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云离“咣”地推开穆静微,头也不回,纵跃如电,右手在空中虚抓一把,人却已似箭,笔直蹿开。他奔到杜息兰面前,急喝:“走!”二人一齐扭转身,没命地朝南墙破洞扑去。
屋中烟雾越来越茫,段崎非用力睁大眼,想辨清楚那白影。那模糊的白影却闪了闪,青色净瓶一扬,几滴冰凉的水珠遥溅上脸,屋中烛火猛地熄灭。
黑暗骤至,段崎非蓦觉身体被一双有力的手提起,风驰电掣,直穿出墙洞,转眼冲出客栈外。他但闻耳边风声呼呼,转眼一瞧,见提拎自己的人正是朱云离,杜息兰牢牢陪护在侧。他心中大急,无奈身在半空,穴道又被封,竟无半点挣扎机会。
朱杜二人足下生烟,呼呼飞逃,东拐西绕顺山势朝上跑了好远,才在一片断崖边的古树后停了下来。朱云离将段崎非往地上一放,杜息兰心疼儿子,赶紧上前解开穴道,见他坐着沉默不言,以为他手足麻软,忙又替他轻轻拍打。
朱云离背对二人,直僵木立,半晌无语。杜息兰脸色惨白,好不容易才开了口,声音犹夹杂着恐慌:“怎么会……怎么会是暗暝术……”
朱云离乍然回头,眼神如受惊的山豹:“潜隐入画,出手狠辣又绝无声息,确实是暗暝术!”
杜息兰又惊又疑:“之前明明检查过屋中一切,那幅画绝对没有问题,为何观音像却突然活了?!”
朱云离咬牙道:“那人狡猾得很。咱们中招了。”
杜息兰吞吞吐吐地说:“但他明明已经……怎会在此地出现……”
朱云离道:“别忘了,你只是怀疑,却始终没亲眼瞧见过他。”
杜息兰摇摇头:“虽没亲眼瞧见。但那么多年来,他的气息……绝不会有错!”
朱云离眼光一闪:“你刚才可有感受到那种气息?”
杜息兰犹豫一下,说道:“有。你呢?”
朱云离略一沉思,道:“稍纵即逝。”
杜息兰庆幸地道:“幸亏咱俩动作快,否则再多呆一瞬。只怕就死无葬身之地。”
朱云离却没有接她的话,只自言自语地说:“奇怪。”杜息兰好奇地问:“奇怪甚么?”朱云离蹙起眉,道:“以顾无音的脾气,怎肯眼睁睁瞧着同伴陆续被放倒,却强忍到最后一刻才出手?”
他一说出“顾无音”三字,杜息兰竟机伶伶打了个寒颤。道:“别提他的名字,我……我听了身上发凉。”
朱云离沉声道:“再凉也得面对。与其害怕,不如冷静思考对策。”杜息兰轻轻嗯了一声。朱云离仔细地想了想,又道:“方才的一击好生蹊跷……当初那三根隐弦是我亲手布下的,威力如何。我心里很清楚。”
杜息兰怯怯地道:“也许,他曾强行突围而出……”
朱云离决然地说:“若敢强抗隐弦,就算不死,也必落下一世伤残。”提到“隐弦”二字,他似有所触动,垂下头去,不知在察看甚么。突然之间,他脸上漾起惊讶之色。招呼道:“息兰,过来瞧。”
杜息兰问:“甚么?”奔至他身边。朱云离将右手朝她眼前一举,杜息兰“啊”了一声。语音中竟似极激动:“我明白了!他功力果真打了折扣,他没有把握,所以一直不敢贸然出手。”
朱云离缓缓地道:“不管那人是甚么情况,反正,今夜天台派无论再来多少助手,都得落入彀中。”
他昂首而立。交叠的树影印在他身上,飒飒山风在林间旋动。杜息兰低声道:“山中的布置确定周全吗?”
朱云离的声音挟了凛冽杀意:“放心。他们必死无疑。”
就在同时,另一个人的声音静静响起。虽平静,却有不容置疑的坚决:
“未必。”
朱杜二人齐齐一惊,望向声音来源处,却见段崎非不知何时已站起,背抵树身,右掌中露出半截晶灿闪耀的棱锋,尖刺正对着他自己的脖颈。他凝视着朱云离,目光又深又亮:
“若敢杀他们,我就毕命于此。”
朱云离脸色倏地变了。杜息兰大惊,叫道:“那是玉儿折柳十二式中的‘悬冰’!她方才发出了两支,一支被隐弦破去,另一支被我避开后钉入了墙里……你竟然趁我不注意,把它拔了出来……渊儿,快放下,那暗器太危险,快放下啊!”
段崎非没有答她,依旧注视着朱云离,一字字说道:“把穆青霖还回去,放过天台派,我跟你们回家。”
朱云离瞪着他,目光中怒意渐浓。段崎非毫不畏惧,回瞪着他,将手里‘悬冰’的尖刺轻轻往前一送,瞬间有血冒出。
杜息兰朝他奔了几步,一见此情景,哪敢再动,悲声唤道:“渊儿,住手!别伤害自己,别那样……”
段崎非咬紧牙关,不去瞧她,只牢牢盯住朱云离。朱云离喝道:“天台派不值得你舍命相护,别犯傻!”
段崎非警觉地挨紧树身,缓缓后退半步,已接近断崖边:“我以性命相护的,不只是天台派。”
他清亮的目光朝朱云离脸上一瞥,扬声说:“还有恩情,以及道义!”
朱云离面肌一抽,似想反驳,见到他颈中鲜血,硬生生住了嘴。杜息兰心魂欲碎,叫道:“渊儿!渊儿!放下那东西,爹爹和娘亲一定听你的!你……知道吗……”
她伸手掩住脸,指缝中有泪涌出:“十七年来,我日日夜夜都想接你回身边,可是,我办不到,穆静微在你身上……”
朱云离突然沉声打断她:“我来。”他转向段崎非,强抑忿怒,说道:“穆静微曾在你幼年懵懂之际,封锁你周身经脉,令你从此无法研习高深武学。并且,他封脉制穴时,还采用了自创的独特顺序与手法,天下间能揣测并解除的人,恐怕寥寥无几。”
他眼中溢出怨恨之色,定了定神,才又接着说道:“我曾想过在你北上途中提前救你,以抢占先机,但经反复揣磨,终无自信能解开封脉,只得作罢。幸亏他方才中计,交出了写有解脉之法的锦囊,否则我还不敢轻易下手——他对你讳莫如深,还令你姓‘段’!渊儿,我与他的恩怨,岂能轻易断却。你就算不护我,也不该站在他那一边。”
段崎非微微一惊,旋即镇定下来:“是否真有封脉,光听你的话,我不能够确信。但师父明知中计,却依旧没有为难我——何况这些日子以来,二师伯,还有青露,他们对我真心实意的关怀,我明明白白感受得到。至于师父,他压抑了十七年的心情,此时此刻,我全理解了。何况,他再压抑,也从没哄骗过我,更不曾唆使我下手弑我亲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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