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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体要去回忆,周四到底发生了什么裴苍玉其实描述不出来,他睁圆了眼,直到脸被按在枕头上,他闻到了枕头上中午晒过的阳光味道,还能听见床微微的吱呀声,他被人环起来,手臂弯曲着撑在头边,他没有合上眼,好半天都在耳鸣,他甚至觉得这是一场梦,因为他太过清醒地意识在有什么在发生。

他清清楚楚地听见沉重的喘息,和床晃动的频率微妙地重合,他猜应该也和自己头撞向床板的频率重合,但他记不得了。

似乎过于单纯的头脑几乎在一瞬间就封闭了他的感官,直到一切结束,他睁着眼躺在床上,仰头看着天花板,那里还有他小时候裴越山给他画的星星,是金黄色的,这么多年,掉了漆。

然后他睁着眼直到天亮。

裴越山六点就起床了,他没有看裴苍玉一眼,穿上衣服,出门,裴苍玉听见他和奶奶交谈了几句,吃饭,出门上班,奶奶让他路上小心,之后门关上,奶奶因为终于重拾生活的儿子心情不错,哼起了曲子。

裴苍玉僵硬地坐起来,对啊,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今天是个大家都会开心的日子,好像是一个快乐生活的开端。

有点疼。

裴苍玉想了下,他把腿移过去,踏在地上,站起来,扭头看了一眼床单,上面有血和乱七八糟的东西。

于是他有点恍惚,这算什么?

裴苍玉站着没有动,他盯着床单,觉得自己的脑子并不在自己的躯壳里,他冷静地就像看别人的事,脑子在说:“啊啊,这是什么?”好像是在议论一段电视里的情节,裴苍玉知道自己直到现在还是觉得在做梦。

奶奶敲了下门要进来,就在这个时候裴苍玉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一把抓过被子盖住了血和乱七八糟的东西。

奶奶像平常那样催他快去吃饭,还说今天是不是成绩都出来了,你为什么眼圈这么黑,是不是又熬夜了,我看电视上说了,熬夜对小孩儿……

裴苍玉愣愣地看着她,说不出话。

奶奶的话头戛然而止,她担心地走上来,摸了摸裴苍玉的头:“怎么了?发烧了?”

裴苍玉拨开她的手:“我换下衣服。”

多么神奇,他的声音很正常,有那么一瞬间,裴苍玉甚至想如果奶奶发现了他的异常,他就可以从棉花上跳下来,跳到地上,然后把在黑夜里的魑魅交出来。

但奶奶没有发现。

她顺从地离开了。

裴苍玉继续站在棉花上,洗了澡,换了衣服,他的额头只红了一点,他身后倒是很疼,而且是越来越疼,好像逐渐被感受到一样。

他把床单扔进了正在转的洗衣机,把被子叠起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吃了饭,然后去上学。

他晕晕乎乎地来到学校,拿到发的卷子,终于全部成绩都出来了,他是全班第十,这种成绩让他的朋友比他都兴奋,他们在裴苍玉身边转,拿着他的卷子指指点点,明明也很替裴苍玉高兴,却非说老师少扣了分,然后天南地北一通胡扯。

白石今天也很奇怪,他分外躁动,他竟然不停地晃腿,手握了又放,放了又握,不知道在焦虑什么,他的周四夜晚过得也不太好吗?

裴苍玉还是正常地和他们说话,甚至开玩笑,在皮狗的某个笑话讲完之后大家笑作一团,裴苍玉也在其中笑。可这种感觉,就像是站在棉花上看着自己跟别人一起笑,像是灵魂出窍。他把这个思维传递过去,传递给下面的那个裴苍玉。

于是突然裴苍玉就听见了自己的笑声,他一下就停了,然后想,怎么了,在干什么?

想被突然拽进乌云里,他浑身发潮,有种莫名的、巨大的阴影倏地袭来,一瞬间他就萎靡掉了,什么都是虚无的,笑声和谈话,他一声一声地出冷汗,觉得很痛苦,就在这么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他整个人都要碎掉了。

但在家里一切照旧。

周五晚上裴苍玉当然没有睡,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瞪着眼看天花板,听到裴越山睡熟了的声音,不清楚睁了多久的眼,终于觉得有点困了,他眯上了眼,又因为裴越山翻了个身,裴苍玉像被雷劈了一样从床上翻下来,手忙脚乱地朝远处爬,一头撞在了桌脚,撞出了血,他再转身看,裴越山并没有醒,只是在睡梦里翻了个身。

裴苍玉便坐了一会儿,慢慢地站起来,躺了回去。

他被从棉花上扔下来是周一的早晨。

这天裴越山说要给他换一盏台灯,护眼的那种,裴苍玉只是点了点头。

必须要说,裴越山毫无变化,他之前什么样,现在也是什么样,没有任何暧昧的眼神,或是多余的话,他似乎忘得一干二净,继续以“好父亲”要求自己。也正是因为他的太过淡定,让裴苍玉对这件事的认知推迟了几天。

但该来的还是会来。

就是这个周一的清晨,社区的喇叭放一首晨练的歌,大爷大妈们三三两两地快走锻炼,学生们边走边挤在一起看新买的卡片,鸟在电线杆上叽叽喳喳地叫,猫在墙沿上散步,狗在土地上翻来滚去,晨风送来草香,以及远处油茶的味道,后面骑车经过的人嘀铃铃打着铃,让裴苍玉让一下路。

生机勃勃的早晨。

裴苍玉站在路口,突然想。

“那不就是被强/奸了吗?”

于是他的世界一瞬间天旋地转。

他又不是傻子,他在学校里学过,他在电脑上看过,他甚至在法制新闻里也看过,他现在知道了——不,其实他当时就知道了。

他又开始出冷汗,他有个念头告诉他,如果当时你反抗了,情况就会不一样了。为了这个念头他几乎呕吐出来,因为他没有反抗,他自己的懦弱,招来了这种事,对吧。

交通灯红了又绿。

裴苍玉又发现一件事,你看,如果你当时没有洗掉床单,留住了证据,你可以告他,你这是为虎作伥。

他几乎站不稳,靠到了电线杆上,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他似乎只会做错误的事,多余的事,愚蠢的事……

更重要的是……

为什么?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哪怕在这件事发生之后,从来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裴越山要这么做。

为什么呢?

为什么?

做这种事总要有个理由的吧。

不然要人类怎么去理解?

裴苍玉这天上学简直是在跋涉,他没有一点力气,他被悔恨吃掉了,他觉得如果他拒绝,大闹一场,事情不会像现在这样,他再也不是站在棉花上了,他现在在往水里堕。他不合时宜地想,哪怕再来一次,哪怕他打不过,哪怕再重复一遍,起码证明了反抗无用,那么就不是裴苍玉当晚的错,他就不会如此厌恶自己。

比起裴越山,裴苍玉在这个时候,对自己更加厌恶。

他动不了,他没有精神,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比发生了那件事更让他崩溃。

更可怕的是,他开始逐渐回忆起那晚的细节,除了枕头上的味道和轻微的吱呀声,还有更恐怖的东西,现在他想起来了。

来找白石的人很多,他们凑过来讲话,声音很大,裴苍玉烦躁地趴在桌上,用手臂盖住自己的耳朵,听着声音嘈杂,来来往往。

他的朋友们也来,说些什么裴苍玉一点兴趣都不感的话题,没完没了的笑。

上午也是,下午也是。

快把裴苍玉逼疯了。

很烦,觉得很烦,很恶心。

不想动。

他们太吵了,皮狗还要动手动脚,等裴苍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骂了出口。傻乎乎的皮狗一脸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的表情,什么也没说,一群人都安静下来,连飞机都说不出话,上课铃一响再各自散去。

裴苍玉想张嘴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意思,他自己还有很多苦味要嚼,没空管别人的事了。算了。算了。随便吧。

他重新趴在桌上,他头昏昏沉沉,他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又是晚上,又要回家。

在门口的时候裴苍玉好像就突然知道自己要什么了,他想要把这件事抹掉。不是谈清楚,不是揭示出来,不是道歉,不是法律,只是抹掉,让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让裴苍玉永远也不必经历,尤其是这一场头脑的仗。

裴苍玉推开门,奶奶站起来,高声地说他回来太晚了,然后去给他热饭,他爸爸正在把旧台灯拿出去,换上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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