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当年北境战场上送过来的奏折。
“当年先皇年纪大了,沉迷丹药,猜忌心也越来越重,叶镇握着北境兵权,在军中又颇有名望,先皇很忌惮他,怕他造反,于是派了翟老将军去北境想分掉他的兵权和军功。翟老将军领兵才能虽然不及叶镇,但作为老将,也算出了些力气,两人还算和谐。”
皇上坐在椅子上,似乎在透过时光,遥望二十多年前的北境战场。
他说这话时,夜寒川和静姝也看到了当年的奏折。
大周和北境那时打的激烈,翟老将军去后战场上并没有什么变化,胜负也都在合理的情况之内,总体来说还算稳扎稳打。
“先皇将大部分功劳都按在了翟老将军头上,朕私下去信问过叶镇,只是他说自己已经官至大将军,夫人也是一品夫人诰命,再有军功无非是多些银钱土地,并未计较。朕心里清楚这是先皇在压制他,但想着他这样不争不抢或许会打消先皇的猜忌。只是没想到,后来没多久,就传来了寒鸦谷兵败的消息。”
皇上说到这顿了顿,嗓子干涩无比。
顺公公侍候在身边,躬身给他顺了顺后背,又倒了一杯热茶捧至身前。
皇上抿了口茶,将喉中酸涩压下去。
“当时先皇下旨叫他们不许固守,要主动出击,叶镇带着十万兵与北越一方在寒鸦谷厮杀,却被埋伏,叶镇……战死,十万军无一人生还,寒鸦谷也在此战之后失守。”
这封折子,应是寒鸦谷战后写的。上面陈述了战争先后的经过,着重说明了,是叶镇力排众议,不顾劝阻,非要诱敌至寒鸦谷与之对决,结果北越动用了二十万兵马,叶镇的埋伏外还有一层北越人的埋伏,十万军就这样被包了饺子。
翟老将军想去救时,大势已去,不得不放弃了寒鸦谷,向后撤军。
也是从那时候起,寒鸦谷彻底落入了北越人之手,直到近年,夜寒川强势崛起,才夺回来,甚至突破了天尽关,占据了北越半片疆土。
“就算寒鸦谷失守,翟老将军也该带着里面的妇幼一起离开,他就率军直接走了”
静姝捏紧拳头,大周可从没有放弃百姓这个传统!
“北境战场上的事,全都在这个折子里,当时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朕也不知道。”皇上无力的靠在椅子上,用手背蒙住眼睛。
折子上写,北越攻势凶猛,为保留军力,不得以弃寒鸦谷撤退。
“消息传到京城,先皇得知十万军全军覆灭龙颜大怒,朝中大臣纷纷参奏叶镇贪功冒进,致使北境战场大好局面丢失,即便是死了,也要剥去官位,加以惩处。只是先皇还没来得及处置就一病不起,后来先帝殡天,朕登基继位,把翟老将军调回了京城,重新派了将领去北越,把关于叶镇的一切事都压了下来。他为大周出生入死,朕,总不能让自己兄弟死后还落一个骂名。”
“我父帅,绝不是冒进之人!”夜寒川捏着折子,一向冷峻的眼染上红色,“况且据我所知,父帅陈兵于寒鸦谷,本该有一支军队来增援,他们却没来,所以那十万人,才全军覆灭。”
皇上陡然放下手,瞪大了眼睛,“你说有一支军队增援将领是谁”
夜寒川默了默,艰难道:“我不知道。”
当年他太小了,父帅做的决策又没有告诉阿娘,阿娘知道的,只有那道圣旨和有援兵的消息。
夜寒川沉着脸,他知道先皇那道逼迫父帅出兵的圣旨,也一直以为,是先皇强令父帅出兵,说好了派兵增援,却把父帅扔在了战场上。
“先皇没跟朕说过会派兵增援寒鸦谷……”皇上顿了顿,“但或许有密令也未可知。”
毕竟那时候先皇对叶镇已经忌惮到了极处,又被丹药迷昏了头脑,也许,真的是他害死了叶镇。
皇上叹了口气,“总归,是皇室对不起叶家……”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着夜寒川,“不过你父帅在京城还给你留下了一样东西。”
“是宅子吧。”夜寒川抿了抿唇。
“对、对,也是,赵岚心应该会告诉你。”皇上看着自家女儿和他,“那座宅院朕留了许久,当初静姝要把那送给你,也算是送对了人。”
“威远侯府,是原来叶元帅的宅子”
静姝震惊了。
她当时确实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而已!
“是。”夜寒川看向她的时候眸光温柔了许多。
皇上看着他对静姝的态度,稍稍放了心。
知道他是叶镇的儿子,他心里高兴,可也怕他因为记恨皇室,对静姝不好。
现在看来,长女的眼光没错,选对了人。
“父皇,既是本该有援兵,叶将军就是受害者,他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那些功劳不该抹杀掉,还有当年被抛弃在寒鸦谷的那些人,大周已经欠了他们二十年,不该再欠了。”静姝道。
“寒鸦谷那些人朕可以给他们补偿,银钱土地都可以,只是叶镇……”皇上闭了闭眼睛,“你以为朕不想给他平反,给他功劳吗朕要是能做到,二十年前就做了,而不是让这些卷宗在这积了二十年的灰。”
“因为没有证据。”夜寒川痛苦的合上折子,喉结动了动,所有的卷宗都是对父帅不利的证据,就算皇上怀疑,就算他知道父帅是被害了,可也是一面之词。
重新把这件事翻出来,不仅不能为父帅正名,反而还会获罪。
若按照当年折子上的罪过,叶家所有人都跑不掉,他也要被牵连。
“先皇知道朕与叶镇交好,对他的所有行动都避着朕,当年涉事的北境将领都死了,翟老将军的供词又是不利的,根本找不到对他有利的证据。”
“那就这么算了就让功臣白白埋名”
静姝捏紧拳头,心里恨极了没去援救的那支军队,要不是他们,叶镇本该一世美名,夜寒川本该在父母的庇护下长成一个英武的小将军,而不是小小年纪就和阿娘在敌人窝里挣扎求存。
门外传来响动,顺公公打开门一瞧,回来秉道:“陛下,靳老太爷派了家仆过来,说是为侯爷而来。”
“让他进来。”皇上皱了皱眉。
老太爷这时候派人过来,莫不是知道什么
靳家家仆不卑不亢的行了礼,礼节上规矩完美,挑不出一丝错处。
“小人奉老太爷之命前来,老太爷说家中七爷在北境欠了威远侯一个人情,此番过来,是要帮侯爷找到当年的真相,还了这个情分。”
“寒鸦谷、的真相”夜寒川死死盯着对方。
泛红的眸子压迫出冷意。
家仆瑟缩了一下,强自挺直了腰板,不失气度不失恭敬的答道:“是。老太爷说,当年先皇下了一道让叶将军主动出击的圣旨,除此之外,还有一份假圣旨。”
“什么”
“什么”
“什么”
皇上和静姝惊呼出声,连夜寒川也是克制不住。
“假圣旨上言,叫叶将军放心出兵,追加二十万兵力协助他一起打北越。叶将军与翟将军定下诱敌之计,由他带着十万精锐做诱饵,诱敌至寒鸦谷,等敌人进来,再由翟将军带着二十万兵冲上来全歼敌人,只是最终援兵没来,叶将军苦战至死。”
二十万!
所以父帅的预计里,他是有三十万人去打北越的二十万!
“那二十万兵呢”
“为翟将军杜撰,子虚乌有。”
所以…
当年寒鸦谷一战,都是翟世成的阴谋!
“可、外祖上次跟我说,叶家出事是先皇的错。”静姝道。
家仆更恭敬了些,拱了拱手,“老太爷说,当年先皇下那道圣旨,本来就是要逼着叶大将军犯错,好削他的权,也是先皇那道圣旨给了翟将军胆子,才敢假传圣旨,害死叶家军,所以他那么说,也没错。”
是没说错,可少了一个翟世成,和事实的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她一直以为皇爷爷是直接害死叶将军的凶手。若早知道,和夜寒川说清楚,他们何必……
静姝看向夜寒川,发现他手臂在细细颤抖,目光往下,才看见他的拳头握的死紧死紧,骨节上白的一点血色都无,手背上的筋络清晰可见。
她握住他的手,慢慢化去他手上的力道,低声劝道:“翟世成就在天牢里,我们随时都可以杀他,你别动怒。”
“朕当时四处寻找真相都无所获,老太爷怎么知道这些事的”皇上问。
家仆道:“陛下,您忘了老太爷之前是做什么的。老太爷虽然应了先皇不再插足朝政,但军中有一二故人也实属平常。”
“老太爷还说,非是他不肯站出来说清情况,只是当时寒鸦谷一事已经压下,翟将军风头正盛,没有证据说了反而会被反咬一口。不过现在翟将军就在天牢,只要侯爷审出真相,让他签字画押,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的为叶将军平反。”
这么说也还有一层用意,此事谁也没有证据,叫夜寒川亲自去审,他才会心无芥蒂的确定这个事实。
静姝看着他,“我陪你一起去。”
“朕也去!”
二十年了,他才知道自己兄弟真正的死因,怎么能不去见见罪魁祸首。
静姝看向夜寒川。
夜寒川僵硬的点了点头。
靳家家仆告退,皇上带着静姝和夜寒川去天牢。
谢承运坐在牢房里,头发散乱,面上的阴鸷中还掺着些温雅,让他看起来分外渗人。
见到皇上,他箕坐在地,晃着手腕上粗重的铁链,冷声道:“父皇终于要来审我了吗怎么没带我那文武双全英明睿智的太子哥哥,反而带了他们俩”
皇上在他牢门前顿住脚,想训斥他两句,可临到头却发现他和这个儿子无话可说,直接越过了他去。
“父皇!你连句话都不想跟我说吗”谢承运见状再也坐不住,挣扎起来叫嚣道。
随着他的动作,身上的铁链叮啷作响。
皇上带着静姝和夜寒川走到了翟世成的牢房门前,示意狱卒打开。
谢承运瞪大了眼睛,“父皇,我可是你的亲儿子!他算什么东西!你问话要先问他!”
翟世成把最疼爱的孙女嫁了他,跟着他辛辛苦苦大周北越两头跑着造反,末了落了这么一句话,脸色当即阴沉起来。
“陛下!谢承运求娶我孙女,用晴儿的性命要挟我,我才不得已跟着他造反的,求陛下明鉴!”翟世成跪下道。
他立时把锅都甩给了谢承运,谢承运非但没生气,反而满口应承,“就是我干的!父皇不想知道我什么时候谋划的吗!”
翟世成跪在地上,目光一闪。
谢承运疯了,他乐意抗下所有罪责,自己说不定能逃过一死。
只要活着,他就还有机会去北越把晴儿接出来。
谢承运一败涂地,赵擎肯定会吞掉他们原来的地盘。
晴儿留守在那,落到北越人手里绝没有什么好下场。
思及此,他把所有脏水都泼到了谢承运身上。
“够了!”皇上冷喝道,“现在没追究你们的谋逆罪!把翟世成带出来!”
狱卒听令,押着翟世成到了审问犯人专用的刑房。
皇上刚要开口,静姝拽了拽他的袖子。
“父皇,让夜寒川来问吧。”
关于他父亲的事,她希望由他亲自问出来。
皇上接触到女儿的眼神,默默的带她退了出去。
刑房里只留下了夜寒川和翟世成。
狱卒搬来椅子,请皇上和长公主落座。
夜寒川面对着翟世成,强忍住心中杀意,问道:“你可还记得,二十年前的叶镇”
翟世成被绑在柱子上动弹不得,闻言惊得瞪大了眼睛,脑子有一瞬间是空白的。
紧接着,他就听夜寒川说:“我就是当年叶镇那个孩子。”
“你,你没死”翟世成瞪大眼睛。
当年寒鸦谷里那些人,不是都被北越抓去了落到北越手里,女的也就罢了,男的怎么会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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