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审视了一圈,冷声问道:“芳官,你可知错了?”
芳官自上次被宝玉敲打,也明转过来,知道糊弄不过去,认错态度格外好,“芳官知道错了,不该跟姨娘动手,二爷要打要骂,我都认了,只是藕官几个全是为了我才这样的,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就好了。”
藕官几个在一处好些年,又一起被分进这园子里来,听得芳官这么说,也顾不得别的,跪着上前几句,纷纷抢着说道:“我的错,二爷罚我吧。”
宝玉冷眼瞧着她们姐妹情深,“如今分了房,只有各房的主子打的骂的,你们又不是我院子里的人。去,叫各房把人领回去。但是芳官,以下犯上,聚众闹事,罚一个月的月例,打二十手板,以儆效尤。”
芳官磕了一个头,算是认下责罚。
宝玉又环视一圈他屋里的人,朗声道:“你们,也是这屋里的人,除了袭人,全在这里看热闹,任由几个小丫头闹,若说她们年纪小不懂事,你们难道还不知这里头的规矩?今日晚饭别吃了,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过失。”
众人纷纷答‘是’,无有不服的。
探春见宝玉有了公断,也说不出什么话。那几个查人的管事媳妇们也知道了些宝玉的手段,哪敢不尽心的,一来二去,把藕官的干娘夏婆子带了进来。
芳官等人的干娘也都是梨香院的,这两年早就是势如水火了。那夏婆子也心里憋屈,在她看来,既认了自己做干娘,就得听话,谁料这些小祖宗打不得骂不得,处处与自己作对,天天去摘自己分管的花草,那可都是钱啊。
好容易几个小蹄子被抓到错处,就顺势添油加醋一番,谁知闹大了,就被抓到这来。
管事媳妇把夏婆子带至跟前,恭敬地回话,道:“回奶奶姑娘们,问了姨奶奶跟前的人,都说不知道,只有几个小丫头说看见这看花草的夏婆子鬼鬼祟祟的,在姨奶奶来的路上说了几句话,便将人带了来,请奶奶姑娘们的示下。”
探春最恨这背后嚼舌根的人,发话道:“既如此,就打二十板子,赶出去!”
夏婆子立马慌了神,哭着求饶道:“姑娘,我原不过跟姨奶奶问了声好,真不关我的事,那几个小丫头素来跟芳官她们要好,故意这么说的,还请姑娘明鉴。”
尤氏笑道:“既这么说,你是无辜的喽?”
夏婆子只低着头不说话,李纨尤氏见牵扯到赵姨娘,也不好开口,探春冷眼瞧着,“既说不是你说的,那你鬼鬼祟祟的在路上干嘛?这些日子,你们几个调三斡四,纵然没提这个,也没什么好话,打二十板子,也革她一个月例。”
那夏婆子自年纪上来了,把银钱看得比自己命还重,听到一个月的月钱没了,好似割肉一般,正要哭着求饶,管事媳妇们忙堵了嘴带了下去。
那边黛玉等也知晓了事情大概,红翠儿真真是气急了,见藕官回来,上手打了几下。众人也是头一次见红翠儿发这么大的火,连忙劝住了。
红翠儿是林家的家生子,进来贾府伺候黛玉那天,她爹林福就嘱咐过要护好姑娘,到底不是在自家住着,一切都要小心再小心,凡人凡事都不能轻易得罪了,姑娘不在意,只得她们做下人的尽心,藕官自进了潇湘馆就是她带的,不想这么不懂事,还跟赵姨娘动起手来,就算赵姨娘再怎么被人瞧不上,那也是长辈,说出去岂不是坏了黛玉的名声。
红翠儿也顾不得其他,把藕官狠狠地罚了一顿,黛玉一向待人宽厚,从来没把她们当下人看过,只要做好本分,待自己真心,平常出些小错倒没什么,一些体罚规矩也多是当摆设。
再加上黛玉有自己的小厨房,这些丫头也跟着沾光,整日里山珍海味的吃着,绫罗绸缎穿着,活计又轻松,时不时的还有些赏赐,所以这还是潇湘馆里第一次动板子。
紫鹃倒觉得有些小题大做,赵姨娘不自重,跟下人们吵嘴是常有的事,但见红翠儿这么认真,想着藕官太淘了些,是该管管,也就随她去了。
潇湘馆里有的是竹条,藕官从前只管唱戏,分进园子里也没做过粗活,早就被养的细皮嫩肉,才打了一下,手上便火辣辣的疼。
十几竹条下去,藕官早就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等打完,左手早就红肿了一片。
黛玉在里间听了,心里颇不是滋味,到底是做错了事,怎么罚都是应该的。但是晚上红翠儿来求消肿用的紫金化瘀膏时,黛玉想也没想,就给了。
晚上藕官是和朱雀朱鹮一间屋子,朱鹮体谅她挨了打,行动不便,便端来水帮她梳洗,又拿了冰帕子给她敷上,劝道:“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红翠姐姐生气,你也是,上回被陈妈妈逮着骂了一顿,怎么还不记事,赶着去闹?”
正说话间,外面有人敲门,正是红翠儿,朱雀连忙将人迎了进来,朱鹮藕官连忙站了起来。
红翠见她们几个才梳洗了,对朱鹮两姐妹说道:“你们俩先去春纤屋里玩一会儿。”
朱鹮知道这是有话要单独与藕官说,便拉着朱雀去了别处。
红翠拿出袖子里的药,看着藕官绑着帕子的手,“坐下吧,敷了药了吗,疼得好些了?”
藕官才被打了,晓得红翠的厉害,只敢挨着点床沿坐了,低着头小声道:“才拿冰帕子敷了。”
红翠儿慢慢的拆开帕子,藕官熬不住,疼得直抽气,有些红肿发烫,打开药膏子,轻轻擦着,“这是姑娘给的紫金化瘀膏,敷上两天就好了。”
藕官感觉手上凉凉的,立马就不疼了,还有点淡淡的药香,“谢谢姑娘。”
红翠儿叹了口气,“道理都跟你说了那么多,你也该明白了。今日这事,说到底还是那起子婆子在背后挑唆的,如今两边都挨了罚,只怕你干妈越发记恨你了。”
说到那些婆子,藕官气的咬牙切齿,“那些妈妈,之前在梨香院就不知赚了我们多少去,还不知足,如今认了干娘,月钱都是她们拿着,反而还作践我们。”
红翠儿摇摇头,“何必计较呢,亲生老子娘都能够卖儿卖女的,更何况她们不是亲的。如今你虽然我们院子里,将来出去了,还不是她帮着说亲事?就算姑娘护着你,难道还能护一辈子,总要面对这些糊涂东西,何必把关系搞得这么僵?”
藕官被红翠儿说中心里的伤疤,低着头说不出话来,她老子娘就是那样,家里穷,兄弟姊妹又多,她老子是个只管生不管养的,索性生一个卖一个,她是命好才被卖到这里,就是不知被卖到别处的姐姐妹妹们又是个怎么情形。
红翠见她这样,以为听进去了,又说道:“我说了这么多,不过就是想告诉你,人都说花无百日好,人无百事红,又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以后遇到事多想想。主子真心待你,你也要尽心服侍才是,从明儿起,别出去跟她们乱跑了,跟着我学些针线,再去求姑娘,找些描红册子,学得几个字,将来也好傍身。”
藕官听见了,自然是喜之不尽。
打也打了罚也罚了,这事也算揭过去了。
凤姐躺在床上听了,直夸好,“到底是读了几年书,就是不一样,我瞧着宝玉比你二爷还要强呢。”
平儿替凤姐掖了掖被子,道:“老太太太太不在家,这些人可不是都反了,前前后后出来十几件事,偏奶奶还在月子里。大奶奶就是个活菩萨,那边珍大奶奶自己家事还顾不过来呢,三姑娘又被赵姨娘那个老货拖了后脚,林姑娘宝姑娘有不好开口,也只有宝二爷了。”
凤姐沉思道:“可不是这话,宝玉就算再好,若是为了这点子事反耽误了读书的大事,只怕太太也不依的。不过等过几年,林妹妹嫁进来,也就好了。”
平儿端来一碗大补汤,递与凤姐,道:“哪那么容易,奶奶还不知道那边的想头。这宝姑娘也真是让人佩服,费尽了心思,那莺儿跟宝玉身边茗烟做了干亲,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冲着谁去的。分派地头又说了好些话,里头没有不夸她心善,体恤下人的。”
凤姐吹了吹汤,冷笑道:“这才是我的好表妹、好叔叔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打的算盘,瞧着宝玉是个有造化的,便上赶着巴着。如今叔叔去了外面,没了人撑腰,我那好姑妈也沉不住气了,老太太表明了不答应,宝丫头都这么大了,还能拖几年。要是她真嫁进来,且不说这府里,只怕那边王家也没了我的位置。”
平儿是从王家过来的,自小跟在凤姐身边,自然知道凤姐嫁过来多是为了拉拢贾家,王子腾能升到今日的地位,也多亏了贾家在军中的影响,听凤姐这么一说,平儿也有些犹豫,“怎么会呢,您自小在那边长大,二老爷二太太有多疼您,咱们都是知道的。”
凤姐冷哼一声,“你看看这府里,要是宝丫头再嫁进来,岂不是全府上下都被王家人把持了吗?同样都是侄女儿,她们又是婆媳,关系更近一层,感情到头来我白管理这么多年家,全是为他人做嫁衣。”
平儿劝道:“还在坐月子呢,何必想那么多呢,难道奶奶还能在这边一辈子不成?说到底还是要到那边去的,但凡听我句劝,少操些心,也不会这样。那天何等凶险,差点就生不下来,连大夫都说了要好生调理,这要是出了好歹,让哥儿姐儿将来靠谁去?”
话音刚落,奶母子就抱了刚吃完奶的哥儿来,因还没取名字,府里上下都‘大哥儿’、‘大哥儿’混叫着。刚出生的小孩子,除了吃就是睡,身上带着一股奶香,凤姐看着,心都快化了,生怕吵醒了他,小声嘱咐平儿道:“这段时间你先盯着些,等我养好了,再做打算,如今我也实在没工夫料理了。”
赵姨娘提心吊胆过了好几天,哪里还顾得上别的,总是打发贾环去宝玉那里套话,贾环躲都还来不及,如何肯去,在外瞎玩一阵子,回去就随便拿几句话搪塞。赵姨娘半信半疑,见园里一切如常,才慢慢放下心。
彩云留下来看屋子,她心里属意贾环,常常过去跟赵姨娘说话。赵姨娘早就看透了小姑娘的心思,常常说些好话哄着,好从王夫人那里偷摸些东西给她。众人眼里看得分明,王夫人也知道,但觉得不过是些荷包之类的小玩意儿,只当看个笑话。
这些天,宝玉等姊妹都在园子里玩耍,王夫人院里少有人去,赵姨娘瞅着这点空当,求彩云拿些东西出来。彩云如何肯应,如今查的严得很,外头才打了几个出头鸟,谁还敢犯事,推脱道:“不是我不愿意帮姨奶奶,只是太太屋里不止我一个,天天七八双眼睛盯着,还有个玉钏儿,叫我怎么拿呢?”
赵姨娘听她这么说,心里有些不耐烦,之前她就推脱了好几次,要点吃剩的玫瑰水都要不得,只说那是有数的,如今又说这话,便装作一副可怜的样子,低声下气地好言求道:“好孩子,我也知道你的难处,只是环儿整日里没精神,偏我没本事,讨这个嫌那个厌的,没个好东西给他,我听说前儿有人送了好些叫做什么茯苓霜的,最是养人,那东西也没数,你放心,我就要一点儿,不会有人知道的。”
彩云低着头,不说话。赵姨娘再三哀求,彩云只好答应着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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