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寇?
叶斐然骨子里的一种天然的刻骨的仇恨,被勾了起来,成了和王璄家一样的情感——那叫,同仇敌忾。
叶斐然呷了口茶,语气不自觉带了热切:“你知道事情经过么?能说来听听么?”
成甯似乎感到奇怪,很是不解地看了一眼叶斐然。女人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眼底下透着火,那种感情是他从没有在叶斐然身上感受过的。他的女人一向平和,不到不得已是不会反击的,为什么唯独对倭寇——
没有细想,成甯如实道:“我也是听说的。那年虞郡的势力如日中天,就连京城都要给他们三分面子。就在虞郡对开的贝岛上,来了一伙倭寇,由卑弥公主带领。卑弥公主早年化名潜入我汉家地带,学了一身本事。不但精通汉话,还学过我们汉人排兵布阵的本事,把虞郡占了小半去。当时朝廷重文轻武,海防卫所军纪废弛,王家就看不过去了……”
……
京城,虞郡王家别业内。
四下无人,王璄负手站在屋中,抬头看着屋中悬挂着的画像,眼神没有焦点,脸上更是表情欠奉。
泥雕木塑般站了许久了,久到连底下伺候着的人也耐不住,自行找地方安置去。
王璄心烦的时候,就会在这两张画像前站着。
谁都知道,虞郡王家千顷地一棵苗,数百年的基业最终就落在了王璄身上。谁都不知道,王璄曾经有过孩子,而那孩子从未出生。
他的第一个女人也是贫家好女儿,碍于门第不能扶正。王璄一心一意把她养在外面,等大婚后,就迎进王家大门,正儿八经做二房奶奶。
谁也没想到,那女子好心收留了个浪人士兵,给了他一口稀饭半口咸鱼,让他活了性命,却也入了浪人的眼。浪人领着他的同伙杀了个回马枪,把那女子掳了去。王璄少年心性,单枪匹马去营救,寡不敌众受擒。
他就眼睁睁看着他第一个女人,被浪人们轮流蹂躏。
那一夜血流了一地,孩子没了,女人也没了。
王璄想到了寻死,在咬舌头之前被浪人往嘴巴里塞了麻核,他只能赤红着眼睛看着这一切发生。直到天明,他的父亲领着家丁杀进贼营。
贼营被破,贼寇未除。
因为卑弥公主突出奇兵,把已被围困的倭寇尽数救走,也让王家父子看到了倭寇真正的实力。
王老爷知道自己作为必定会招来倭寇疯狂报复,就去找了当时的虞郡军卫所总兵,见面开门见山要出钱出力,荡平倭寇。
然而那位魏总兵死活不信,“王老爷,你开什么玩笑。我这边统共也才多少人?多少把刀子?打光了我的人,朝廷问责怎么办?”
王老爷火大了,捏碎了桌上茶杯,摔在地上:“行吧。你们不打,我自己打。要是打不过,我就把这地上的碎瓷片一口一口的吃了!”
一甩袖子,大步流星出了军卫所。回到王家县当地,王老爷点了三千义勇兵,略加教习,领着出门去跟卑弥公主死磕。
那一夜王璄被灌醉了留在家中,严密看管起来。
岸边起了火,火势蔓延到海上。海面的火光,映红了半边海面。鲜血染黑了海滩,吃死人肉的海鳗大快朵颐,船舶桅杆断裂的声音远远传来,令人心悸。
天亮了,三千义勇兵无一生还,那不可一世的卑弥公主,折损五千倭兵,坐着她的龟壳船悄然退走,不知下落。
王老爷被烧焦的尸体被护送回府,醒来的王璄闻讯扑来的时候,看到自己娘亲伏在父亲尸首上,他把王夫人扳起来,就看到娘心口插了一把刀子。
娘看着王璄,摸着他的脸,“儿啊,活下去啊,妹妹还小,还要你照料。”
“儿啊,害死你爹的,不光是倭寇,还有这大顺朝廷啊。”
“我的儿……我们王家,还要你来支持……”
“儿啊,若不能报仇,那就保存性命啊……”
“儿啊,娘箱底的嫁妆,钥匙……钥匙在我腰间……如今都是你的了……”
“你们兄妹两个,一定要好好活,好好的活下去啊……”
从娘眼睛里流出来的,不是眼泪,是血!
王家县满城披霜,压地银山一般,全城戴孝,送三千男儿入陵冢。王璄手持宝剑,走在队伍最前面……
全城匍匐在王璄脚下,合族叔伯,联手递上族长信符。
“从此以后,少爷就是王家族长!世世代代,罔替不误!”
王家还有人!
虞郡还有人!
朝廷软了,虞郡仍坚挺!
北望京师,东临大海,王家如尖刀,屹立不屈。
王家,从不投降!
永不投降!
王璄看着父母画像,喃喃道:“爹,娘。我这样做也不知道对不对?卑弥儿成了女王,卷土重来……先杀外族,再平内仇。您二位,不会怪我吧?”
心潮澎湃,耳边传来管家略带恭谨试探的说话:“少爷。外面有人求见。”
王璄没什么心情,冷淡道:“是谁?就说我乏了,不见。”
“是摄政王成甯。”
王璄怔了一下,说:“迎他进书房去。我一会儿就来。”
一屋古今奇玩,满墙名家字画,炉里点着的野生沉香,桌上陈设的是时果细点。王家的排面,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小,就算是成甯这种吃惯见过的,也每每震撼王家豪奢。
换了一身簇新锦袍,净了脸,只眼尾带着被泪光沤过的淡淡粉色,王璄缓步进屋,哑声道:“王爷日理万机,今儿拨冗来寒舍,当真稀客。寒舍蓬荜生辉啊。只是大家都忙,王爷有什么升官发财的好事,干脆直接说了,也好节省大家功夫?”
说话隐约带着刺,成甯只当听不见。
他从怀里取出两张女子用的花笺,放在桌上,“请看。”
王璄倒是磊落,直接上手,翻过花笺一看,眼底闪过一丝惊异,迅速回复正常:“这是哪里来的?”
“教坊司闲逛的时候捡到的。”成甯道,“听闻王家和这些人是老朋友了,就来请教一下王兄您的看法。”
他语调平静,叫人摸不清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