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原因,多有风寒,本就身体虚弱的雪衣,便就此感染了。
阿牧达旺揣了碎银子,便朝药铺走去。这一阵子和岗脚天天混在一起,着实疏忽了对雪衣的关注。十三岁了。已经是个大男孩了。
可就是有了岗脚这个结拜兄弟,这年的冬天才过的这样安然无恙。吃的,喝的一样都没少。那些贪恋雪衣美貌之徒,却也不再敢窥觊了。
倒是省去了许多的麻烦。
药铺的老板依旧如雪衣的嫂子那般贪财如命,一边称着药材熟练地打包,一边唱着药名、银子的数量。只听的阿牧达旺感慨,无论在古代还是未来,药铺、医院都是最坑人的地方。
隔壁传来六弦琴断断续续的声音。那是一个流浪的乞讨儿在拉着他那把破旧的六弦琴。阿牧达旺曾经数次在街道上见过他,一直的没机会看真切。
药铺的老板听了声音,原本的贼脸顿时舒缓了下来。他也是喜欢六弦琴的声音的。便停下手中的活儿和阿牧达旺一道去拜访那位老热巴。(藏人热巴就是流浪艺人的意思。)
一位驼背的老人。
药铺老板原本很是吝啬,却惟独对这个老热巴很是不一般,也许他的六弦琴让他回忆起了,他年轻时的景象吧。
汉人一般弹奏的都是七弦琴,这六弦琴却是藏人的产物。在前世里,本就对藏族音乐很是崇拜的阿牧达旺,在没穿越前的那个时代,还谱了一曲天籁的靡靡之音。(在阿牧的另外一本书,《邻家女孩初长成》里有,已经完本了。)
于是便虚心地向他请教。
药铺的老板只是站立不旁,并不言语。
老热巴流浪在吐蕃各地,却很少有人对他这样好。见阿牧达旺像对阿爹一样地尊敬他,像对老师一样地请教他,虚心向他学习曲谱,学习弹琴,泪水便顺着花白的胡须流下来,滴湿了琴弦。
“我是流浪了大半辈子的乞丐,是人们瞧不起的下等人。唉,命苦啊!”
老热巴不再是只向琴弦寄情了,而像是对亲人般对阿牧达旺诉说着,“我是一心敬佛的人。我听说逻姿的白噶寺被改为屠宰场,血淋淋的皮子盖在佛像上,牛羊的内脏挂在佛像的手臂上。我吓坏了,对那些灭佛的人诅咒了三天。”
“那是历史上的事了,是在赞普赤松德赞年幼的时候,由信奉苯教的大臣干的。”阿牧达旺向老热巴解释说。他不知道老热巴为什么要说这个生在几百年前的事件,以为他完全精神失常了吧。
“你知道?你说得可对?”老热巴惊异了,这位少年能一口道破几百年前的历史,竟是有这样的学问?
“是我们的史书《巴协》上写的。”
“噢……”
老热巴接着说:“我爱佛、敬佛,可总是改变不了今生的贫苦。酥油堆成山,没有我尝的份儿;**流成河,没有我喝的份儿。漫山遍野的牛羊,没有我的一根毛;大仓小仓的青稞,没有我的一碗糌粑。江河的水清了又浑,浑了又清;我身上的伤痕裂了又好,好了又裂。山高多白雪,人穷多不幸啊!你们不嫌我穷苦,不嫌我下贱,一进门就献给我一条哈达,你们的心像这哈达一样洁白呀……”
阿牧达旺本是想来找他学琴的,在后世里,多少青年人弹着吉他,骚包地泡妞把,现在的这个时代,学会了六弦琴,也许以后也可以有用呢。
那些穿越小说里,不都有这样经典的故事吗?弹琴博的公主呀、大户人家的小姐芳心。哪里曾想到,这位老热巴的话里,竟是透着那样的伤愕。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前世里的父母亲。
一刹那间,心也酸溜溜。
“多么感人的控诉!”阿牧达旺的心里话:“多么动人的言语!为什么这些经典的话没有人刻出来印成书呢?”
药铺的老板竟是突然间大慈悲良心现怜悯地动容起来。
阿牧达旺知道,这样到处流浪乞讨的人,最需要的是尊重、同情和安慰,于是说道;“俗话说:有马的骑马,没有马的人也不会骑狗。是的,我们虽然没有马,诗和六弦琴不就是可以供我们驰骋的骏马吗?”
“对、对、对,聪明善良的年轻人,我用双脚走了数不清的路,今天才知道我也有一匹骏马!”老热巴感激地说着,向阿牧达旺俯身致敬。
阿牧达旺忙还礼说:“不敢当……老阿爹,有几诗,您能把它弹唱出来吗?”阿牧达旺摸了摸老人怀抱着的六弦琴。
“琴是破旧了,新曲还是能弹的。”老热巴说着,拨出一个合弦,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不过,还要看它合不合格律,牛鞍子是不能安在马背上的。”
默然的药铺老板忙提出主意:“你先念给他听听吧。”
他穿越的这个身体,肚子里可是憋了不少东西,阿牧达旺略一思考,便有了一歌:
从那东方的山冈,
升起了皎洁的月亮;
含母爱的姑娘脸庞,
浮现在我的心上
普一说完,老热巴便兴奋了,不停地出啧啧赞叹,拍了一下大腿说:“能唱!你们听着!”
老热巴眨巴着眼睛,调好琴弦,移动了一下身子,使自己坐得更舒服一点,便开始弹唱起来。他的记忆力本来就好。阿牧达旺的诗又十分上口、易记,他竟一句也没有唱错。
曲和词结合得那样顺畅、恰当、自然。旋律的优美,感情的深沉,使在场人的心灵融化了。诗,一旦和音乐结合,它的韵味,是纸上的文字和口中的朗读都比不过的。
起初,药铺的老板还不时地探出头去望一望,兼顾着他的小店铺,后来听得入神了,索性不再管那铺子。他从来不曾想到,竟有人能填出这样美赞的词,能弹出这样美妙的曲子。
而此时,他的老婆,同样一个贪财不迭的女人带着一身的疲累和满腔的焦躁回到药铺,一屁股坐到垫子上,因为进药材货的原因,继续生那个赶马帮的商人的气。
听到隔壁响起了六弦琴,更加烦躁起来。“又弹,又弹,穷开心。这个该死的老热巴!”
她嘟囔着,真想跑过去呵斥他一顿。渐渐地,她听清了那些新鲜的词句,都是她从未听到过的,也决不是那个一辈子没有娶得起老婆的流浪乞讨老头儿能够编得出来的。
多么感人的歌呀!简直是在哀悼她早已失去的青春,又像在召唤她对于当姑娘时候的回忆。人生是这样短暂,歌却是不凋的松柏……
老热巴的弹唱,她本来已经听腻了,今天倒像是第一次听出味道来,还引出了不同往常的思绪。
琴声停了,这时她才现,自己的男人竟然不在店里,再朝药柜看去,却见一个药柜子被拉开来,里面的药散乱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