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林穗叫住她,“许世昌回来了!”
张云秋一愣。
几秒愣完,她在围裙上胡乱擦擦手,抬步朝门口走去,“我得过去看看。”
林穗下意识开口道:“注意安全。”
张云秋刚迈出一步,又转身回过头来,摸摸林穗的额头,柔声说:“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别着凉了。饿了就先吃饭,你爸待会儿就回来了。”
林穗很怕许世昌,怕到有时做噩梦都会梦见他。
林穗当年还小,只有六岁,为了许典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干架,无疑是拳头打在棉花上不痛不痒。
可林穗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张嘴在许世昌手上啃了一口。
这一口。
换来许世昌的几滴血,但林穗也被一巴掌扇得头昏眼花,自此落下心理阴影。
泡完热水澡后,林穗不敢到隔壁去探听情况,甚至不敢走出家门,只怕不经意间又和许世昌打照面。
可一想到许典正处于危机之中,林穗始终坐立不安,心里像有千百只蚂蚁在啃,难受得紧。
终于,张云秋和林启逢回来了。
一进门,林启逢就说:“你不用担心,许典他爸已经走了。”
林穗很讨厌用‘许典他爸’来代称许世昌,立即反驳道:“他叫许世昌,不是‘许典他爸’。”
“好好好,许世昌。”林启逢改口。
林穗稍微满意了些许,问道:“他来干嘛?”
“要钱的。”张云秋抢答,方才当着许家爷孙俩不好意思发作,如今回到家全部宣泄出来,“一听说儿子参加竞赛有奖金,巴巴地从外地赶回来。十几年来,他一分钱没给许典,现在居然好意思伸手和许典要钱!他的脸皮怎么比厕所墙还厚呢!”
林启逢拍拍张云秋的肩膀,叹了口气没说话。
不论是英语竞赛,抑或者是数学竞赛,都有设置奖金。只要进入省级赛,每个晋级的人都有一千块。若是能在全国赛中取得前三,奖金更为丰厚。
上一年,林穗因为发烧放弃竞赛,而许典差一分就能晋级。为此,林穗还曾经埋怨过许典粗心,没有好好检查……
现在想想,事情恐怕没有她想象的简单。
许典是故意的。
故意落榜,故意和奖金失之交臂。只要没有钱,许世昌就不会回来要钱。
可这一次许典和她约好了,要一起去北京……
一念起,林穗直奔出门,跑向对面许家老院。
许老爷子正坐在院子的大榕树下一言不发地抽烟,经过许世昌一事后,枯朽的脸庞上又多了几分愁。
林穗没有打扰他,小步奔向主屋。
许家主屋的结构很简单,一眼就能看穿全部。
但和普通家庭不同,许家特地隔出一个小小的工作间。此时,工作间里暖黄色灯光正亮着,说明有人在。
林穗偷偷摸到工作间门口,探出头。
少年站在灯光下,稍稍佝偻着腰,正在摆弄桌上已被拆开的钟表。即便戴着白手套,他的手指依旧灵活,三两下就拆出一根转轴,举到眼前仔细观察。
林穗小小声,“许典~”
许典转过头,鼻梁上架着一副很特别的眼镜。他没开口,只是看着林穗。
“不饿吗?”林穗问。
许典摇头,又重新投入工作中。
那好吧。
林穗用唇语默读,悄悄抬步走进工作间。
工作间里有各种修钟用的器材,各种大小的螺丝刀,各种尺寸的齿轮,全都用透明小盒子装起来,整齐地在桌上一一排开。
小盒子上,还有注释的标签。
许老爷子年轻时没念过什么书,所以注释全部都是许典亲手写的。
嗯,都是小学生字体。
林穗其实很少进工作间,因为修钟是一件特别需要专注力的工作,可能一动起手来就是几个小时,不吃不喝是常事。
往常如果许家有工作,林穗就会把饭菜端到客厅里放着,但经常没动过。
林穗知道许典是在用工作分散注意力。
许世昌的到来,对许典不可能没造成影响。许典没有表现出来,纯粹是太懂事了。
林穗坐在角落的椅子里,戴上耳机听歌。
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动,默默地注视许典的背影。
许典很小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他和其他孩子一样,喜欢笑,喜欢玩,喜欢闹。他会和大鱼联手捉弄两个女生,会在摔倒的时候哭着回家找妈妈。
只是在六岁那年,可以让他肆意撒娇的人不在了。
所以一夜之间,许典长大了不少,变得早熟内敛,沉默寡言。
一点也不像个小孩。
曾经一起玩的小伙伴们觉得许典是个异类,开始排斥他。
还好,大小鱼没有放弃他。
林穗也没有。
如果有人骂许典是没妈的孩子,大鱼会冲上去揍那个人,小鱼会用尽办法逗许典开心,而林穗始终牵着许典的手。
十一年,从未放开过。
听着歌,林穗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林穗醒过来时发现许典就坐在身边,同样伏在桌子上,塞着一半她的耳机。
许典没有睡着,林穗一动,他便抬起头来。
“我睡多久了?”林穗问。
许典:“半小时吧。”
林穗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望向工作桌。
方才拆开的钟表已经装了回去,如今正立在桌上,嘀嗒嘀嗒地走动着。钟表的造型很复古,表盘上画着耶稣像。
林穗认出这是之前那位外国人送来修的宫廷钟表,据说是维多利亚时期留下来的古董了。
“你修好的?”
许典“嗯”了声,又把头埋进臂弯里。
厉害。
是真的牛逼。
前些日子交接钟表的时候,劳伦斯先生向林穗提过为了修好这个古钟曾经跑过欧洲各地,但因为零件实在难以找到替换,许多钟表师傅都无能为力。找到许家,其实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如果是在修不好,只能作罢。
没想到,死物又活了。
林穗摘下耳机,凑上前去,蹲在宫廷钟表前细细观察。
不愧是古董,虽然表面有岁月的痕迹,但细节依旧精致。就连一根细细的指针,都有细密的雕花纹路。
“林穗。”许典突然开口。
林穗:“嗯?”
“想不想看《天鹅湖》?”许典问。
林穗没头没脑地反问道:“你是要去大鱼家吗?”
不对啊。
去大鱼家和看《天鹅湖》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若是小鱼要邀请她一起,直接qq找不就行了,何必通过许典呢……
许典大概也很不明白她的脑回路,深深叹了口气,说:“我指的是,在北京大剧院里看《天鹅湖》。”
脑电波终于接上。
林穗的嘴巴微微张开,惊讶地瞪大眼睛,“可是……”
许典已经料到林穗要说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冲她抖了抖。
“你怎么会有票?”林穗抓过票一看——
地点:北京大剧院
剧目:《天鹅湖》
时间在全国赛当天晚上,也就是……她的生日。
林穗变得结巴,“怎么、怎么会?怎么?”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林穗因为北大而想去北京。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还有另一个原因:她想在北京大剧院里看一场芭蕾舞剧。
“我知道了,是劳伦斯先生给你的对不对!他是英国芭蕾舞团的投资人!可为什么……”林穗瞄向许典。
如果许典没开口,劳伦斯先生也不会冒然给票吧。
难道说……
许典:“你好烦。”
林穗也不气,哼哼两声后说:“如果我去不了北京呢?”
许典沉吟几秒,耸耸肩,“本来也不想要,只好把票拿去换成钱了。”
林穗:“……”
亏她感动了半天,全是假的:)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不觉3月了,争取这个月内完结~
第30章
周一早读过后,各班第一时间公开了省级赛的成绩,最终进入决赛的只有两人,两科各占其一。
文理二班同时爆发出欢呼声时,正在教学楼走廊上闲逛的学生们纷纷投来侧目。
学生时代不存在秘密。
很快,消息便传遍校园:许典和林穗进入全国赛了!
林穗原以为自己会激动到流眼泪,但在听见武包包宣布她以省级第一的名次进入全国赛时,心中竟是平静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