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繁景盯着女儿离去的背影,忽然疑惑起叶筝为什么这个时候出门?异能赛因为事故被暂停,整个上城区人心惶惶。
大概是去教廷活动吧,他这个女儿当圣女还当得挺起劲的。
昨天宿醉晚归,叶繁景现在头还在隐隐作痛,本想今早再出门奔走一番,听了叶筝的许诺,他又忍不住懈怠了下来,毕竟什么人还能比皇太子、首相这些大人物好使呢?他要去求见,这些人可不会搭理他。
中年男人勉强算是英俊的面容有些浮肿,整个人却格外精神,他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不知道是因为宿醉还是过于兴奋,他有预感,这次命运绝对会再次眷顾他,就像大哥落水的那个晚上……
叶筝让管家备车,坐在车里慢悠悠地欣赏起上城区和煦的早晨。
在繁荣温暖的表象下,整个帝国名利场暗流涌动,这次要是那群身份贵重的孩子平安归来,与大赛相关的许多人也难免降级,可要是全部折在里面……恐怕会经历一场大洗牌吧。
不少人想趁着机会上位,叶繁景自以为聪明的打算没有人想不到,他的竞争力并不强,但作为女儿她会满足他的心愿。
只是满足了他的心愿之后,这个平庸的男人能在位置上待多久,会不会再来一场更大的风波将他拉落谷底……叶筝短促地笑了一声,她对这些问题的答案十分清楚。
就算其他人不会再掀起什么风浪,叶筝对自己的搞事能力还是挺有信心的。
叶筝用手轻轻托住下巴,冷清的瞳孔映照着窗外不断褪去的景色。
至于叶笛,就让他去看守皇太子的猎场吧。
听说因为皇太子不在,那群异兽十分躁动,叶笛的能力正好适合去抑制狂暴的怪物们,就是不知道他整天吹嘘的实力能不能让他在那群异兽面前保持体面了。
就算到时候叶笛想反悔,她也会把这个弟弟按在猎场里,正好让读者默认朝昧和叶筝是姐弟关系,这样才能解释两人相似的异能和形象。
为此,在身份暴露之前,叶笛不适合再出现在漫画里了。
叶筝瞥见车窗上自己隐约的倒影,倏地想起了一张相似的面容,嘴角的笑意突然淡了些——她安排好了自己和父亲弟弟,唯独不知道该如何安排她。
车停在了教廷,叶筝将长发挽到胸前,提裙下车。
洁白的裙摆隐没在神圣的教堂大门里,叶家司机知道自己晚上还要来教廷再接小姐一趟,但他心里不觉得麻烦,他真心地感叹着小姐的虔诚,才回家又投入了教廷的工作,要是他有这样的身份地位,谁还想工作啊?
叶筝微笑着朝其他神职者打招呼,圣女除了向希望神祷告,偶尔还要负责一些文书工作。
她快速处理完这些大赛前遗留的工作,十分自然地告别同事们,离开大教堂坐上了另一辆车。
下城区阴雨连绵,久久不消散的血色诡域在阴暗的天气中泛着不详的红光,人人自危,街道上的行人寥寥无几。
黑色皮靴踩在积水的街道上,再往上是利落的黑衣黑裤,勾勒出女孩修长优雅的身姿,一把极低的黑伞几乎遮挡住了她的面容,只露出颜色浅淡的唇和白皙的下颌。
在水的世界里,叶筝不需要用眼睛看路。
同样一身严实黑衣的文德跟在她的身后,高大的身躯披着斗篷,没有打伞,步伐沉稳。
啪嗒啪嗒。
不知何处,凌乱的脚步声激起小水花,扰乱了地上的水流,极其细微的变化没有人在意。
叶筝将黑伞抬起,露出一张白净的面容,在灰暗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冷白,唇色浅淡的唇张合。
“找到了。”
女孩的声音如细雨般冷然落下。
“该死!”
雨珠连绵不断地打在身上,身形矫健的男人毫不在意,他蹲在屋檐上,鹰爪一样锐利的目光锁定巷道里慌慌张张的女人身影,嘴里不耐烦地咒骂了一声。
明明这个女人看上去这么普通柔弱,行动毫无章法,却总是能莫名其妙躲过他的攻击,怪不得教皇会派他们出动。
飞刀再次脱手,在雨巷里逃跑的女人像是后背长了眼睛一样,狼狈地避开,待在屋檐上的男人并不急着动作,他已经将女人逼入了这个地方,他的同伴不出意外会出现在路口的另一端,堵住她。
下一刻,慌不择路的女人果然撞入了一个黑色的怀抱,男人刚松了一口气,很快又睁大了眼睛,瞪着路口出现的黑衣人。
那不是他的同伴!
喉结滚动,叫喊声几乎要冲破出来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先一步堵住了他正要呼喊同伴的嘴。
他张口吐出一大口鲜血,低头一看,不知何时,白色的、利刃一般的东西穿破了他的胸膛。
男人想要转身看清杀害他的人,身影一晃,踩空了屋檐向下坠落。
在坠落在地的那一瞬间,男人死死睁大眼睛,他没有机会看见杀害自己的人,却看清楚了路口处出现的黑衣人。
有点眼熟,他意识模糊地想,白皙秀美的脸,长长的黑发,一双似有悲悯的眼睛。
黑衣人靠近了他,主动蹲下来,那张熟悉的面容更加清晰了。
不、不可能……在意识到黑衣人是谁后,男人的眼睛激动到几乎要瞪了出来,他的身体像濒死的鱼一样抽搐,那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再也没有了机会。
叶筝打量着死去男人的面容,目光仔细而平静。
“不是教廷的人。”
“应该是教皇私下豢养的鹰犬。”
收起骨棘的文德从屋檐上跳下来,皱眉看着缩在角落里年轻女人。
“大人,我们要怎么处理她?”
文德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教皇和圣女都在寻找她?但既然圣女大人不愿说,她也不会主动过问,作为圣女的骑士,她已经习惯了这位小大人神神秘秘的风格。
叶筝转头盯着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年轻女人,这幅惊恐的模样和在诡域里被虫卵异化时一模一样。
“上次告别匆忙,你叫什么名字呢?”
年轻女人颤着瞳孔,像是还没从刚刚的追杀中缓过来,又像是畏惧着眼前温声的女孩。
她当然记得这幅面孔,是这个女孩告诉她,有办法从那具恐怖的虫体中拯救她,女孩还为她指了一条路,让她骑着异兽逃离出了那片地带。
年轻女人动了动发白的唇瓣,正想要说什么,突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叶筝收回击打女人后颈的手,将她交给了文德。
“我感受到了,附近似乎还有他的人,我们撤离吧。”
教皇多疑,哪怕她当时故意误导他,这个女人已经异化成怪物被她们杀死了,他仍然派出了不少人在下城区搜寻。
从这点来看,也能证明这个女人对他而言是十分重要的,或许更准确地说,是女人身体里携带的龙骨碎片不容有失。
可惜,他无论如何也猜不到,女人身体里的龙骨已经成了她的东西。
“我们将她带去那个地方吗?”
文德指的是她们在下城区的小据点。
叶筝“嗯”了一声,除了那个地方,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藏匿这个女人了。
这个女人的身上藏着教皇和龙骨的秘密,她必须弄清楚。
文德却沉默了一会,主动提道:“大人如果要长期藏匿这个女人,恐怕需要找人来照看她。”
“文心的家正好离这里不远。”
叶筝一顿,想起那个很有文采却怯懦自卑的女人,她按照她的安排替丈夫撰写了必死的文章,也不知道她现在独身一人是否比之前的生活更快活呢?
她望向文德,摇摇头。
“这件事风险太大了,我不能擅自将她搅进来。”
一向沉默的骑士忽地失笑,眼神含着年长者的包容,“您怎么知道是‘擅自’呢?说不定她很愿意。”
“文心是我的姐姐,我觉得她会乐意。”
叶筝犹疑了一瞬,在感受到迫近的动静后,她立刻做好决定,“那就先去文心那里吧。”
文德扛起失去意识的女人,两人步伐快速地穿过复杂逼仄的街区,叶筝通过地上的水流感知到附近人的动向,完美地避开了可疑的人。
叶筝有些分神地想,文德会主动提起文心是一件令她惊讶的事情,这两姐妹的关系似乎不怎么样。
甚至当时是她提出了希望在下城区找一个有文采同时口风严密的人,文德沉默了半天才提到了她的姐姐,叶筝才知道文德还有个姐姐。
不过认识了文心后,叶筝很快明白为什么文德和姐姐关系一般。
两人血脉相同,性格却天差地别,文心循规蹈矩地步入了世俗婚姻生活,而文德则一声不吭地走上了一条文心无法理解的道路。
叶筝现在还记得,那时的文心在私下找她谈,声音惶恐而胆怯地说她可以为她服务,只希望圣女大人能帮助自己的妹妹找一个好归宿,而不是像男人一样生活,毕竟这个世界不会真的把她当男人一样爱护。
想着想着,二人已经来到熟悉的门口,文德一边扛着年轻女人,一边敲开了门。
穿着有些褪色的蓝色裙子的文心惊讶地开门,连忙将两位、不对、是三位客人迎进了门。
叶筝刚刚坐下,就听到文德直截了当地开口:“文心,我们想在你这里藏一个人,教廷的人在追查她。”
扎着低马尾的女人端来一壶茶,闻言,端着茶壶的手一抖,叶筝以为她是听到了教廷而慌乱担忧,可对上那双骤然明亮的眼睛,叶筝知道了文德说的没错。
“真的、真的要把这种事交给我吗?圣女大人竟然这么信任我……我还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呢。”
文心放下茶具,有些局促地坐在椅子上,却没有了之前畏畏缩缩的感觉。
叶筝发现这间屋子、连带着文心整个人看起来都整洁利落了不少。
果然,女人没有男人过得比较好。
“那件事结束后,你以自己名义发布的文章我都有看,现在你已经是受欢迎的作家了,不缺我一个读者。”
叶筝微笑着打趣道。
文心却十分郑重地摇摇头。
“圣女大人是不一样的。”
她无比感激当初叶筝给她的选择。
在丈夫因为那篇文死在监狱里后,这片区域的不少人哀悼着这个“英雄”,文心惊讶于自己的冷血,她不仅对丈夫的死毫无触动,反而有种解脱感。
甚至看到那些人悼念着他,她忍不住作呕,他根本没有什么英雄气概,只会打老婆,也没有什么文采,只会剽窃老婆的成果。
在这种忿忿不平的心情驱使下,文心开始以自己的名义创作,以往那些不愿意接收女人稿件的杂志,因为她是“英雄”遗孀的身份破例接纳了她的作品,毕竟那家伙“牺牲”的事在下城区很有热度,杂志社们争着想要这个噱头。
刚开始,她以悼念丈夫的由头创作文章让杂志社接纳她的作品,后来积累起名气、与编辑建立起稳定的合作后,她开始发表各种各样的文章,比如赞美凌云小队的、歌颂圣女事迹的、隐晦评判现实的……
人们逐渐剥离出遗孀的身份,看到了属于属于文心的才华。
可她却觉得不够,明明她已经过上了以前不敢想的生活,她还是贪婪地想要更多。
连她的丈夫那样平庸恶劣的人都能被当成英雄纪念,甚至她为了让别人接纳自己,还要捏着鼻子赞美他,凭什么自己不能成为比他更浓墨重彩、更伟大的人呢?
文心停下了揪着衣角的手指,坐直身体,郑重地望着圣女探究的眼睛。
“圣女大人,请相信我吧,我不会辜负你给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