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六从腰后抽出曾经逗弄过蝎子一家的枯枝,弯腰挑开石观音华丽的外袍。
若非富贵儿说“神龛上站着一个装神弄鬼的石观音”,安小六也不会发现神龛上的石像居然是活人假扮。
据说内功深厚的顶级高手可以凝精气化身木石,石观音这个“大漠第一高手”倒也名副其实。
想着,“咕噜噜”
一颗璀璨夺目的宝石从石观音衣服里滚了出来。
正是被黑衣人抢走的、从彭一虎身体里取出的“极乐之星”。
却在此时,富贵儿如发疯一般撕心裂肺的尖叫:
“先别管她,香,你的香”
香什么香
安小六茫然环顾四周,而后倒吸一口气,手忙脚乱跑到香炉边掐灭三支还在燃烧的香,因为动作太快还差点被石观音华而不实的裙摆绊倒。
这种香是安小六师父们研究出来的,最大的特点是贵。
她虔诚的收起香,抽出枯枝继续拨弄石观音的衣服。
“安姑娘,危”
当楚留香心急火燎的回到木屋,一眼看到蹲在死人旁的安小六。
她看起来兴致很好,手上拿着一根枯枝在尸体衣服上戳来戳去,仿佛在玩什么寻宝游戏。
“险”字顿时堵在楚留香的喉咙里。
他瞠目结舌望着地上那尊惨不忍睹的“红粉骷髅”。
肌肤可以因为内功而改变,衣服却不会,这具干尸身上的衣服分明为石观音所有。
“她是石观音”
“嗯。”
“你杀了她”
“嗯。”
“用”
“嗯。”
沉默,难以想象的沉默。
片刻,楚留香用一种怪异的表情说:“这下你真的可以做胡铁花的六祖宗了。”
“”
石观音死了
这个消息比胡铁花的屁味传得更快。
小潘看安小六的表情宛如见了活阎王,小心翼翼嘘寒问暖,比照顾姬冰雁这个正牌主人还要细心,安小六估摸现在在小潘心里,自己比石观音可怕一万倍。
姬冰雁表现的倒像个正常人,当他知道安小六是用什么杀死了石观音后,决定与安小六做一笔交易,他要买下来安小六手里那三支残香。
价格由安小六报,只要不是太离谱他都能接受。
安小六尚未做出反应,脑袋里的富贵儿“哇”一声哭出来。
“你有钱了,你终于有钱了,我太不容易了,我太不容易了,呜呜呜”
祂太吵了,安小六只得打断鬼哭狼嚎的富贵儿:“小声点儿,我听不到他说什么了。”
富贵的哭嚎顿时变成细细的哽咽。
胡铁花、彭一虎的反应也很正常,他先是吓了一跳,而后哈哈大笑。
两个爽利的汉子都对石观音没有好感,安小六能利落的干掉石观音对他们来说再好不过。
“六爷爷,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今晚必须好好喝上一杯。”
胡铁花将胳膊肘搭在安小六的肩膀上,然后被看不过眼的楚留香强行拖走。
“老臭虫,你有病吧,我和我六爷爷说话关你什么事”胡铁花哇哇大叫。
楚留香冷笑:“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做什么”
“屁,我那是沾我六爷爷的喜气”
他嘴上骂骂咧咧,笑容却无比灿烂。
“你的红镖。”
安小六将那颗“极乐之星”还给彭一虎,若说彭一虎原本对安小六只有单纯的感激,在得知自己的恩公就是江湖上闻风丧胆的凤阳瘟姬时,感激中又带着一丝慎重。
他拿出一块铁牌双手捧给安小六:“这是我彭门的信物,凤阳也有彭门产业,恩公若有的需要尽管差遣。”
呃,这就很尴尬了。
“我现在不住凤阳了,”安小六小声说,“我搬去金陵了。”
彭一虎哈哈大笑:
“那更好,我在金陵有别业,保完这趟镖正好陪恩公走一遭”
别业
安小六心里露出大大的羡慕。
富贵儿再次歇斯底里的大叫“你也会有的,你一定会有的”。
祂听起来快被贫穷折磨疯了。
繁星点点。
喝醉的胡铁花与同样的喝醉的彭一虎抵足而眠,两人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噜声。
安小六掀开毯子走出帐篷。
离帐篷不远不近的枯树旁有歇息的骆驼,还有远离人群的石驼。
他静静靠着骆驼,眼睛睁得大大的。
不是亲眼所见真的很难相信有人竟然睁着眼睛睡觉。
可这就是石驼,孤独高傲的石驼。
安小六踩着细软的沙子,一步步向石驼走去。
石驼转头,虽然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见,可只要在沙漠他就是最敏锐的人。
不过多时,安小六来到石驼面前。
她从怀里取出一束头发丢到石驼脚下,石驼似乎察觉到什么全身颤栗。
他双手发抖,捡起地上的头发又哭又笑,浑浊眼睛流出两道泪,泪水沿着他凹凹凸凸的面颊,一滴滴落在黄沙中。
这缕头发来自石观音。
石驼之所以成为石驼,因为他的仇家是石观音。
她将石驼折磨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模样,只因石驼不肯像别的男人一样臣服她、痴迷她。
安小六蹲在石驼身后,一笔一划地写着:
“我已履行诺言,该是你践诺的时候了。”
石驼点点头。
“我信你。”安小六郑重其事说,她手指的笔触充满了信任与坚定。
石驼缓缓闭上了眼睛,丑陋的脸上有一种异样的光辉。
安小六起身返回帐篷。
一阵风袭来,安小六闻到若有似无的花香。
沙丘后面走出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他望着安小六:“安姑娘。”
“楚公子。”
“石驼之所以待姑娘不同,因为姑娘此行目的就是石观音,或者说石观音有姑娘要找的东西。”楚留香说。
安小六不置可否。
“姑娘与石驼做了交易,你替他杀石观音,他带你去找那样东西。”楚留香又说。
安小六还是没有说话。
楚留香脸色有些难看,他一直以为大家在沙漠里共同经历这么多事,就算谈不上莫逆之交,至少也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看来是”楚某自作多情了。
“公子猜得对也不对。”
安小六忽然说,寂静的夜里她的声音有一种孤独感。
楚留香一怔,安小六又说:
“石驼并没有对我另眼相待,相反他一直担心我连累你们。
“我确实需要石驼带我去一个地方,石观音是我向他递交的投名状,事实上即使没有石驼,我也是要杀石观音的。
“师祖年轻时杀戮过重,晚年逐渐修身养性,对任何事都看得很淡,唯独对罂粟、大麻深恶痛绝,并留下遗训利用此物害人者,杀无赦。”
说到这里,安小六语气有些埋怨:
“我也没想到石观音那么不抗。”
浪费了我三支死贵死贵的香不说,身上唯一一块宝石还是彭一虎的,安小六翻遍石观音身上所有衣物,连块碎银子都没找到。
她甚至没有那些黑衣人富裕
安小六觉得自己亏大了。
楚留香好笑的摸了摸鼻子,这姑娘对石观音身上没有银票非常怨念,扎帐篷的时候还在嘀咕“怎么不带钱呢”、“居然比我还穷”、“不该用那么贵的”
“咳,”楚留香轻咳了一声,“其实依姑娘的本领,想要赚钱还是很容易的。”
好轻松哦,睡桥洞的又不是你。
安小六不冷不淡“哦”了一声,转身向帐篷走去。
楚留香望着女孩的背影,竟不知哪里又得罪了她。
次日。
帐篷外来了一群训练有素的武士。
他们自称是龟兹王的部下,龟兹王听闻除掉石观音的壮士住在这里,特意设宴款待贵客。
胡铁花听到“壮士”就笑喷了,他眼角余光不断瞟向蹲在帐篷外,拿着枯枝戳虫子的安小六。
“壮士,去不去啊。”
胡铁花笑嘻嘻看向安小六,他其实蛮待见这姑娘的,有这姑娘衬托着,自己看起来也是个体面人儿。
其他人也没有意见,大家都在等安小六的意见。
安小六看向为首的武士:“有葡萄吗,我想吃葡萄了。”
武士们虽然诧异为什么做主的是个不会武功的村姑,却也没有露出别样的表情。
“自然是有的,”武士们笑了,“吐鲁番的葡萄、库尔勒的香梨,迦师的蜜瓜姑娘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安小六点点头:“我没意见了。”
“我也没意见。”胡铁花迫不及待赞成。
牛羊肉好吃但也架不住天天吃。
胡铁花觉得这几天自己呼吸都是孜然味。
姬冰雁:“我也没有意见。”
楚留香微笑:“那就一起去吧。”
龟兹王的帐篷驻扎在一片绿洲之中。
不仅有清澈的池塘,还有郁郁葱葱的树木和青草。
安小六等人实在太狼狈了。
这样见龟兹王不免失礼,安小六由温柔的侍女带去小池边沐浴更衣。
半个时辰后,侍女带梳洗妥当的安小六返回帐篷与楚留香等人会合。
安小六摸着自己微湿的头发,老实说自己头发还能梳开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她本想建议那些侍女将她头发剃光的。
“怎么还没回来,这都过去多久了,不会出事了吧”
安小六听到帐篷里胡铁花焦急的声音。
“再等等,再不回来我便出去找她。”这是楚留香的声音。
“你再去问一次。”姬冰雁说道。
听着这些关切的话语,安小六心里忽然涌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负责带路的侍女笑了:“姑娘的朋友问过好几次了,他们都很关心您。”
“嗯,”安小六轻声应道,“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侍女帮安小六掀开帐篷的帘子,安小六与准备离开帐篷的楚留香打了一个照面。
楚留香一怔:“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安小六说道。
楚留香盯着安小六的脸,他没再说话,手使劲揉着鼻子,好像要把鼻子拧掉一样。
“你可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你谁啊”
胡铁花瞪着安小六,像忽然被下了哑药。
姬冰雁震惊地看着安小六,半晌他用一种奇怪的语气说:
“原来你长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