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年，蛋糕还是稀罕的零食。蔡有阳放学回家，发现有蛋糕吃，忙去隔壁叫陆沣了。他们自然是要一起分享蛋糕的。
但切蛋糕的时候，出了一点小差错——一块切得特别大，一块切得特别小。
蔡有阳忍着心痛，将大块的蛋糕推给了陆沣：“你吃。”他紧紧闭着眼睛，不敢再看自己分出去的大蛋糕。
陆沣本来想说没事，他吃小的，但看蔡有阳这么紧张，忍不住想逗逗他。陆沣把大蛋糕接过来，用勺子挖了一大口：“啊——”
蔡有阳悄咪咪睁开一只眼睛，看着陆沣朝蛋糕张开大口，心里默默流眼泪。
陆沣的勺子却拐了个弯，朝蔡有阳的嘴巴去了：“张嘴。”
蔡有阳：“可是……”
陆沣瞅准机会，直接把勺子塞蔡有阳嘴里了。
蔡有阳“没办法”，“只好”把勺子上的蛋糕都吃掉了。
“甜不甜？”
“嗯！”
蔡美琪和孔令海看着俩孩子吃蛋糕时开心的样子，有点心虚了。孔令海走到蔡有阳身旁，摸着他的脑袋说：“你生日的时候，再给你买个奶油蛋糕。”
蔡有阳懂事地说：“不要了，奶油的太贵了，普通的蛋糕就很好了。”
孔令海：“……”内心十分惭愧。后来他和蔡美琪商量了一下，也不要等蔡有阳生日了，那得明年下半年了，就陆沣过生日，给俩孩子买个奶油蛋糕——要十六寸、有雕花的那种。
要说上了小学，第一件顶要紧的事，不是开学典礼，而是加入少先队、戴上红领巾。
班主任李老师说，入队仪式上，要选一个新队员代表上台发言。这个新队员代表，一共只有三个名额，不是每个班都有的，所以还是非常珍贵的。对于新队员来说，这是一次难得的荣誉。
说到荣誉，最在意的不是学生，是家长。蔡美琪和孔令海不能免俗，自从知道要选发言代表，就每天督促蔡有阳争取机会。但蔡有阳从来没有“事必争先”的习惯，对自己的要求不高，对发言代表这个荣誉，也就表现得很无所谓。
孔令海自嘲说：“社会上把这一代独生子女称为小皇帝，现在看阳阳，再看我们，是地地道道的‘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蔡美琪搂着蔡有阳说：“阳阳，你在学校里表现好了，老师就会喜欢你，知道吗？”
蔡有阳说：“老师喜欢我，就会把陆沣哥哥调到我们班吗？”
蔡美琪很想告诉他会——好比前头放块肉，小狗闻到肉味了，还不撒丫子追呀。
但蔡美琪不敢这么说。她知道，作为家长，最好不要对小孩撒谎。小孩是最会有样学样的。再说了，她自己“行不端坐不正”，又怎么能教育好孩子呢？
蔡美琪只好老实地告诉蔡有阳，他表现再好，也没办法和陆沣一个班了。
蔡有阳就说：“那算了，随便老师喜不喜欢我吧。”
蔡美琪见“老师喜欢”这个诱饵行不通，就换了个饵。她说：“你努力一点，当上发言代表了，妈妈提前给你买奶油蛋糕吃。”
“奶油蛋糕”四个字让蔡有阳有了点精神，他问蔡美琪是不是真的。
蔡美琪转头，朝孔令海摊开手。孔令海茫然问要干嘛，蔡美琪让他拿二十块钱出来：“给阳阳放他储钱罐里，等他当上发言代表，立刻拿出来买蛋糕。”
孔令海正要掏钱，一琢磨：“我钱不都给你了吗？”
蔡美琪就给他掰手指算术了。家里新添的电风扇，孔令海裤子上挂的真皮皮带，还有上个月换的整套陶瓷碗……赚的都不够花的！
孔令海默默拿出皮夹子，掏出二十块钱：“最后的烟钱了……”
蔡美琪把钱抽走，塞进蔡有阳的小猪储钱罐。“戒烟吧。”她说，“这次给他买奶油蛋糕，以后呢？”
孔令海一个激灵：可不是吗？三好学生，德、智、体全面发展，哪一点发展好了，就给奖个奶油蛋糕，那还得了？他的烟全部都要变成奶油蛋糕了。
孔令海说：“我们不能这么教育孩子——太物质了！毛姆说，人要为乐趣而读书。巴尔扎克说，我认为人生最美好的主旨和人类生活最幸福的结果，无过于学习了！”他严肃地看着蔡美琪和蔡有阳，“你们知道，毛姆和巴尔扎克为什么会成为伟大的小说家吗？”
蔡美琪说：“因为他们比你还能扯。”
孔令海沉默了片刻：“我在跟你们探讨学习问题……”
蔡美琪摆手：“别说了，不就是没钱么？”
孔令海：“……”
蔡美琪又说：“读书人的‘没钱’，是‘没钱’吗？那叫穷！”
孔令海：“……”
蔡有阳在旁边听了半天，“姆妈”和“渣哥”的话一个字都没听明白，但“没钱”和“穷”，却是牢牢记住了。去学校的路上，他就跟陆沣说了：“家里没钱了。”
陆沣一开始不当回事，说：“肯定是你爸妈哄你的，我爸妈还经常说我是他们从垃圾桶里捡来的，你觉得可能吗？”他大拇指朝后指自己，“去哪儿捡这么好的？告诉我，我再给他们捡一个去——省得我一个人挨打！”
蔡有阳说：“但是妈妈都没有钱给我买奶油蛋糕，把爸爸最后一笔私房钱都拿走了。”
陆沣想了想，笃定地说：“肯定是你妈妈故意诈你爸爸！”他见蔡有阳仍皱着眉，就拍他的肩膀，安慰他，“甭想了，就算真没钱了，你能怎么办呢？”
蔡有阳愁眉苦脸：“我不知道。”
“那不就得了。”陆沣说，“顶多你以后少吃点奶油蛋糕，给他们省点呗。这你做得到不？”
蔡有阳用力点头：“我可以的。”
陆沣露出赞赏的微笑：“弟弟，你是好样的。”
陆沣是觉得蔡有阳做得很不错了，但蔡有阳却还不满意。他想到爸爸妈妈心心念念的是自己当上发言代表，在学校里就格外用功积极起来。上课的时候第一个举手回答问题，做完作业检查好几遍，尤其是数学加减法，十根手指头快被他掰弯了都。
李老师见蔡有阳进步明显，在蔡美琪来学校接他的时候，特地表扬了他好几次。蔡美琪以为自己儿子是突然开窍了，心里美的呀，回家就跟孔令海商量，儿子以后是上清华还是上北大？阳阳语文好，上北大吧，北大文科好！
蔡有阳不知道爸爸妈妈想得很“长远”，他比较担心眼下。现在还只是没钱买蛋糕，谁知道以后是不是就没钱买肉、没钱买菜、没钱买衣服、没钱上学……没钱上学还不错，没钱买肉是万万不行的。
蔡有阳愁得午觉都睡不好了。本来，他只要三分钟就能睡着，可现在，要五分钟，甚至快十分钟，才能睡着。陆沣带着他爬单杠、跳沙坑，愣是没让他放下这件事。
直到这一天，蔡有阳跟着蔡美琪去菜场买菜，看到一个坐在地上讨饭的中年乞丐。乞丐脏兮兮的，拿着个破碗，碗里有一堆钞票……
蔡有阳听到卖菜的阿姨告诉蔡美琪，说这些乞丐比他们有钱，一天能挣二三十！
蔡有阳都听傻了：一天就能赚一个奶油蛋糕？他深呼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乞丐好几眼，把乞丐的扮相记在了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