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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早上,我发现魔女对我已经失去兴趣了。现在她眼里只有拉德·迪瓦恩。她那可怕的手指已经有了新目标,不再瞄准我脖子后面。这都是那张生日卡的功劳,再加上拉德不知死活公然宣称那张生日卡是他送的。拉德上高中之后一定会成为橄榄球明星,不过前提是,他必须能够活到上高中。在那之前,他会有很多机会练习闪躲逃命。
魔女过生日这件事还有最后一个小插曲。下课的时候,魔女坐在一边盯着拉德。拉德正要走过橄榄球场去找巴尼·卡拉威。我走到她旁边,问她生日宴会好不好玩。她瞥了我一眼,仿佛我是个隐形人。“噢,挺好玩的。”她说。她的视线又回到我们那位未来的橄榄球明星身上。“我们家的亲戚都来了,大家一起吃蛋糕,吃冰淇淋。”
“有人送你礼物吗?”
“嗯哼。”她又开始咬指甲了。她的指甲好脏,头发干枯油腻,像一团乱草,把脸都遮住了。“我爸妈给我一套护士用品玩具,格蕾塔姑妈送了我一双她自己织的手套,我表姐奇利送了我一个干花做成的花环,可以挂在门口当平5b89.安符。”
“那真不错,”我说,“那真——”
本来我已经要走开了,但那一刻我忽然两脚钉在地上无法动弹。她刚刚提到一个名字。
“奇利?”我迫不及待地追问,“她姓什么?”
“珀塞尔。不过那是她娘家的姓。她已经嫁人了,嫁给了一个浑球,已经生了一个小孩。”她叹了口气,“噢,对了,拉德真是帅呆了,你说对不对?”
我觉得上帝真的挺有幽默感的,偶尔还会帮我找替死鬼。
9月过去了,10月到了。有一天早上,我忽然发现群山已经染上了一片金黄色,一片红艳,仿佛魔法师魔杖一挥,森林一夕之间变色。下午的时候天气还是很热,不过早上却已经开始有点凉飕飕的,必须穿毛衣了。现在是秋老虎的季节,你会看到杂货店的篮子里,已经有紫色或红色的玉米出售了,人行道上偶尔会散落几片枯叶。
我们这个年级要上看东西说故事的课,意思就是,每位同学都要带某种很特殊的东西到课堂上,说明给大家听。我带了一本《怪兽世界》杂志到课堂上。我相信,老铁肺一看到这种东西,一定会当场像烟火一样开花,而我则会变成班上受压迫的苦难同胞的英雄。戴维·雷带来的是海滩男孩那张《我要自由》专辑唱片,还有一张电吉他的照片。他希望有一天他爸妈能够付得起学费,这样他就可以去学弹电吉他了。本带来的是一枚当年南方联盟的钱币,而约翰尼带来的是他搜集的箭头。那些箭头收在一只放钓具用的铁盒里。铁盒里有好几个小抽屉,而每个箭头都用棉花球包着,分别摆在不同的小抽屉里。
那些箭头真的很壮观,有大有小,有的很粗糙,有的很光滑,有的亮晶晶的,有的黑黢黢的。看到那些箭头,你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很久以前那个时代。当年,奇风镇还只是一片蛮荒未知的森林。当年,每到夜里,你唯一看得到的光,就只有印第安人部落的营火。当年,奇风镇还没有出现,可能只有印第安人的巫医陷入出神状态时才看得到未来的奇风镇。约翰尼是我在小学二年级那年认识的,当时他就已经开始收集箭头了。当时我们这些小孩都还只会玩捉迷藏,对所谓的历史根本毫无兴趣,而约翰尼却已经很热衷于收集箭头。当时他踏遍森林小径,跑遍大大小小的溪流,到处寻找那些象征历史遗迹的小箭头,到现在已经收集了上百个。他把那些箭头清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收在钓具盒里。不过,他坚决不肯用虫胶清洁剂,因为那对打造箭头的人是一种侮辱。我想,每到夜里,他一定常常躲在房间里,拿出那些箭头,脑海里幻想着两百年前亚当谷的景象。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两百年前,说不定印第安部落里也有四个像我们一样的死党,他们每个人都有一只狗,一匹小马。他们住在同一个村子里,住在帐篷里。他们也常常在一起聊着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还有学校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没问过他,不过,我猜他应该想过。
其实在上那堂课之前,我已经提心吊胆了好几天,因为我不知道魔女会拿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东西。到了那天早上,我和几个死党趁上课钟还没响之前约在老地方碰面。所谓老地方,就是操场的攀爬架旁边。铁栅栏围墙旁边停了几十辆脚踏车,每辆车都用铁链锁在栅栏上。我们的脚踏车也停在那边。早上有点凉,但天气很晴朗,于是我们坐在地上晒太阳。“打开嘛,”本对约翰尼说,“打开让我们看看嘛。”
其实根本用不着本催,约翰尼很快就自己打开了盒盖。虽然他把那些箭头当成稀世珍宝,保管得小心翼翼,但他绝不吝于和朋友分享他的神奇宝贝。“这个是上星期六找到的。”他打开一团棉球,拿出一个灰白的箭头摊在阳光下。“看得出来这个箭头是赶工做出来的。你们看,边缘很粗糙,而且不均匀,看到没有?他没有花很多时间。他只是急着把箭头赶快做出来,拿去打猎填饱肚子。”
“嗯。而且从它的尺寸,我敢说这个箭头只射中过地鼠。”戴维·雷说。
“说不定他射箭技术很烂。”本说,“说不定他自己心里明白,他可能什么东西都射不中。”
“有可能。”约翰尼说,“说不定他只是个小男孩,说不定那是他做的第一支箭。”
“假如我也跟他一样,靠射箭打猎填饱肚子,”我说,“我可能很快就会饿死。”
“你收集的箭头还真不少。”本似乎很想伸手去翻翻那只铁盒,但他很尊重约翰尼,不会随便碰他的东西。“有没有哪个箭头是你最喜欢的?”
“有啊。就是这个。”约翰尼从铁盒里挑出一团棉球,慢慢打开,让我们看里面那个箭头。
那个箭头是黑色的,表面很平滑,几近完美无缺。
我立刻就认出那个箭头是哪儿来的。
就是那天我们到森林去露营的时候,戴维·雷无意间捡到的。
“真漂亮。”本说,“好像上过油对不对?”
“那倒没有,只是不久前我刚洗干净。不过,看起来确实很亮。”他用手指搓搓那个箭头,然后放到本的手掌心。“你摸摸看。”约翰尼说,“几乎没有半点磨损。”
本看过之后,把箭头递给戴维·雷,然后戴维·雷又递给我。箭头上有一个小缺口,但放在手上却q../q感觉不出来。你会感觉箭头自然而然地紧贴着你的皮肤,几乎和你的手融为一体。“不知道这个箭头是谁做的。”我说。
“是啊,我也很想知道。虽然不知道是谁做的,但可以确定的是,他花了很长时间,做得很用心。他想做的,不是普通的印第安人箭头。他想做出一个一流的箭头,一个可以射得很远的箭头。对他们来说,箭头就像钱一样,而且那会显示出你用心的程度。看你做的箭头,就知道你是不是一个好猎人。或许,你必须做过无数普通箭头,累积无数经验之后,才做得出那种东西。而且,很可能你必须有很多空闲的时间才做得出那种箭头,而且一辈子也做不出几个。我真的很想知道是谁做的。”
约翰尼似乎很在意箭头的来历。“一定是酋长做的。”我说。
“酋长?真的?”本忽然睁大眼睛。
“他又要编故事了。”戴维·雷说,“从现在开始他的话不能随便相信。”
“一定是酋长!”我口气很坚定,“绝对是酋长,而且他是部落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酋长!他大概只有二十多岁,而且,他爸爸也是酋长!”
“噢,天哪!”戴维·雷收起双腿,膝盖缩到胸口,脸上露出一种狐疑的笑容。“科里,要是有人举办吹牛比赛,你铁定是第一名。”
约翰尼微微一笑,不过他的眼神显得很热切。“继续说啊,科里。说给大家听听。他叫什么名字?”
“很难说。他应该叫……飞鹿。我——”
“不行!”本说,“那是印第安女孩的名字!你应该帮他取一个……呃……战士的名字。比如说大雷云!”
“干脆叫大屁股好了!”戴维·雷咯咯笑起来,“就像你一样,本!”
“他叫雷神酋长。”约翰尼说。戴维·雷和本两人吵来吵去,他根本懒得理会。他眼睛看着我。“不对。应该叫五雷酋长。因为他个子很高,皮肤黝黑,而且——”
“而且有点斜视。”戴维·雷补了一句。
“而且脚是弯的,有点畸形。”约翰尼最后又说了一句。戴维·雷笑不出来了,因为约翰尼的脚有先天的畸形。
我没吭声。那个箭头在我手上闪闪发亮。
“说嘛,科里,”约翰尼轻声催了我一下,“说五雷酋长的故事给我们听。”
“五雷酋长。”我想了一下,开始在脑海里编故事。我手上抓着那个打火石做成的箭头,用力捏一下,然后放开,再捏一下,然后又放开。“他是彻罗基族的印第安人。”
“不对,是克里克族。”约翰尼纠正我。
“好,克里克族。他是克里克族的印第安人。他爸爸也是酋长,可是有一次去打猎的时候受伤死了。那次他是去猎鹿,不小心从岩石上摔了下来。族人发现了他的尸体,当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不过,他告诉儿子,他看到了雪灵。没错,他看到了。当时他距离雪灵很近很近,能清楚看到雪灵全身的白毛,还有那像树一样巨大的鹿角。他说,只要雪灵在森林里好好活着,这个世界就会很正常,不过,万一有人杀了它,世界就会毁灭。说完他就死了。于是,五雷继承他爸爸成为了酋长。”
“当酋长不是要先接受族人挑战吗?打败了对手才能当酋长不是吗?”戴维·雷问。
“嗯,当然要!”我说,“这个大家都知道。族里很多勇士都认为自己有资格担任酋长,所以他必须和他们决斗。他生性爱好和平,不喜欢争斗,然而,当争斗无可避免的时候,他还是会勇敢迎战。他自有分寸,不会好勇斗狠,但也绝不畏缩。不过,他可不是没脾气。那就是为什么大家不叫他一雷或二雷,而是称呼他五雷。他很少发脾气,不过,一旦他发起脾气——那你就要小心了!他发起脾气来,就像五道雷电同时劈到你头上一样q.99lib?/q。”
“上课钟快响了。”约翰尼说,“赶快说,后来怎么样了?”
“他……呃……他当了很久很久的酋长,一直到他六十岁。后来,他儿子明狐也继承他担任了酋长。”我转头看看学校大门,看到很多学生陆陆续续走进学校。“可是五雷始终是族人心目中最伟大的酋长,因为他努力和别的部族维持和平,从来没有战争。他死了以后,族人把他最好的箭头遍撒在森林里,希望一百年后,后代的族裔有人会发现这些箭头。他们把他的名字刻在一块岩石上,然后火化了他的尸体,把他的骨灰埋在印第安人的秘密墓园里。”
“真的?”戴维·雷又露出狡猾的笑容,“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说,“那是秘密。”
他们有点失望地嘀咕了一声。这时上课钟响了,该进教室了。我把五雷的箭头还给约翰尼。他用棉花球包起来,收进钓具盒。然后,我们站起来,穿过操场跑向教室。操场是一片沙地,我们跑过去的时候扬起漫天沙尘。快到教室门口的时候,约翰尼忽然说:“说不定真的有五雷酋长这样的人。”
“当然有!”本忽然说,“科里不就是这样说的吗?”
戴维·雷鬼叫了一声,但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在我们这个小团体里,他扮演某种特定的角色——负责嘲笑别人,跟别人唱反调。这个角色他胜任愉快。我了解戴维·雷真正的天性。多亏了他,五雷酋长才会变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物。
这时我听到拉德·迪瓦恩大叫了一声:“你不要过来!不要碰我!那些松鼠头恶心死了!赶快拿走!”接着我听到几个女孩子尖叫起来,然后有人大叫:“噢,天啊!”好戏上场了,魔女开始发威了。
正如我所料,《怪兽世界》杂志里那些电影怪兽果然惹毛了老铁肺。她大发雷霆,那种气势,就连五雷酋长都要自叹不如。老铁肺不断逼问,问我爸妈知不知道我在看这种垃圾杂志。接着她开始长篇大论,说我们这个世界快完蛋了,规矩,礼貌,思想,教养,这些美好的特质已经快被摧毁了,世界快完蛋了。她问我为什么不多看一些有益身心的书,偏偏要看这种垃圾?而我也只能乖乖坐在那里听她训话。然后,轮到魔女了。她打开鞋盒,掏出里面的东西——几个松鼠头,上面全是蚂蚁,眼眶里插着牙签,上面串着眼球。老铁肺当场吓得花容失色,落荒而逃,哀声惨叫跑回教师办公室。
到了下午三点,下课钟响了,我们飞也似的冲出校门。一天又过去了。我们隐隐约约听到老铁肺发出嘶哑的哀号声。下午的太阳晒在身上还是热辣辣的,成群的学生争先恐后地冲到操场,扬起漫天沙尘。他们自由了。就像平常一样,戴维·雷又在捉弄本。约翰尼把钓具盒放在地上,然后动手解cite99lib./cite开脚踏车上的铁链。而我也蹲到火箭旁边,开始拨转轮子上的数字锁。
就在那时,事情发生了。意外永远令人措手不及。
他们从茫茫的沙尘中冲出来。其实他们还没出现之前,我就已经有不祥的预感。我忽然感觉脖子后面汗毛直竖。
“你看,那四个娘娘腔。一个都没少。”有人开炮了。
我立刻转头去看。我记得那个声音。戴维·雷和本本来也正在解轮子上的铁链,结果一听到那个声音,两个人立刻动弹不得。约翰尼也抬起头看向他们,眼中露出恐惧的神色。
“看到没有,他们在那里。”戈萨·布兰林说。戈多在他旁边,他们笑得很狰狞。“看起来好可爱,你说对不对啊,戈多?”
“是啊。”
“这是啥玩意儿?”戈萨忽然抢走我手上的杂志。被他这样一扯,杂志中间装订的地方裂开了。封面那个吸血鬼德古拉伯爵仿佛被他们激怒了,龇牙咧嘴地咆哮起来。“你看看这什么鬼东西!”戈萨叫了他弟弟一声。戈多看到杂志里有一张女机器人的图片,忽然大笑起来。“你看,连奶头都有呢!”戈多大叫了一声。“给我!”他伸手去抢那页图片,但戈萨却不肯放手,结果两个人扯来扯去,那一页被他们扯成两半。戈萨抢到了大半页——有女机器人胸部的那半页。那页图片被他揉成脏兮兮的一团塞进牛仔裤口袋里。戈多大骂了一声:“臭小子,给我!”然后他伸手去抓那本杂志,而戈萨当然死也不肯放手。转眼之间,装订线最后那几根钉书针也松脱了,整本杂志全散了。于是,杂志里那些英雄和坏蛋,那些黑暗世界与光明世界交战的影像,全都随着漫天沙尘四散飘飞。“都被你扯烂了!”戈萨气得大吼一声,狠狠推了戈多一下。由于力道太猛,戈多被他推得整个人摔倒在地上,嘴巴甩出一条长长的唾液。接着,戈多猛然坐起来,气得满脸通红,眼中喷出熊熊怒火,但戈萨立刻跨到他身上,抡起拳头狠狠瞪着他。“来啊!你试试看啊!”戈萨大吼,“来啊!”
戈多坐在地上没动。他手上抓着一张图片,上面是金刚大战巨蟒的画面。原来这两个怪兽般的兄弟也会起冲突,也会自相残杀。戈多表情很凶狠。一般的小孩子被人这样用力推打,多半都会哭出来。但我不难想象,布兰林两兄弟在家里是不准掉眼泪的,所以,他们都是把泪水吞进肚子里,而那些泪水渐渐化为满腔怒火,于是,戈萨和戈多的人格也就渐渐扭曲了。他们就像两头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永远逃不出去。不管他们如何奋力挣扎,不管他们脚踏车骑得有多快,他们始终逃不出那个心灵的牢笼。
如果有机会,说不定我还会同情他们,只可惜他们根本不给我机会。只听到戈萨忽然大喊了一声:“这是什么?”然后他忽然把地上那只钓具盒提起来了,约翰尼根本来不及反应。接着,戈萨扳开盒盖上的扣环,那一刻,约翰尼立刻倒吸了一口气,喉咙发出咯的一声。戈萨那双大手伸进盒里乱翻乱搅,扯开那些棉球,动作很粗暴。“嘿,天哪!”他对戈多说,“你看这个小杂种藏了什么东西!一大堆箭头呢!”
“求你们放过我们行不行?”戴维·雷忽然说,“我们又没有碍到你——”
“闭上你的臭嘴!猪头!”戈萨对他大吼了一声,然后戈多忽然笑出来。这两兄弟好像忽然忘了刚刚还在吵架,他们开始把盒子里的箭头一个个拿出来,抓在手上捏一捏,摸一摸。看他们那德性,我简直不敢想象布兰林家吃晚饭的时候是什么场面。
“那是我的东西。”约翰尼忽然说。
长久以来,布兰林兄弟一直都是横行霸道,根本不理你说什么,现在当然也还是一样。“那是我的东西。”约翰尼又说了一次。他满头满脸都是汗。
这时候,约翰尼那种异样的口气忽然引起戈萨的注意了。他抬起头来看看约翰尼。“小杂种,你刚刚说什么?”
“那些箭头是我的。还……还给我。”
“嘿,你看,他叫我们还他呢。”戈多得意洋洋地大叫一声,“你这臭娘娘腔,想找麻烦吗?”戈萨右手抓了满满一把的箭头。“你是不是又想去找警长哭诉,然后警长就会去找我爸爸,然后我爸爸就会很不高兴,然后就会找我们麻烦,是不是?”
戈萨故意东拉西扯,想转移焦点,但约翰尼并没有上当。“还我。”他说。
“嘿,戈萨!这小杂种叫我们把箭头还给他!”
“喂,你们——”我才刚开口,戈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冲到我面前了。他一把抓住我衣领,把我压在栅栏上。
“臭娘娘腔,”戈多咂咂嘴,“臭娘娘腔。”
这时我看到火箭车头灯里忽然又出现那只金色的眼睛。它在衡量眼前的情势。但那只是短短的一瞬间,那只眼睛很快又消失了。
“要箭头是不是,在这里呢,小杂种。”说着戈萨忽然把手上那些箭头用力扔了出去,远远丢到了操场的另一头。约翰尼忽然浑身发抖,那模样仿佛突然被一阵狂风扫过。接着,他看到戈萨的手又伸进钓具盒里,掏出一把箭头,然后又用力一扔,仿佛在扔石头。
“娘娘腔,娘娘腔,娘娘腔!”戈多嘴里嘀咕着,手臂架在我脖子上。他在流鼻涕,身上散发着机油味,还混杂着一种烤肉烧焦的怪味道。
“你放手!”我嘶哑地叫了一声。他嘴里呼出来的气,味道也很难闻。
“呼呜——呼呜——!”戈萨一边丢箭头,一边开始学印第安人尖叫,“呼呜——呼呜!”
“够了!”戴维·雷叫了一声。
这时戈萨忽然摸到那个很特殊的箭头。那个光滑黑亮、完美无瑕的箭头。就连戈萨都感觉得到那箭头很特别,因为他忽然停止了动作,拿到眼前仔细看了一下。
“不要。”约翰尼的声音有点像在哀求了。
那个黑箭头所隐藏的五雷酋长的力量,或许戈萨也感觉到了,但那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他很快又把手臂往后拉,然后把那个箭头丢向半空中。箭头飞得好高,最后落在垃圾箱旁边的杂草堆里。我听到约翰尼呻吟了一声,仿佛被人打了一拳。
“好不好玩啊,小杂——”他话都还没说完,只见人影一闪,约翰尼已经跳到他面前,拳头猛力一挥,在半空中画出一团模糊的影子,正中戈萨的下巴。
戈萨身体摇晃了几下,眨了几下眼睛,整张脸痛得扭曲起来。接着,他伸出舌头,我注意到他的舌头流血了。他把那只钓具盒往旁边一扔,然后大叫了一声:“臭杂种,你死定了!”
“揍死他,戈萨!”戈多在旁边大叫。
约翰尼实在不应该动手打架。我心里明白,而且我相信他自己也知道。上次他已经被布兰林兄弟打成重伤送进医院,到现在偶尔还是会晕眩。更何况,戈萨的体型实在比他高大太多。“赶快跑,约翰尼!”我大叫一声。但他好像根本没打算要跑。
戈萨冲到他面前,拳头用力一挥打在约翰尼肩上,然后又是一拳打向他的脸。但约翰尼很巧妙地闪过了那一拳,然后一拳打在戈萨肋骨上。
“打啊!打啊!”操场上还有几个学生没走,他们开始吆喝起来。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戈多,他倒退了好几步,伸出一只手想抓住什么东西稳住身体。结果,他抓到了火箭的把手。“哎哟!”他惨叫一声,手立刻抬到面前看了一下。我注意到他手掌上虎口的部位在流血。“有东西咬我!”我猜他可能被把手上的螺丝钉割到,要不然就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到。不过,事后我仔细检查火箭的把手,发现上面并没有螺丝钉凸出来,也没有什么尖锐的地方。戈多忽然转身踹了火箭一脚,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五雷酋长在召唤我。
他对我说:够了,该还手了!我相信约翰尼一定也听到了。
挥拳头打人,我根本不是那块料,不过,如果戈多想跟我比赛谁的脚比较会踢,那我倒还可以奉陪。我往前跨了几步慢慢逼近他,脸上在流血。接着,我对准他的小腿用力踹了一下,他立刻惨叫一声,抬起那条腿,单脚跳来跳去。约翰尼和戈萨两个人扭打成一团在地上翻滚,扬起漫天沙尘,只见拳头起起落落。戴维·雷和本两个人在旁边等着看。他们已经准备好,只要一看到戈萨骑到约翰尼身上准备打他,他们立刻就会扑上去。但没想到,约翰尼居然挺得住。他满地翻滚,缠斗不懈,脸上全是汗水,沾满了泥沙。戈萨揪住约翰尼的头发,但他很快就挣脱了。接着,约翰尼下巴被戈萨打了一拳,但他居然面不改色,好像一点都不痛。然后,约翰尼开始疯狂地挥拳反击,一拳接着一拳,拳头有如雨点般落在戈萨身上。此刻,约翰尼浑身散发出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一种不顾一切的斗志。戈萨被他打得连连退缩,痛得哀号起来,浑身蜷曲成一团。“打啊!打啊!”旁边那些学生开始呐喊助威,他们聚拢过来,把约翰尼和戈萨围在中间。他们正在地上扭打翻滚。
但没想到,戈多竟然没去帮他哥哥,而是右手拿着一根棍子跑来追我。
我可不想被打得脑浆迸裂,也不想看到火箭被打成一团废铁,于是我立刻跳上车飞也似的骑走。我拼命想拉开一段距离,因为我以为戈多不会来追我,然后我就可以掉头用最快的速度冲向他,撞掉他手上那根棍子。但我错了。戈多立刻跳上他那辆黑色的脚踏车,使尽全力骑过来追我。他丢下他哥哥自己一个人和约翰尼继续打。
我来不及叫本和戴维·雷来救我,而且,那群看热闹的学生吆喝得很大声,就算我喊他们,他们可能也听不见。于是我又立刻掉头,骑着火箭拼命往远处冲,希望能够甩掉戈多。戈多在我后面骑着脚踏车全力冲刺,冲过操场,冲出栅栏的大门,骑上人行道。后来我转头一看,看到戈多速度越来越快。他两腿使尽全力踩踏板,整个人往前倾,脖子伸得长长的,头伸出到脚踏车把手前面。接着,我打算转弯骑回操场找本和戴维·雷帮忙。
但没想到,火箭竟然不听使唤。
火箭执意向前,不肯让我转动把手。我没办法,只好沿着弯弯曲曲的人行道继续往前骑。这时候,怪事发生了。
火箭的脚踏板开始越转越快,快到我的脚几乎踩不住。事实上,我的鞋子一直从脚踏板上的套子里滑出来,滑掉了好几次,但车子速度却越来越快。链条带动齿轮高速运转,发出一种充满力量的尖锐的嘶嘶声。
火箭一路往前冲,而我根本使4e0d.不上力,只能紧紧抓住把手,那种感觉仿佛骑在野马背上。速度越来越快,风声在我耳边呼啸。我转头看看背后,看到戈多还是紧跟在我后面,有如穷追不舍的死神。
我知道他不活活剥了我的皮是绝不会罢休的。
至于操场那边,戈萨挣扎着站起来,抡起拳头要打约翰尼,但还来不及出手就被约翰尼一脚踹上膝盖,立刻又倒下去。围观的学生兴奋得大喊大叫。这时戴维·雷和本才想到要找我。他们转头一看,发现火箭不见了,而且戈多和他那辆黑色的脚踏车也不见了。
“噢,糟了!”本叫了一声。
戈多的脚踏车速度很快,全奇风镇大概没有任何脚踏车会比它更快。只不过,火箭可不是普通的脚踏车。火箭迅如闪电,敏捷如美洲豹。我有点提心吊胆,万一齿轮上的链条脱落了,后果将不堪设想。有个人在人行道上清扫落叶,两个太太在庭院里聊天,我和火箭从他们面前呼啸而过。我想刹住车子,可是每次我去拉刹车把柄,火箭就会发出刺耳的吱吱声,说什么都不肯让我刹车。前面就是下一个路口了,我想向右转骑回家,但它却执意向左转。到了路口,火箭的把手忽然向左转,那时,后轮突然打滑了一下,感觉好像快翻车了。但奇怪的是,轮胎却紧紧贴住路面,顺利转过那个弯,dfn/dfn接着,火箭又开始加速,风声又开始在我耳边呼啸。“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大叫,“你到底想去哪里?”我想,答案已经很清楚了:火箭疯了。
我又回头看了后面一眼,发现戈多还是紧跟在我后面,不过,他已经气喘如牛,涨得满脸通红。“不用跑了!”他大吼,“你跑不掉的!”
而火箭根本不听我使唤了。每次我想转动把手骑回家,它说什么都不肯转。显然它想去某个地方,而我也只能随它去了。
而操场上沙尘漫天飞扬,戈萨和约翰尼挣扎着站起来。戈萨从小横行霸道,从来就没人敢还手,但没想到今天竟然碰到对手,他的弱点暴露出来了。他的拳头在半空中乱挥,可是却什么也没打到。他已经筋疲力尽,像酒鬼一样摇摇晃晃。约翰尼像拳击手一样前后跳来跳去,不管戈萨再怎么挥拳,就是打不到他。后来,戈萨气得大吼一声,奋力向前一扑,但约翰尼立刻闪开。戈萨扑了个空,被自己的脚绊倒,摔了个狗吃屎,淤青肿胀的下巴撞到满是碎石子的地上。接着他又挣扎着站起来,但两条手臂已经酸软得抬不起来了。他使尽全力挥出一拳,但约翰尼又闪开了,两腿不断变换步伐,左右回旋跳跃。“你站好!”戈萨嘶吼着,“你这个黑鬼小杂种!站好!”他胸口剧烈起伏,脸涨红得像猪肝。
“好啊。”说着约翰尼果然站在原地不动了。他鼻孔在流血,颧骨上有一道伤痕。“你动手啊。”
戈萨立刻冲过去,抡起拳头猛力一挥,但约翰尼向左一闪又躲开了。事后戴维·雷回忆说,当时约翰尼那种动作姿态真的好像拳王阿里。接着,约翰尼故意挥了几记空拳,然后趁戈萨拼命闪躲的时候,集中全力挥出一记重拳正中戈萨下巴。戈萨被打得整个头往后扭。本说,那会儿他看到戈萨翻了白眼。但约翰尼还有最后致命的一击。他冲上前,用尽全力一拳打中戈萨的嘴。那个时候,全场的人都听到约翰尼的指关节咔吧一声。
戈萨忽然没声音了。他连哼都哼不出来了。
他像一截被砍断的树干一样翻倒在地上。
然后,他像一摊烂泥似的躺在地上,嘴里鲜血直冒,一颗门牙从嘴角流了出来。过了一会儿,戈萨开始全身发抖,然后忽然号啕大哭起来。那哭声充满愤慨。
没有人过去扶他。有人放声大笑,也有些人语带讽刺地说:“他要哭着回去找妈妈了!”
本拍拍约翰尼的后背。戴维·雷搂住约翰尼的肩头说:“今天他终于明白谁才是狠角色了,对吧?”
然而约翰尼却轻轻推开他们。他抬起手,用手背擦擦鼻子。其实,他的指关节已经断了,后来是帕里什医生用夹板把他折断的手指固定住。约翰尼的爸妈气疯了,事后他们才明白为什么整个夏天约翰尼总是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他花了五毛钱邮购了一本奥运拳击冠军罗宾逊写的《拳击原理》,整个夏天他一直在研究那本书。
“我不是什么狠角色。”说着约翰尼忽然蹲到戈萨旁边问:“要不要我扶你起来?”
至于我呢,我可没研究过什么拳击原理。我骑在发了疯的火箭上,而戈多在后面穷追不舍。接着,车子的把手忽然又猛转了一下,火箭忽然冲上一条林间小路。我吓坏了,心里想,这下子我很快就要变成瓮中之鳖了。
但不管我怎么拼命拉刹车把柄,火箭就是不肯慢下来。我心里想,要是火箭真的发疯了,我一定要赶快下车。于是,我摆好姿势,鼓起勇气准备跳进旁边的矮树丛里。
这时候,火箭忽然冲出树林,那时,我突然看到前面有一条大土沟,里头杂草丛生,堆满了垃圾。接着,火箭忽然加速往前一蹿,整辆车飞起来,那一刻,我吓得头皮发麻,汗毛直竖。
我猜当时我一定是哀声惨叫,但我也只能死命抓住把手。我一定是抓得非常用力,因为后来我的手酸痛了好几天。
火箭飞过那条土沟,落到另一边。那撞击的力道太猛了,震得我两排牙齿撞在一起,脊椎骨仿佛刚射出箭的弓弦一样抖了好大一下。那落地的力道之猛,就连火箭也有点承受不了。车身整个弹起来,轮胎压到一堆落叶和松针,滑了一下,然后就连人带车翻倒在地上。接着,我看到戈多也从那条小径冲出来了。当他看到眼前突然出现的那条土沟,吓得整张脸都扭曲了。他立刻猛拉刹车,可惜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刹住。于是,那辆黑色脚踏车车身一歪,戈多连人带车翻进土沟里,摔在那堆杂草垃圾上。
那条土沟其实并不深,而且也没有太多带刺的植物或尖锐的石头,所以,严格说来,戈多摔落的位置,只是一堆软软的三叉叶藤蔓丛和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比如破枕头、垃圾筒盖、空罐头、几个烤馅饼用的铝盘,还有破袜子、破衬衫、破布之类的。戈多在那堆藤蔓丛里挣扎了一会儿,从脚踏车底下爬出来。他显然没受什么伤。接着他开口了:“臭小子,不要跑,你等着——”
这时他忽然惨叫起来。
土沟里好像还有某种动物。
刚刚他摔下去的时候正好压在那只动物身上,而那只小动物正在吃它十分钟前刚从某个人家厨房窗台上偷来的椰子馅饼。
它就是那只可怕的猴子撒旦。这个垃圾坑是它的地盘,绝对不容外人入侵。所以,它生气了,非常、非常、非常生气。
于是,撒旦猛然从藤蔓丛里蹿出来,跳到戈多头上,龇牙咧嘴,屁股开始喷出黄黄的东西。
戈多开始挣扎逃命了。那只凶猛的猴子开始猛抓猛咬,于是,戈多的手臂、脸颊和耳朵都被咬得血肉模糊,甚至整根手指都差点被咬掉。戈多的惨叫声凄厉到令人不忍心听,而挣扎之激烈已经近乎疯狂。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爬出那条土沟,然后开始拔腿狂奔。撒旦紧追不舍,尖声嘶吼,唾沫横飞,而且屁股还一路喷出黄黄的东西。接着,我看到撒旦跳到戈多头上,死命揪住戈多的金头发,那模样真像印度皇帝骑在一头大象上。
我把火箭从地上扶起来,骑上车。它现在又恢复了正常,刚刚那种野性忽然消失了。我开始踩着脚踏板,沿着土沟边寻找刚刚那条小径。这时我想到,接下来的几天戈多会有什么下场。他满脸满手被咬的地方一定会肿得不成人形,而且到时候他就会明白,在那条土沟里,在撒旦的地盘上,那种三叉叶的藤蔓丛就是毒葛藤。要是他敢上街,你会看到一个浑身溃烂化脓的怪物,不过,你看到的机会不大,因为他可能根本没办法走路。
“没想到你这小子坏心眼还不少。”我对火箭说。
那辆摔坏的黑色脚踏车无声无息地躺在土沟里。要是有人打算下去把车子拖出来,最好先涂点润肤油。
我一路骑回学校,发现战斗已经结束了,不过,我看到三个男孩在操场上东找西找,其中一个腋下夹着一只钓具盒。
绝大多数的箭头都找回来了,但另外有十几个一直找不到,仿佛被那片沙地吞没了。算了,就当是奉献给大地之神吧。那十几个失踪的箭头当中,有一个就是五雷酋长的箭头。
不过,约翰尼好像并不怎么在意。他说他以后再慢慢找。他说,就算他找不到,十年后,二十年后,甚至更久以后,说不定会有别人找到。他说,那本来就不是属于他的东西,他只是暂时保管一下。现在,五雷酋长又把它收回去了。他把箭头带回另一个世界去了。那神秘的“猎人极乐世界”。
拉佛伊牧师曾经提到过“豁达大度”这几个字。当时我终于明白那几个字真正的含义。失去心爱的东西,总是令人心碎,然而,一旦你能够放下那种失落的痛苦,能够欣然面对,那么,你才算真正达到“豁达大度”的境界。
从这个角度来看,约翰尼的境界无人可及。
我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达到那种境界,但再过不久,我就要面临那种考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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