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容止听到清影的回复，低头蹙眉思忖了片刻，站起身从书柜上摸索了几下，扣开了一个暗阁。
书房的暗阁里放着一个淡绿色的陶瓷小药瓶，独孤容止拿了出来，把他交给了清影，让他给洛云斐吃下去，不管用什么方式，务必要保证他的的确确吃下去。
“是。”清影攥着小药瓶，手心里慢慢攥出了汗，他虽然始终低着头，但是独孤容止的每一个动作，在他的耳力下可以说是无所不知。
这个药，清影知道。
这个药名叫“旧曾谙”，听起来是一个非常好听美好的名字，可是却是极为阴毒，服药的人会中毒，但是这种毒并不是当场毙命，而是渗透在四肢百骸。
不仅如此，这个中毒者如果和其他人交合，那么与他交合者也会中毒，这个毒的作用就是会让没有内力的人会渐渐被夺去生机，有内力的人先消耗内力，再损害身体。
“旧曾谙”这种毒是宫中研制出来，为的是处理一些不能直接处理的人，因为它能够没有任何迹象地慢慢掏空身体，悄无声息，仿佛温水煮青蛙一般置人于死地，而被皇宫制作。
无论独孤容止想要用洛云斐去除掉什么人，服下“旧曾谙”的洛云斐一定会在半年内，身体慢慢虚弱，最终不治身亡。
等到夜色再一次降临，清影再一次易容成小厮，而独孤容止则是光明正大地走入了房中。
清影没有任何拒绝的可能，他拿着药瓶，心情沉重地进入了厨房，他了解洛云斐爱吃什么，之前的那些天，他经常给他送点心茶水，哪些是给洛云斐，对于他来说一目了然。
“把这两碟送到小初公子的房里。”果然，一碟白似雪、滑如冻的枣泥山药糕，一碟以栗子泥夹金糕片和澄沙馅而成的栗子糕，就是送到洛云斐屋子里的。
两盘糕点色泽艳丽，质地松软细腻，香甜适口，洛云斐就着一壶清茶，边喝边吃，可以休息一个下午。
洛云斐可以说是他这辈子以来唯一动心的人，可是如今，清影却是奉命，要把毒药放入他的点心中，看着他慢慢不治身亡。
清影看着药丸落入了茶壶，很快融化在了淡绿色的茶水中，随着他的摇晃消失不见。
一点一点心疼也弥漫在心口，清影端着茶壶和点心，一步一步走过那欢声笑语与丝竹乐音交织的走廊，慢慢走到了房门前。
这几步路并不漫长，可是在清影心里却是恨不得不要走到头，他的手在摇晃，他在重伤时双手也能够稳稳地拉开弓箭，却在敲门的那一刻，从心底觉得可怕、恐惧，以至于他的手控制不住地不断颤抖。
“扣扣。”“送茶点的。”独孤容止听到声音，就知道是他的暗卫清影，对于自己的暗卫，能够易容成小厮给一个小倌下毒的能力毫不怀疑。
两碟精致的小点心，一壶清茶，一壶酒，一盘花生。从以前独孤容止来时，洛云斐就是说自己不胜酒力，就以茶代酒，到后来，就分上一壶茶、一壶酒。
画着山水的扇子轻轻一合，独孤容止脸上带着一分羞赫的笑容，耳尖泛红，黑曜石般的眼睛波光粼粼溢满笑意，显然是被洛云斐说的什么逗出了笑容。
清影满心酸涩，他忍不住想到昨天晚上洛云斐满眼依赖、脸色被情欲晕染得绯红，白嫩的身体缠绕着他的身体时，红嫩嫩的嘴中喊着的，全部都是五皇子的化名。
洛云斐难道真的是爱上了五皇子？想到独孤容止的命令，清影的双手就僵硬得和铁一般，机械地慢慢放下托盘。
洛云斐一片痴心错付，却被主子毫不珍惜，甚至反而利用他下毒，如果让他知道这一切，甚至连那些夫妻之事，也是由他这样一个暗卫来替代，他会怎么想？
如果不是长期以来养成的服从命令，清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走出门，然后把门关上。
直到他因为站在门口，被老老鸨认为是偷懒，扯到一旁一顿臭骂时，清影才反应过来，关上门后他居然就呆呆地站在原地，紧紧地盯着房门。
清影的眼睛渗着血色，他咬紧牙关握紧双拳，绷紧浑身的每一块肌肉，用尽浑身的力量来抵抗想要冲进屋内，让洛云斐不要喝那壶茶。
可是那么做，他就背叛了自己的主子……清影闭上眼睛，浑身疲惫不堪，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为了一个男人，而去思考想要背叛自己的主子。
身为暗卫，清影三岁被带入组织，七岁与五条饿极到红了眼的野狗在和他一般高的坑洞里，用一把匕首厮杀，踩着野狗的尸体爬出坑洞。
通过了那次试验后，他开始真正地学习暗杀、轻功、易容等功夫，十二岁的清影在被主人带走前，最后一次考试，就是在冰天雪地的山中，只穿着一件单衣，无水无米活下来半个月。
清影幸运地遇到了一个山间温泉，他还看见了一头山间饮水的野鹿，颇有灵性的黑眸望着他，透着温顺的灵气，优雅地走了过来，伸出温热柔软的舔了舔他冰冷皲裂的红肿双手。
清影还记得那种温暖、柔软的感觉，哪怕他后来被五皇子选为暗卫，为他出生入死，在腥风血雨的党派倾轧中做尽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他依然想起那清澈的温泉、翠绿的青草、精灵般的野鹿。
那是清影在他有记忆起，唯一干干净净、不沾染半点血腥的日子，而在洛云斐的黑眸里，他再一次望见了那头灵性的野鹿，与洛云斐亲吻、拥抱甚至进一步的亲密接触，都让他遍体鳞伤的身体感到了久违的温暖、安宁，仿佛浸泡在清澈的温泉水中，让疲惫不堪的心灵都放松了下来。
【如果……我带着他离开这里……远走高飞……】
这个念头仿佛雨夜惊雷，猛地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把清影惊地瞪大了眼睛，手掌的疼痛让他低下头，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在手心刺出了几道月牙似的血痕。
这个念头一旦从脑海中浮现，就仿佛参天大树一般，深深地扎下了根，让清影控制不住地反复去想。
一边主仆情意，一边是无辜的洛云斐，清影盏在庭院里，望着薄薄的窗户纸被灯光透出的两个模糊的身影，心里第一次决定，他已经为了主子做过一次违背他本心的事情，他不能再做第二次。
屋内的洛云斐戏精附体，脸色绯红神情娇俏，一双翦水秋瞳害羞带怯，似嗔还怨地瞥了一眼独孤容止，轻轻扯着柔情蜜意的嗓子，开口道。
“容公子，今天早晨我起来没看见你，还以为昨天晚上只不过是我的一场梦……”
洛云斐这番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揽入怀里，心中忍不住想到，从小到大，除了义父，就是容公子对我这般好，一下子落下泪来。
“容公子，你怎么突然抱着我。”洛云斐脸色绯红，低低地开口，声音缠绵轻柔，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情意。
“昨天晚上时，容公子你还很害羞腼腆，怎么现在却又热情了起来？”
听到洛云斐屡屡提到昨天晚上，虽然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并不妨碍他被洛云斐的话语弄得脸色绯红，害羞地说不出话。
脸上一阵阵发热，也不知道是因为洛云斐的话，还是一杯杯下肚的酒，独孤容止竟是和他越聊越多。
说起自己的经历，洛云斐忍不住默默垂泪，他从小到大和义父一起生活，大了起来时，他第一次下山去住，也在那时遇到了一个男人。
洛云斐的第一个男人……独孤容止听着他用不带任何私人感情的口吻娓娓道来，仿佛说一个故事一般，话本似的重伤初遇，到他衣不解带地细心照料，然后相知交心，甚至懵懵懂懂地许下了一生的嘱托。
“那么回来呢？”如果真的如洛云斐所说的那般美好，那个男人又怎么会让他在琉璃阁委身他人，独孤容止借着几分酒意，墨色浓郁的眸子认真而专注。
独孤容止几乎可以预想到悲剧发生，可是不知道是负心人还是其他命运捉弄下的离别，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的手如同守护者一般拢紧了他的肩膀。
独孤容止满眼怜惜，心疼地看着他，嗓音透着温柔和真挚，他想到了自己，没有强大的母族，如果不想变成别的皇子的棋子，他就要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废物。
最开始的那段日子里，独孤容止除了暗卫清影，他身边几乎没有可以用的人，和洛云斐与义父相依为命时一般。
但是也不一样，洛云斐被人骗身骗心，贼人杀害了义父，还把他卖到这烟花柳巷，而独孤容止除了最信赖的暗卫清影外，还有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能有这般交流，独孤容止可以确定，洛云斐对他不同寻常，不止是因为今天的谈话，更多的可能是昨天晚上，亲密接触的身体也拉进了两人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