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凝不是没谈过恋爱,加上此刻出现在“情敌”脸上一脸得意的笑容,短短一句话成了妥妥的秀恩爱,尤其是顶上“谢大狗”这三个字,充斥着一股“不瞒你说,这其实就是我的亲亲老公”的反向酸臭味。
她顿时被刺激得咬紧牙关,暗地里骂了起来。
觑见对方的反应,赵卿陆心里冷冷一笑。
别人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她还能不清楚吗?谢遇时肯定是看见自己朋友圈的新动态,才有了现在这阴阳怪气的一茬。
可赵卿陆要的就是沈千凝的误会,懒得再多费口舌,径直把头别回去。
见她对自己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沈千凝气到不行,“你信不信……”
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我信你明天就能让我高攀不起好了吧。”
台词被抢得猝不及防,沈千凝涨红了脖子,半晌没出声。
出于从谢遇时那学来的“打个巴掌再给颗糖”的行事准则,赵卿陆忽然偏头看了她几眼,不吝赞美道:“你这身衣服确实是laura的手笔,花纹色调搭配都是她喜欢的,很衬still今天这场秀的纯简主题。”
明面夸赞,实则嘲讽。
沈千凝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气到不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triplekill来了。
赵卿陆笑眼盈盈,食指抵在唇瓣,轻轻嘘了声,视线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你可千万别哭啊,摄像机都就位着呢,当心明天一大早网上全是‘沈家大小姐被神秘美女怼哭’的头条。”
“……”
这狗女人!
走秀结束之后有个庆功宴,恩师林薇在休息室找到赵卿陆,“一起去?”
赵卿陆喜欢宴会,但对这种充满恭维的变相应酬场合意兴阑珊,直白地拒绝道:“我就不去了,没意思。”
虽说是恩师,但两人年纪相差不大,相处时少了那份拘谨,更多的是朋友间熟稔亲昵的语气。
“行。”林薇给自己简单补了妆,“那找个地方喝两杯?”
去的地方离会展中心不远,一家新开业的清吧。
赵卿陆点了杯低浓度的果酒,刚抿一小口,谢遇时的消息进来。
上条消息赵卿陆一直没回复,大概是给塑料老公造成了一种“已经失联”的错觉,谢遇时追问了句:【没回酒店?】
——时隔一天又五个小时。
赵卿陆没多想,顺着他的话:【是啊,在酒吧正准备找一堆帅哥喝酒呢。】
怕他不信,录了段五秒的小视频过去,镜头对准调酒师的背影。
谢大狗:【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什么了?
谢大狗:【卿陆,和帅哥们喝酒前,记得先把结婚戒指摘了。】
“……”
赵卿陆:【还是老板考虑得周到。】
赵卿陆:【佩服.jpg】
啪的一声,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林薇笑着问:“怎么了?”
“还不是谢大……”赵卿陆及时刹车,手指轻敲杯壁,委屈巴巴地说,“我老公嘛,一天到晚就知道内涵我。”
林薇家境优渥,也算是半个豪门圈的人,自然听说了她联姻的事,后来被网上“谢勾勾赵鹿鹿就是天打雷劈的一对”类似言论影响,跟着觉得两人情比金坚,这会只当她在闹小孩子脾气。
换句话说,是在变相地秀恩爱。
林薇笑了笑,将话题转到今晚的大秀上,聊完后突然来了句,“卿陆,有没有想过回去?”
赵卿陆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哪?”
“珠宝设计。”
林薇的声音极淡,像只是不经意一提,赵卿陆心跳还是不免滞了一下,挂在嘴边的笑一丝丝敛住。
片刻,半垂的视线里,是林薇捻住纸片边角的白皙手指,正缓慢朝自己方向推去。
是一张宣传图。
光线昏暗,赵卿陆借着酒柜射灯投下的光,勉强看清几个字。
“ci国际珠宝设计大赛”
耳边林薇继续说,这次的声线压得有些沉:“报名已经开始了,截至明年三月。”
说到这,她将身子转过去,眼神被光影衬得幽深:“卿陆,我承认你在服装设计这块也很有天分,现在发展的也很好,但你有认真想过吗,放弃珠宝设计真的就是你想要的?或者说,为了郁……那种人,放弃自己热爱的东西值得吗?”
林薇大学教的服装设计,是赵卿陆转专业后的老师,也是赵卿陆大一时的专业导师的闺蜜,平时没少从对方嘴里听到“赵卿陆”这个名字。
夸她天赋异禀,又恨她不争气。
明明能在珠宝设计这个行业大放异彩,却为了一个白眼狼深陷于自我怀疑的执念中,不仅放弃出国深造的机会,连最喜欢的珠宝设计也放弃了,往严重了说,无异于亲手断送自己的未来。
追灯打过来,切断空气中的暗潮涌动。
赵卿陆微滞后笑起来,“林老师,我喜欢设计这一点从来没有发生过变化,所以我很清楚,不管是珠宝还是服装,我现在在做的就是自己热爱的事情。”
相处多年,林薇已经摸透了赵卿陆的脾性,但凡她决定了的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我知道了,但我希望你还能再考虑一下。”
这段对话结束后,空气长久沉寂下来,生怕一个不小心再度触及到讳莫如深的禁忌。
赵卿陆心里闷闷的,酒吧环境喧闹,忍受了差不多半小时,借林薇上洗手间的空档,去外头吹会风。
临走前,瞥见桌上的宣传画册,手指不受控地一紧,犹豫好一会也没翻开,捏紧手包,目不斜视地离开酒吧。
她在街口站了会,正准备回去,右脚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拽住,铆足劲地往上抬,依旧纹丝不动。
垂眼看去,细高跟卡进窨井盖的缝隙里。
很好。
她今晚要和这窨井盖锁死了。
刚下了场雨,路上行人很少,萧瑟的风裹挟着浓稠的湿意,一阵阵地袭来,像在皮肤上撮了把冰碴子。
赵卿陆穿了条针织连衣裙,一字领设计,凉风呼呼地顺着敞开的领口灌下去,冷得她直哆嗦。
突如其来的一道光束映亮前方的道路,她目光倏然抬起,一辆骚气的红色玛莎拉蒂驶过来。
在即将路过自己时,速度骤然变缓,呲的一声刹住,溅起十余公分的水花。
赵卿陆垂下眼帘,对上扑在自己小腿脚背上的污水,脸上肌肉瞬间僵硬得可怕,挤不出丝缕的笑。
“美女等车呢?”驾驶室的彩虹头舌尖飞快往腮帮一抵,笑出了大庆油田里泡过几天几夜的油腻感,“上来!哥哥我送你一程!”
赵卿陆虽被娇宠着长大,但不至于天真到看不出骚跑男这般昭然若揭的意图。
这一程的目的地多半是酒店大床房。
心里说不上恼,更多的是身处社死现场无处可躲的窘迫,即便这位哥哥没有看到自己刚才涨红脸拔鞋跟的模样。
赵卿陆皮笑肉不笑地扬起下巴,给了对面一个“不好意思这位看上去像叔叔的哥哥,她现在需要的不是一辆车,而是驶往快乐星球的宇宙飞船”的眼神。
可惜男人忙着照镜,沉浸在自己的盛世彩虹头里,没注意到她眼里的嫌弃。
僵持了差不多一口茶的工夫,一辆纯黑迈巴赫从遥远的地平线驶来,敞亮的车前灯划破短暂的沉寂。
赵卿陆闭了闭眼,下意识抬头看过去,车里的人影被暗黑色玻璃拦截。
车窗缓慢降下,等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她呼吸跟着一滞,快到嘴边的话截然而止。
谁能告诉她,谢大狗为什么会在这?
还偏偏在她最狼狈的时候?
隔着半开的车窗,谢遇时的眼神又黑又沉,看不出半点情绪。
但从前排司机的脸上,赵卿陆读出了“哎呀我都快替太太尴尬死了”这层意思。
再倒回去看,谢遇时脸上莫名多出“又被我逮着了吧”的得意情绪。
赵卿陆:“……”
自我消化了差不多两分钟,赵卿陆才说服自己接受此刻坐在迈巴赫里装逼的男人就是谢遇时。
很显然,上帝没有听到并没有听到她心里一连串“看不见我”的声音,司机贴心地将车停在路边,拉开后座车门,尖头皮鞋落地声格外清晰。
彩虹头听见动静,跟着看过去,男人个高腿长,一身熨帖西装,金丝镜框缀着微弱的光束,清隽的眉眼半遮半掩地暴露在黑沉的夜里,透出难以忽视的矜贵。
视线顿了不足三秒,他又往人行道上的女人看去。
他虽是纨绔之辈,但也分得清哪种人是他能招惹的,显然他的身价不足以跟突然闯入的陌生男人较量,便歇了心思,猛踩油门,扬长而去。
“你怎么突然来越城了?”等人走近后,赵卿陆抬高下巴,故作平静地问。
谢遇时目光不着痕迹地往地上扫了眼,“谈个项目。”
今天发生的糟心事太多,在听到他的回答后,赵卿陆心里微微泛酸,半天也就只挤出一个“哦”来。
不期然听见身侧又传来一句:“脚怎么了?”
赵卿陆如临大敌,要是这糗事被谢遇时知道,待会还指不定会怎么阴阳怪气。
顾不上突如其然的忧伤,忙不迭端出装腔作势的姿态,梗着脖子回道:“能怎么?我就是走累了,站着休息一会不行?”
行是行。
谢遇时掀了掀眼皮,面无表情地问:“鞋跟拔不出来?”
赵卿陆愣了愣。
不愧是狗男人,钛合金狗眼也不是浪得虚名,这都能看出来。
谢遇时没再多说,在赵卿陆错愕的目光下,缓慢曲起一条膝盖,半蹲下身子,肩上落着昏黄路灯打下的投影。
有那么一瞬间,赵卿陆觉得这是上帝下派给她的救世主,虽然这救世主平时没少让她无地自容。
飘忽的意识在两秒后被拉了回来。
她垂眼看去,他的手掌薄而瘦,手背上的青色脉络延伸至手腕,指节匀亭分明,此刻正搭在她细白的脚踝处。
指腹的触感算不上很细腻,带点瑟瑟的凉意,赵卿陆不受控地一颤。
庆幸的是,鞋跟还卡在缝隙里,不至于因为动作幅度过大,恩将仇报地给这位救世主一脚。
谢遇时维持着同一姿势,头也不抬地说:“卿陆,把鞋脱了。”
那清润的嗓音落下时,赵卿陆跟着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老半会才找回自己声音。
“我不脱!打死你我都不脱!”
她一名门淑女,怎么能干出当街脱鞋这种糗事?要是上了今日头条,还不得被沈千凝那群毒妇嘲笑死!
谢遇时不知道自家太太的脑回路已经绕到了这地步,也没法礼貌地告诉她“头条要是连这种十八线新闻都收,不用等明天,下一秒就能破产”的事实。
秋风卷起一地落叶,扑簌簌地往前跑。
窸窸窣窣的动静衬得两人间的氛围更加诡谲。
就在赵卿陆以为谢遇时放弃了这荒唐又无理的要求后,空气里陡然飘起一道透心凉的嗓音。
“不脱鞋,”他忽然抬起头,黑沉的视线看过去,“那替你把窨井盖撬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