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璎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熟悉而遥远。
那是十年前。
她趁师父闭关,利用自己在藏书阁多年所学破了师父在山上设置的阵法,那会儿阿初刚好回玉照国去了,骗过师兄不算难。
她第一次下山,山下的世界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复杂,虽然与电视小说上多有差异,却并不难接受。
她走了很久,终于进了一座小城镇。
中午了,日头高高挂起,惹得她满头大汗。她觉得饿了,看见旁边一家包子热气腾腾的,特别香。
一文钱一个。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下山的时候没带钱。
上辈子出身豪门,从来不会为金钱忧心,卡上的余额永远都有至少七位数。这辈子一出生就生活在山上,更是对金钱没概念。
最后她想起自己穿的这身衣服还不错,就从袖口上抽出金丝,换了几个包子。
然而晚上她没地方住。
她孤零零的蹲在街角,却被巡逻的衙役给盯上了,她没有户籍,他们要将她抓去衙门。
幸亏那时候她还有些防身的功夫,又仗着个子娇小躲过了衙役们的追击,化成小乞丐的模样在一个废弃的古宅里藏了一夜。
第二天,街上就张贴了通缉令,上面画着她的画像。
她藏在一辆出城的马车底下,悄悄出了城。
出城以后,她却十分茫然,因为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而且自己没钱,也走不远。
难道要回苍雪山?
她漫无目的的走着,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好像不知不觉走错了路,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肚子好饿啊。
她咬了咬唇,活了两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没办法,只得先想办法填饱肚子再说。
她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就看见了山,山上有果树。她眼睛一亮,连忙跑了过去。
那棵树很高,那时候她差不多已经克服了恐高症,刚开始学轻功。她在心里衡量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能上去。
于是她闭上眼睛,按照师兄教的方法,深呼吸,然后纵身一跃,跳到了树枝上。
她刚欣喜的摘下一颗鲜红欲滴的果子,突然咔嚓一声,树枝断了。
她猝不及防,立即掉了下去。
“啊——”
预料的疼痛没有袭来,她落入一个温暖泛着淡淡青竹香的怀抱中。
她愕然抬头,却看见一张十分漂亮的脸。
和阿初一样漂亮。
他穿着一身华贵紫衣,面容虽然还有些稚嫩,但是好看得难以形容,只是那一双眼睛,雾蒙蒙的显得太过淡漠,仿佛尘世间没有他在意的东西。
“谢谢…”
道谢的话还未说完,下一刻,那漂亮的少年手一松,毫不怜惜的将她丢在了地上。
“哎哟——”
尽管出现了一个小插曲,但她的屁股还是没有避免与大地亲密接触的结局。
“什么人呐,亏得长那么漂亮一张脸,这么粗鲁,不知道对女孩子要温柔点么?太没风度。”
“放肆!”
一声低喝,随即就是拔剑的声音响起。
“其哲!”
那漂亮的少年开口了,声音还有些稚嫩,语气却透着十分老成淡漠。
“是。”
叫其哲的冷面少年,嗯,看起来似乎是个护卫的模样,闻言立即收了剑,恭谨的退后两步,不在发言。
她很是讶异。
看起来这个穿紫衣华服的少年身份还不低。
算了,好歹人家刚才也救了她一命,就不和他计较了。再说了,自己都活了两辈子了,还跟个小孩置气也忒没气量。
她拍拍手站起来,找到刚才掉下来的时候落在地上的果子,捡起来,用袖子擦了擦,一口咬下去,香甜的汁液顿时充斥口腔。
太甜了。
她立即想要仍,可肚子不争气的唱起了空城计。
她咬牙,想到昨天吃的那一顿包子…算了,闭上眼睛,就当这果子是那美味的灌汤包了,好歹填饱肚子再说。
那原本要离开的主仆俩,此时却停了下来。
紫衣少年目光看过来,含着几分打量。
其哲很讶异于自家主子对一个陌生小女孩儿的关注,想了想,他道:“公子,看她的穿着,应该是富家千金,怎么把自己弄得跟个乞丐似的?这么小的年纪,难道是跟父母走散了?”
她闭着眼睛如同吃毒药一般好容易将一个果子吃完,听到这番话,立即浑身一僵。
其哲的话触动了她的伤心事。
这一世,她刚出生娘就死了,亲生父亲娶了后娘,还生了个女儿,怕是以为她已经死在外面了。
她这次偷偷跑出来,就是想去天熙寻亲的。
这时候,那紫衣少年走了过来,低头问:“你是哪国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抬头,逆光下他容颜朦胧幻灭竟看起来温润如玉。
虽然上辈子被保护得太好有些天真,却不傻。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不知对方来路身份,不可轻易相信。
于是她不答反问,“你又是哪国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紫衣少年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他身后的冷面侍卫神色很是不悦,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冒犯了自家主子的威严。
“我是重音人,出来散心,路过此地。”
出乎意料的,紫衣少年竟回答了她。
苏浅璎诧异,他身后的冷面侍卫其哲更是瞠目结舌,好似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紫衣少年笑了笑,“现在,该你回答我了。”
苏浅璎抿唇,却道:“我好像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
“你——”
其哲对她的胆大包天意外又生气,忍不住想要出声训斥。
紫衣淡淡道:“你若是觉得跟着我太闷,可以回去。”
其哲脸色一白,立即不敢再说话了。
苏浅璎歪头看他一眼,刚准备转身离开,又想起自己不认识路。而这里又没有其他人,咬了咬牙,她还是妥协的回头。
“你们要去哪儿,可以带我一程么?”
那紫衣少年打量着她。
“你要去哪儿?”
“天熙。”
“这里离重音国边境只有三百里路…”紫衣少年说了一半又止,“迷路了?”
“嗯。”她点头,“你知道天熙在哪个方向么?”
“你是天熙人?”
她继续点头。
“嗯。”
紫衣少年又问:“你的父母呢?”
她眼珠子一转,决定撒谎。
“走散了,我差点被人贩子买去当丫鬟,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怪不得这么狼狈。”
紫衣少年似乎相信了她的话。
她松了口气,又问:“你知道天熙该往哪个方向走么?”
“就算我告诉你,你好像也去不了。”
紫衣少年的话意有所指。
她脸色微囧。
没钱,连饭都吃不起,怎么赶路?
想到这里,她神色顿时黯淡下来。
这时又听那紫衣少年说道:“走吧。”
她抬头看着他,下意识的问:“去哪儿?”
“你不是要去天熙?”他淡淡道:“这里荒郊野外的,我就算给你指了方向,你确定你能分辨东南西北?”
额…
她顿时尴尬的红了脸。
紫衣少年已经转身,走了几步发现她没跟上来,又回头看着她。
“怎么了?”
苏浅璎一脸的怀疑和防备。
“你我萍水相逢,我凭什么相信你?”
其哲又要发怒,但想到方才主子的话,终是忍了下去。
紫衣少年倒是没生气,而是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你身上有值得被我骗的东西么?”
“怎么没有?万一你们把我拐卖了怎么办?我刚从狼窝里逃出来,可不想再入虎穴。”
“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吧,天快黑了,这山中的狼大约也快饿了…”
紫衣少年漫不经心的话成功的威胁了她。
她浑身一抖,神色依旧充满戒备。仔细想了想,却还是跟了上去。
那主仆俩也不管她,继续往前走。
天黑之前,终于进了城。
不用再露宿街头的感觉真好。
紫衣少年回头看了看她,然后吩咐身边那个冷面侍卫去给她买一身新衣服。她昨晚扮乞丐,小脸脏兮兮的,身上的味道自然也不太好闻。
她自己也是有轻微洁癖的,想到此脸就红了,然后进屋洗澡。
等她穿戴整齐出来的时候,其哲瞪大了眼睛。
没想到刚才还脏兮兮的小乞丐,洗干净以后居然是个粉雕玉琢的玉娃娃。
那紫衣少年倒是没什么反应,指了指桌子上的菜肴。
“吃饭吧。”
今天除了那个果子,她什么也没吃,此时早已饿得不行,见到一大桌好吃的,自然也顾不上矜持了。
只是这满桌子的菜基本都是荤腥,太油腻,她只能挑挑拣拣的吃。
紫衣少年挑眉,给她夹了一块鱼肉。
她正在咀嚼鸡蛋,见此下意识的皱眉。
“不喜欢?”
“刺太多。”
在山上,阿初都会细心的把鱼刺挑干净了再给她吃。
紫衣少年笑了笑,显然没这个打算,又给她盛了一碗汤。
“饿太久这么暴饮暴食对胃不好。”
她盯着那碗鸽子汤,很想说她讨厌吃鸽子,但是人家好心带她进城又请她吃饭,她若是再挑三拣四,就有点不识好歹了。
咬咬牙,她闭着眼睛,将一碗汤喝了个底朝天。
紫衣少年轻笑一声。
“不喜欢就别勉强。”
被看出来了。
她脸色微囧,又抿唇微笑。
“今天…谢谢你。”
紫衣少年只嗯了声。
她想了想,道:“我叫苏浅璎,浅色的浅,璎珞的璎。以后有机会,我会报答你的。”
“好。”
他选择性的回答她后半句,显然没打算告诉她自己的名字。
苏浅璎悻悻,却也没勉强。
出门的时候没带夜明珠,只好多要了几根蜡烛,天还没亮,蜡烛就已经燃尽,她却睡不着了。
坐在床上发呆。
第二天继续赶路。
他突然问:“会骑马么?”
她愣了愣,然后摇头。
“不会。”
于是紫衣少年让其哲雇了马车。
她第一次坐古代的马车,不免有些好奇。
“没坐过马车?”
她立即收回打量的目光,强自镇定。
“我自幼体弱,养在闺中,很少出门,这是唯一的一次。”
紫衣少年不再说话。
苏浅璎偷偷看他,这少年话不多,看起来平易近人,却总给她一种疏离的感觉。
有点像她那个师侄儿。
“看你穿着不凡,是富家子弟吧?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额,不对,还带着个护卫。体验生活?还是被赶出来的?”
紫衣少年没回答,长久的沉默中只听得车轮压过地板咕噜噜的声音。
就在苏浅璎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听得他道:“我…离家出走。”
厄…
苏浅璎眨眨眼。
“为什么?”
他没回答。
直到下一个城镇,几人下了马车。
她突然问:“你身上有钱吗?”
“干什么?”
苏浅璎轻咳一声,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说道:“那个…我也是偷偷溜出来的,身上没带钱。”
一声轻笑。
“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
显然,他早已看出她之前在撒谎,却没计较,而是让其哲给了她一袋银子。
“你等等,我很快就回来。”
“你干什么?”
“买东西啊,你不饿我还饿呢。”
她匆匆而去,没多久,却提回来两壶酒。
主仆俩在城门口等着她,似乎是怕她走散,见她提着酒,紫衣少年扬眉道:“你买酒做什么?”
“废话,当然是用来喝的。我看你好像不太开心,俗话说,一醉解千愁,看在你接济我的份儿上,呐,这个给你。怎么样,我大度吧?”
她得意洋洋。
“俗话还有言,借酒浇愁愁更愁。还有,钱是我给你的,所以不是你大度,而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他第一次对她说这么多话,却是…毒舌得可以。
苏浅璎:“…”
“不过,谢谢你。”
他居然对她道谢,然后从她手中接过那两壶酒。
晚上住客栈,客栈里自然是有酒的。不过之前饭桌上只有菜没有酒,所以她才自发的跑去买的。
吃饭的时候,紫衣少年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何去要去天熙了么?”
她抿了抿唇,道:“找我爹。”
紫衣少年似乎看穿她有难言之隐,并没有继续多问。
“既然你说借酒浇愁,那就一起吧。”
他给两人的杯子都倒上了酒,含笑一饮而尽。却发现她没动,问道:“你怎么不喝?”
“我酒量不行,一喝就上头,醉了还容易发酒疯。所以为了避免你被我荼毒,这些就还是你一个人喝吧,我就不跟你抢了。怎么样,我够大方吧?”
这次,紫衣少年没再损她。
“我叫宁晔。”
他忽然出声。
她怔了怔,随即笑了。
“我还以为你准备当雷锋做好事不留名呢。”
“雷锋是谁?”
“额…一个大好人。”
宁晔慢吞吞的说道:“我可以认为,你这是在变相的夸奖我么?”
苏浅璎眨眨眼,“最起码这两日,你在我面前是好人。”
宁晔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
他静默一会儿,回过头来看着她,目光十分温和。
“第一次有人说我是好人。”
苏浅璎歪头看着他,“难道你平时很坏?”
宁晔又默了默,神情竟有几分寂寥。
“没人说过我是好人还是坏人,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是怎样的人。”
她若有所思,然后拉过他的手就走。
宁晔愣了一下,却没抽出自己的手,只是问道:“去哪儿?”
“带你去看日出。”
……
他们去了栖梧山。
她气喘吁吁,“我已经很多年没看过日出了。”
宁晔侧头看着她,目光有那么几分怪异和探究。
苏浅璎没察觉自己这句话有问题。
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从没出过门,没看过日出很正常。可是,什么叫很多年没看过了?
不过他没有问。
“现在还早,起码得等三四个时辰才能看见日出。”
“那就等啊。”
她坐在地上,一双眼睛比夜空里的星子还灿烂,天真无邪的说道。
宁晔笑笑,跟着坐了下来。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
她渐渐的有些困了,却一直强撑着。
宁晔看出她的困倦,道:“肩膀可以暂时借给你当枕头,等太阳出来了,我叫你。”
苏浅璎歪头看他含笑的目光,略一犹豫,还是靠在了他的肩上,却始终睁着眼睛。
“怎么不睡?”
“没有光,我睡不着。”她离开他的肩膀,双手抱着膝盖,眼神有些空洞和恍惚。忧伤道:“我怕我一睡着,就见不到第二天的晨光了。”
他默了默,站起身来。
她下意识的拉住他的手,“你去哪儿?”
他看见她眼底微微害怕,柔声道:“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她抿唇,“那你快点,我一个人怕黑。”
他笑了一下,“嗯,很快的。”
……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一个人坐在老槐树下等着,却莫名的相信他一定会回来。
于是她等啊等,好几次眼皮打架,她却始终坚持着不让自己睡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察觉有亮光。
光?
她猛然瞪大眼睛。
眼前出现了萤火虫。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越来越多,数不清的萤火虫,整个黑漆漆的山头转瞬被光芒笼罩。
“喜欢吗?”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温润儒雅,带几分笑意。
她立即回头,看见他含笑站在不远处,手上拿着他用自己的外衣裹成的包裹,里面飞出一只又一只的萤火虫。
他站在光芒中,无暇的容颜渡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恍若踏云而来的神仙公子。
眼角忽然有些酸涩。
吸了吸鼻子,她道:“谢谢。”
“我会永远记得,曾经有一个人,为我点亮了整个黑夜。”
……
这一夜她们都没有睡,互相依偎着,等待着黎明的道来。
当那一缕晨光突破云层的时候,她立即道:“出来了,出来了,快看…”
宁晔低头看她拽着自己的手,嘴角微弯。
“嗯,我看见了。”
她回过头来,笑得灿烂夺目,比那日出还美。
“是不是很美?”
宁晔盯着她的笑颜,点头。
“嗯,很美。”
“呐,你看。太阳升起来呢就代表新的一天开始了,昨日之忧已经远去,做人要懂得向前看,才能窥见曙光。总是纠结于昨日烦忧,只会永堕黑暗。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比你倒霉的人层出不穷,你不是最不幸的。”
“人生有失才有得。”
“所有的失去,都是为了等待更好的拥有。”
“正如同所有的黑夜,都是为了等待更好的黎明。失去了夜晚的繁星燎亮,还有黎明的日出。”
她握住他的手。
“冰冷的黑夜过去了,黎明的温暖…来临了。”
他震了震,低头看着两人相握的手,眼睛里那种寂寞灰暗的光渐渐散去,如同这一夜的萤火虫,亮得炫目。
……
接连赶了几天的路,他们终于来到了幽州,却赶上了瘟疫。
哀声遍野,凄凄惨惨。
她心中震动,就要冲上去。
宁晔拉住了她。
“会传染。”
她却说,“我从小就是泡药浴长大的,早已百毒不侵。我无法眼睁睁的看着有人在我面前死亡,在我力所能及的前提下,我想尽一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否则我会寝食难安,愧疚自责。”
宁晔默了默,“我学过医,我跟你一起去。”
她立即就笑了。
她在医道之上虽然没什么天分,好歹也学过一些,再加上前世的知识,对于疫病的感染和治疗,多少懂一些。而宁晔显然医术十分精湛,两人一个把脉一个施针,而其哲嘛,自然就负责抓药熬药。
晚上睡到半夜,忽然听见惨叫声。
她惊醒过来,打开窗户就看见街上惨绝人寰的一幕。
厮杀,残忍的厮杀…
两个黑衣蒙面人,正在对那些吃了药好容易缓解病情的百姓进行惨绝人寰的杀害。
手起刀落,鲜红的血飞溅而起,她脸色煞白,立即跑到隔壁去敲门。
“宁晔!宁晔!宁晔…”
门打开,宁晔走了出来,神色凝重。
“你就在房间里呆着,我和其哲去救人,记得,千万别出来。”
她知道自己武功不行,去了也只会添乱,连忙用力的点头。
“好。”
她回到自己的屋子,临窗下望。
宁晔和他的护卫显然都是高手,那两个黑衣人不敌,立即撤退。她立即下楼,看见遍地尸体,只觉得满心的愤怒和悲凉。
“是谁?谁这么残忍?那些人当中,还有才几岁的孩子,他们怎么可以…”
宁晔按住她的双肩,“我已经让其哲去查了,很快就会有结果,回去吧。”
很快,其哲回来了,神色焦急。
“公子,查到了,是当朝将军赵志远下的命令。幽州是他祖籍家乡,上个月香江发大水,临江的几个县都受到了影响,这些感染疫病的百姓都是逃难的灾民,他为了防止疫病的传播,下令杀人灭口。刚才那两人就是他派来的,却被我们阻拦,如今正准备将脏水泼到我们身上,大批官兵马上就到…公子,我们必须速速离开。”
她脑海里轰然一声炸开,“你刚才说谁?谁下的命令?”
其哲没注意到她异样的神情,重复道:“当朝一品大将,赵志远。”
她踉跄的退后几步,踢到了桌角,猛然摔倒在地。
“璎璎。”
宁晔大步走上来,扶她起来。
苏浅璎面色惨白,眼神空洞毫无焦距。
“居然是他,竟然是他…怎么会,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她从不会以最恶劣的心态来揣测人心,对亲人自然更不会。所以即使知道这一世的父亲早已续弦,知道他还有个女儿,她依旧还对亲情怀着那么几分期待。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他竟可以如此的视人命为草芥。
失望,挣扎,痛苦…所有负面情绪交织在脑海里,令她绝望至痛不欲生!
“璎璎,你怎么了?”
宁晔关切的询问,她实在激动得不同寻常。
苏浅璎木然回头,露出一个荒凉的笑。
“我果然还是太天真…”
她慢慢站起来,声音沙哑道:“走吧。”
她是天真,却不蠢。
从小泡在师父的藏书阁中长大,纵然对天下格局不太关心,却也是知晓四国皇族之姓的。
重音国皇族,姓宁。
宁晔衣着富贵身边还带着武功不凡的侍卫,十有八九出身皇族。
这样的身份,没有立场干涉天熙的内务。无论是天熙子民的死活,还是天熙官员以权谋私也罢,他都没有权利去干预,否则很容易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甚至更严重。
这不,已经惹祸上身了?
宁晔深深看着她,眼神明灭如重山雾罩,最终嗯了声。
……
官兵很快到了,包围了他们住的那家客栈,却因为没有搜到自己想要找的人而残忍的将整个客栈的掌柜小二以及那天晚上住宿的客人,全都灭了口。
她躲在街角,几乎要喊出声。
宁晔死死的捂住她的唇,要带她走。她却死死的抓着冰冷的墙壁,直接断裂,手指被粗糙的墙面磨得血肉模糊。而素来怕疼的她不曾因此哭喊半分,她只是后悔,只是恨…
是她的错,是她任性,非但没有救那些灾民,反而害得住在客栈里的那些无辜百姓也跟着被杀害。
滚烫的泪水落在宁晔的手背上。
他一颤,低头看见她满脸泪水,眼中充斥着绝望和撕心裂肺的痛。
那样的疼痛,不该出现在一个只有六岁的孩子脸上。
他轻声道:“璎璎,那不是你的错。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你越痛苦,他们就越得意。而那些无辜被杀的人,才会更加的死不瞑目。”
她哭得快要晕厥。
他不懂得她的痛,她的悲哀,她的无助和苍凉。
那个罪魁祸首,是她的父亲啊,是她的亲生父亲。
她自以为是的救死扶伤,却害死了更多的人。
她不愿以最坏的心态来揣测和判断他人善恶,转眼就被残酷的现实打击得鲜血淋淋,痛不欲生。
担心她在这样看下去会受不了,宁晔强行掰开她死死抓着墙壁的手,跟着那群人悄悄除了城。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苏浅璎疯狂。
他们在焚尸。
那些被他们残忍杀害的灾民和客栈的无辜住客,全都被他们层层叠叠的堆在一起,倒上酒。
紧接着,熊熊烈火冲天而起。
“不要——”
苏浅璎猛然惊醒,脑海中刹那间纷乱叠扰的记忆如滚滚潮水汹涌而来,又瞬间远去。
“璎璎。”
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眼神里写满关切。
惨痛的记忆带来的阴影还未从心底退却,她下意识的拍开他的手,凶猛的瞪过去。
宁晔一怔。
她此刻眼神凶悍愤怒,带着刻骨的恨和痛,恍如十年前那个烈火焚心的夜晚。
难道她…
“璎璎,你怎么了?”
苏浅璎浑身一震,被这一声唤回了飘远的思绪。她眼神慢慢开始聚焦,总算看清了他的容颜。
“宁晔?”
脑海里那个紫衣华服的少年跳至眼前,与眼前之人重叠。
无数纷乱的记忆片段接踵而来,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她只觉得喉咙哽塞,心中酸痛,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没事。”
她声音嘶哑得厉害,喉咙似乎要被撕裂。
宁晔看着她,想起十年前的那一晚,她趴在他怀里,狠狠的咬住他的肩膀,泪水如洪水般汹涌而出,将他的衣衫浸湿。
那一刻他几乎能感同身受她的痛。
他们被人发现了,剑光刺过来的时候,她吐了一大口血,倒在了他怀里。
她武功不好,却拥有霸道强大的内功。
她身中奇毒,便是靠着这霸道的内功强行压制才能存活。
如今,因那一场大火的刺激,再次毒发。
他用了毕生所学,刺激封锁于她丹田内的内功,好容易才将她救醒了过来。
……
一觉回到十年前,醒来却已满心苍凉无奈。
宁晔没有追问,苏浅璎却越发难受。
刚才那个梦没有做完,余下的记忆却已经复苏。
那场大火以后,她毒发,三天三夜后才醒过来,满城通缉告示,缉拿杀人犯,要为全城死去的无辜百姓讨回公道。
公道?
呵呵,公道就是那些身在高位的人玩弄权术。公道就是他们灭绝人心,却厚颜无耻的陷害他人。
公道,就是弱肉强食。
她心灰意冷,再也不想去认什么生父。
正在这个时候,阿初找到了她。
“你就这样跑出来,知不知道太师父和师父有多着急?现在就跟我回去!”
“好。”她神情低落,没有拒绝,“不过我要向我的朋友告别。”
她对宁晔说:“我要走了。”
“去哪儿?”
她低着头,“回家。”
宁晔没说话。
她又道:“我偷偷出来,师父很生气,让我的师侄儿来找我。我暂时…不去天熙了。谢谢你这些天对我的照顾…”
宁晔忽然打断她。
“我还能再见到你么?”
她仰头看着他,脑海里回放着那一夜漫天的萤火虫和在萤火之中站着的如玉少年,回放着那一晚死死抱着哭得肝肠寸断不断柔声安慰她的那个温柔少年…
嘴角扯开一抹笑容。
“十年后,如果我还活着,我会去天熙。四月初四,四国会盟。如果你想见我,就去天熙吧。”
“如果我找到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他默了默,忽然伸出手来,抚上她的脸颊。
她诧异。
“别动。”
他语气轻柔,并几分急切。
她果然不动了。
他手指温凉,一点点划过她的眉眼五官,闭着眼睛似乎在记忆。
她更加诧异。
这几日的相处下来,她并没有发现他的眼睛有问题啊?不对,他每次看她的时候,眼神都似蒙上了一层雾,迷茫淡薄,像是被积雪覆盖的雕栏玉砌人间风光,看不清其本来面目。
“你…”
宁晔已经收回了手,“我会记得你。”
他这样说。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泪滴形玉佩,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兰花,背面刻着一个‘晔’字。
“这个给你,作为日后相认的信物。”
苏浅璎盯着那块玉佩,却摇头。
“如果有缘,无需任何信物自可相识。若无缘,也无需任何人为的巧合和相遇。”
他眉头动了动,将玉佩收了回来。
“说得对。”
“你刚才说,让我答应你一件事,是什么事?”
他抿唇,深深的看着她。
“璎璎。”他道:“你是我遇见的…最特别的女子,我很高兴认识你,也期待十年后与你的重逢。曾经我以为我的人生注定浮华而乏味,你却让我懂得了如何在寂寞冰冷的黑夜里寻找光明与温暖。或许有些话这时候说有些早,但…如果不说,我觉得我可能会抱憾终身。”
“所以…你可不可以答应我,在我找到你之前,不要…爱上别人!”
苏浅璎猛然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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