实验品,死后还要被囚禁在怪物躯体里,那么温柔善良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成为只知道杀戮的怪物呢?
裴西再次举起了金属化的右臂,面容沉重,这一次他不会再犹豫,他要给她们真正的解脱,然后再去为她们复仇——希望计划基地覆灭了,但他知道,教廷才是主导实验的存在。
再次见到明悦阿姨的脸庞后,他想起来更多遗落的童年记忆,基地豢养着堕落种,不是出于好意,而是为了它们强大的战斗力,教廷疑似要利用它们积蓄力量对抗皇室。
裴西咬紧牙关,面对又一只掠向他的龙身人,右臂不再迟疑着侧挡,化作剑刃的尖端直接削下了一只指爪。
他乘胜追击,跳上了庞大的龙身,剑尖抵住了人体心口处,往前一刺——
金属化的手臂本不应该有触觉的,裴西想,可他却感觉到了一股冰凉的阻力,止住了他的动作。
“裴西,你为什么改变心意了?”
“杀死她们,真的对吗?”
轻声的叹息落在他的耳边,裴西惊疑地侧头,叶筝不知何时落在了他的身后,手里的水线缠住了他的手臂。
“叶筝?你为什么……不,你不该阻止我的。”
“它们已经是怪物,活下去只会给无辜人造成伤害,我刚刚心软了一下,就葬送了身边人的性命……”
裴西思绪混乱摇头,他才刚整理好想法,叶筝又把扰乱了一切。
“你不是因为心软,葬送了别人的性命,是因为——不够强。”
裴西睁大眼睛。
“不够强,不是你的错,裴西。”
耳旁,叶筝似乎压低了声音,朦朦胧胧中他仿佛听到了另外一道熟悉的声音,曾经在一个微风吹拂发月夜下,说着类似的话。
“放下你的手,帮助我,我能救回她们,也能拯救你。”
“拯救可怜的、被操纵的人偶……”
轻缓的嗓音如同羽毛一样落在跳动的心尖上,裴西坚硬的金属手臂颤了颤。
“你真的有办法,你……”
裴西的表情松动,另一只手捂住额头。
“不、不,你是叶筝、是教廷的人、是敌人、是反——”
突然,裴西的瞳孔涣散着,没有一点光彩,声音僵硬。
叶筝不动声色地把一切异样尽收眼底。
眼前除了裴西失声的面容,还有一行红色字体。
【警告!警告!剧情线修正中……主角行为检测中……】
红色字体烙印在裴西白皙的面容上,他浑然不觉,转头看着叶筝,眼睛恢复了光亮,悲伤中带着一丝质疑。
“叶筝,你是教廷培养的人,和利用它们的周芸关系可疑,我真的能相信你吗?”
“你当然可以不相信我。”
叶筝的声音变得更轻了。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细雨落在两人身上,忽然,一滴点在了叶筝的左眼下,像是一滴晶莹的泪珠在脸庞留下泪痕,为她漆黑的眼眸增添了奇异的悲情。
可当裴西看向她的右眼,纯粹极致的黑色,无情而坚定至极。
冰冷坚定的眼神刺得裴西心底一颤,还来不及思考更多东西,剧痛瞬间席卷了他。
“啊——”
恍惚中,他看见了一只染血的臂膀飞落,忍不住痛呼出声,很快又压制了喊叫,震惊地注视着叶筝。
“你可以不相信我。”
“但你无法阻止我。”
砍掉了裴西一只手臂的叶筝跳下了龙身,没有再回头看一眼,然而她没走几步,有一瞬间忽然失去了所有感知。
等她再次睁眼,裴西站在她的面前,表情复杂地盯着她。
叶筝看向他的手臂,完好无损。
“叶筝,我们果然是敌人吗?”
听到裴西涩然的声音,叶筝抬起眼睛,无奈地看着他。
“如果你一定要挡在我的路上,那么,我是。”
淅淅沥沥的细雨拍打在二人身上,在越发窒息的气息中,叶筝抬手拨弄着雨线,裴西扩大了身体的金属化。
真正的战斗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