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地牢一路向内,空气渐渐森冷起来。狱卒在一处牢房前站定,锦湲向内瞧见无痕抱膝靠在爬满青苔的墙上。示意狱卒开了牢门,走进去一瞧,桌上的饭菜只动了几口,便面向她问道:“郡主还吃得惯牢饭么?”言毕,抬手擦了擦嘴角。
无痕闻言轻蔑一笑,抬手拿掉了嘴角边的饭粒,反讽道:“不吃等着饿死了任凭你们作践去?清者自清,我也要有那个命挨到水落石出的日子。”
锦湲听了她的话后轻轻点了点头:“古人常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你一个女儿家能有这般骨气,果然是吸引人的。”
无痕并不认为锦湲这番是真心夸她,只冷冷说道:“长公主与我一个朝不保夕的人猜什么媒子,有话直说就是了。”
锦湲闻言缓缓收敛了神色,嘴角一勾,扭头让外面的狱卒沏了壶茶进来。挽着袖子倒了两杯,向无痕招呼道:“来尝尝,看看与你王府里的比如何?”
无痕没有动作,掀起眼睑来瞧了瞧她,又看了眼桌上腾着热气的茶水,语气里藏着几分不屑:“怎么?我这般卑贱的人可不配你岺朝长公主亲自为我饯行。”
锦湲听了这话“呵”地一笑,放下茶壶拿过自己这边的杯子,缓缓在眼前转着方便瞧仔细上面的花纹,闭起眼来一口气喝掉了。过后轻轻放回原处,向无痕一笑道:“何苦来呢?如果当初你肯软一软,现下我们该坐在院子里煮茶品茗的。”
无痕冷冷回道:“可惜‘如果’一词总是登不上台面的,既然过去做了,就该接受它报应到自己身上。你好歹是个公主,别叫我恶心你。”罢了,还不屑地扫了她一眼。
锦湲闻言苦涩一笑,喃喃道:“是啊,一着棋错,满盘皆输。既已落子,就无可悔恨了。”眼下目光一凛,抽回手猛一拂袖子,转过了身去背对着无痕,沉声问道:“那天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
无痕故作天真地回道:“我不明白长公主说的什么时候的事情。”
锦湲闻言自嘲一笑,却猛得回转过身来,直盯着她的眼睛道:“你知道的,何必问我?”
“是啊,你知道的。”无痕微笑着回道,眼底里含着几分挑衅的滋味。锦湲被她一驳愣了愣神,低下头笑着摇了摇,走到那又高又小的窗下仰头站了好一会子,才缓缓开口道:“他会娶你吗?”
“当然。”
这回答不算出乎意料,但锦湲的心头还是无可避免地涌起了一股哀伤的情绪。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浑身都疼。无痕依旧坐在那里抱着膝盖,目光落在未落锁的门上,忽然开口将话题拉了回去:“长公主派个人去别院问一问将军,一切不就明白了?”
锦湲依旧瞧着外面,闻言平静地接道:“郡主这话分明是哄我,先前殷雪还同我说那一日她在街上瞧见了你呢。”
“既然如此,你还来问我做什么?你的人都瞧见我了,哪还有机会去到宫里?白瞎了长公主的一世聪明。”
锦湲闻言讽道:“分明是你自己前后言语相攻,可见是心底不干净了。”
无痕不甘示弱,紧接其后也讽刺道:“长公主说是就是罢。”扶着墙站起身子,又接道,“你自以为将我关在这里就可以轻易拿捏我了么?笑话,都是千年的狐狸谁还不了解谁的德行,放下你的姿态罢。我们打个赌,如何?”
“我凭什么与你赌?”
“你喜欢谢未迟罢。”
锦湲闻言心下一紧,强忍住下意识想要辨白的冲动,却没有多余的精力接她的话了。无痕也不给她留脸面,骄傲地说道:“你骗不了我的。”
“你要赌什么?”
“赌——”无痕的嘴角扯了扯,故意放慢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能全身而退。”
说罢,她得意地转过了身去,不料颈后忽然一凉。她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却也不信锦湲当真敢对自己怎样,转过身去只瞧见她将一柄剑顶在了自己眼前。瞧着那寒光闪闪的剑锋,她的眼底堆满了戏谑的神色。锦湲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冲上心头,轻声说了句“你输了”,便将那剑猛得移到她胸前,刺了进去!
无痕的嘴角咧开一抹笑意,血丝缓缓渗出来,苍白便迅速占据了双唇,并向着脸上爬去。低下头瞧了眼冒血的伤口,凄婉一笑。她的嘴唇动了动,但锦湲没有听清她说的什么,只是心头一颤猛得收回了手。剑头并没有没入太深,随后便“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也将锦湲从迷惘中拉了回来。她怔怔地瞧着那柄躺在地上的沾着血的剑,步步后退撞到了木柱上,嗓子眼里涌起一股恶心的味道,她捂着嘴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狱卒不忘落锁,赶忙跟了上去。
这一局,她输得彻底……
景从听到车夫的请安声后赶忙走下车来,却被锦湲惨白的面色吓了一跳,不敢多问,赶忙搀上车去。锦湲挥了挥手示意快走,她便探头出去嘱咐车夫,回身却瞧见她将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却意识到她浑身都在颤抖。最终耐不住心底的担忧,她轻声唤道:“长公主?”却见她猛然抬起头来扭到一边,“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景从在一旁陪着,直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冲上了心头……
坤宁宫凤鸣殿。
将空药碗交到焕儿手里,令跕挥挥手让她退下去了。拉起床上人冰冷的手,却见弋娘冲自己甜甜一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假意嗔怪道:“你也太不小心了,果真就这样去了,要我如何向你父母交代?”
弋娘闻言苦笑着闭上了眼,叹道:“何须你交代什么,这些年亏得有你,不然我们姊妹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场呢。”
“又说这些,存心叫我恼你。”说着,令跕轻轻打在了她的腿上,赌气将头扭到一边。弋娘见状微微一笑,赶忙来拉她,赔笑道:“好啦,我以后再不提就是了。”令跕只回过头去望她,挑了挑眉问道:“当真?怕是哄我的。”弋娘边笑边连连起誓道:“当真,当真。”令跕本就是与她闹着好玩,并无意弄假成真,便拉过她的手塞回被子里,轻轻啐了一口。
两人沉默了一会子,弋娘抬头瞧见她头上簪着凤簪,不禁想起了另一桩心事。低下头在心底挣扎了一番,最终开口问道:“令跕,我且问你一件事,你要对我讲实话,不许欺瞒我。”
令跕听她的语气认真起来,知道这件事一定是十分重要的,便正了正身子,点头道:“好,我一定不瞒你。”
弋娘瞥了眼她澄澈的眸子,忽然生出了一丝不忍的心理。但话己出口便是覆水难收,她只得硬着头皮问道:“你是不是对陛下动真感情了?”令跕不料她如此问法,心怯地避开了目光。弋娘一把拉住她的手,喝道:“你说了不瞒我的。”令跕避她不开,却也不敢正视,便幽幽叹了口气又轻轻点了点头。
弋娘见状心头一颤,渐渐尝出了绝望的滋味。松开她的手,也将目光转到一边,闭着眼问道:“若是……我为了替家族平冤伤了他,你会原谅我吗?”令跕闻言猛得扭头望向她,满眼的不可置信,连连摇头道:“你替家族平冤怎会伤了陛下?明明……”话说到一半儿,恍然明白了什么,禁不住一阵心悸,直拉过弋娘的手来,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一字一顿认真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弋娘心下发虚,左右回避着她灼热的目光,轻声否定道:“不,不是,我只是做一个假设。毕竟你也明白我的苦难因何而生。”纵是这样说,令跕还是不饶她。弋娘想着左右逃不掉,索性放开了胆子望向她,沉声道:“莫说我没有这个能耐,就是有,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本意是为了家族,若是将自己搭进去,岂非得不偿失?我不会干这样的蠢事。”
令跕见她眼底坦然,暂时按下了狂跳的心,叹了口气,道:“你明白就是了。伯父拼了命将你们姊妹送出来,无非是想替柳家留个后。你就是不顾自己,也该考虑考虑我。”
弋娘见她眼底涌上疲惫和委屈的神色,一下子软了心,赶忙将她拉近来柔声哄着。令跕瞧她如此宠溺自己,更安了几分心。一把打掉她替自己揩眼泪的手,又从怀里摸出一把酥糖来交到她手里。弋娘见状微微一笑,拿了一块放进嘴里,赞道:“是小时候的味道。”
令跕点点头,忽然眼前涌起一幅春日的画景,不禁愣住了神。弋娘见她没有回应自己,抬头来看,瞧见她这副呆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令跕醒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拿起手里的酥糖正要放进嘴里,焕儿忽然从外头跑进来,直嚷道:“陛下……陛下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