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跟着武士一起走进宅院,大门在黑夜中沉重的合死,幽暗之中,垂落旌旗上洒金的凤蝶仿佛活物一般簌簌而动。
平氏家纹,正式名称为“扬羽蝶”,取材自侧对观者叠起双翼的蝴蝶形象。这里到处都是扬羽蝶纹,可见召他们前来的主人家是平氏无疑。
两名女侍候在二重门边,武士此刻已经没有资格向前走,接下来的道路由女侍引领他们向前。四面的装潢脱去破败凋敝,变得富丽堂皇起来。他们穿过一条露天长廊,苍蓝天幕下,只听潮水在长廊下涌动不息,长廊两侧是烟雾的云海。
奴良鲤伴情不自禁地喟叹一声。
“伊月,你肯定见过远胜此时的景色吧?”
“你以后也会见到的。”土御门伊月柔和地回应他,眼前场景在他浩大的回忆当中,算不得独一无二。身为天才阴阳师,他见过蛟龙出海,见过阴阳轮转,见过神明降临,见过超出世人想象的许多事物……他今后还会一直“见过”下去。
长廊尽头,又是一重门,穿过这重门,他们站在了一方平台上。平台向前延伸,与主座相隔烟雾与海潮,主座上垂着帘,女侍将帘缓缓升起。
“你便是演奏‘风雨坛之浦’的乐师么?”有些苍老的女声问道,这应该是位女侍长。
奴良鲤伴把土御门伊月放下,尽管没有穿正式的狩衣,土御门伊月仍然摆出极为好看高雅的坐姿,羽翼如宽大的衣袖铺在身体两侧。
“是我所奏。”
“旁边是何人?在主上面前竟不行礼?”女侍长微微皱眉。
土御门伊月温文尔雅地应道:“贵方请乐师上门的手段,甚为粗暴,我生怕此行有来无回,故而请人同行。”
他身体纹丝未动,只是转动眼眸看了一眼半妖,这是极为端庄持重的贵族做派。
“鲤伴向来不受拘束,还请座上众位贵人……”
“休要做恶客。”
“大胆!”女侍长惊怒不已,“主上面前……”
“不得无礼。”高座上身着僧衣的女人开口,语调缓慢悠扬,奴良鲤伴听着,突然发现这语调跟伊月到这里后的的腔调一致。
“万万没料想,乐师阁下竟也是公卿出身。”僧衣女人轻轻颔首,“失礼了。”
土御门伊月也轻轻颔首,两人的动作幅度都不大,礼节严整,竟连衣料摩擦声都无。
“主上巡游至此,忽听寺庙之中传来仙灵音乐,竟是‘风雨坛之浦’,一时浑然忘情,回想起过往之事……”僧衣女人讲到这里,皱纹严苛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影。
“武士无礼,乐师却是心胸宽广之人。能否不计前嫌,为我等吹奏一曲?”
“自然可以……丹衣夫人。”
僧衣女人……不,丹衣夫人的神情愈发和缓,再次向土御门伊月颔首,静候乐声。
龙笛奏出海风凄切,坛之浦上海战正酣。平氏失却舵手,陷入被动,猛将平教经发出一声怒吼,撕破源氏防线,杀向对方主将源义经!
平氏众听者发出轻微的赞叹声,高座上一名武将打扮的男人露出怀念的微笑。
“真是鬼神般的音乐……”
“人间竟有此等水准的乐师……”
不同于芳一所受的糟糕对待,乐师身份高贵,礼节完备,平氏众鬼自然给予他极大的尊重。音乐奏到丹衣夫人怀抱天皇投海之时,安德天皇发出天真无辜的稚子之问——
【将携吾何往?】
【……共赴极乐净土!】
笛声圆转模拟稚子之声,而赤红海潮残酷汹涌。就连作为外人的奴良鲤伴,细细听来都唏嘘不已,平氏众鬼自然忍不住悲声,抽噎啜泣响成一片。
伴随笛声,鬼魂竟然渐渐失去了高雅端庄的样貌,或身有断箭,或肠穿肚烂,或溺水浮肿……种种死状表明当时战争之残酷。奴良鲤伴从乐声中挣脱出来,土御门伊月还在吹笛,睫毛上沾了些湿气,半妖把他抱起来,准备跑路。
高座上的武士最先一声嚎啕,拔出长刀,大声呼号着——
“源氏贼子!且受死!!!”
他拔刀向奴良鲤伴和土御门伊月斩来,土御门伊月吹奏刚停,奴良鲤伴早就带他跑到了门口。
大佬:……跑真快。
“那妖怪讲的怪谈果然没一个好东西!”他被抱着跑,半点不受累,还有心思说话,“一开始不答应来演奏,恐怕鬼魂大军就要压境;就算答应来演奏,演奏后半段也会变成这种情况……平氏的怨恨太深了!”
长廊已经消失,波涛汹涌的血红海面上漂浮着大大小小的残破战船,被火焚过的扬羽蝶旌旗无望的在风中晃动。半妖向后看一眼追来的鬼魂武士,突然轻轻笑了一声。
“义经公的……什么来着?”
鬼魂逼近,半妖直接跃起,踩在一艘战船上,毫无停歇的,他又跃上另一艘船。
八艘跳!
大佬目测一下到岸边的距离,心里吐槽了一句。
什么八艘跳……一百零八艘跳吧!
他们又不是来下跳棋的!
平氏的鬼魂下饺子一样下了海,半妖在前面闷头跑……跳,丝丝缕缕的畏缠绕周身,不时问一声土御门伊月后方鬼魂的情况。
大佬:“……放心,你跑这么快,他们根本追不上你。”
一通亡命狂奔,两人冲出最初的大门,后方的鬼魂和宅院渐渐如烟雾般消散了。朝阳下的山间,百草挂着薄露,一头鹿嚼着草叶,惊愕地看他们。
大佬:……
奴良鲤伴:……
这一晚上过的!
两人毫发无损的返回寺庙,吃些东西后,交代大岛和音几人白天去求一求住持,然后下午把他们叫醒,倒头就睡。睡着之前,土御门伊月感觉半妖蹭过来,枕着他翅翼的一角。
“他们晚上还会来吗?”
“会。”土御门伊月答道,“他们执念太深,没有疯癫的记忆,只要我们还在这里,就会一直重复昨晚的一切。”
“所以伊月让他们去求住持?要像芳一一样全身写满经文躲避鬼魂吗?”
土御门伊月瞅了他一眼。
“写在身上多脏啊。”
“……所以?”
“我包里有白纱,写那上面罩在身上就好了。”
“……”
半妖开始严肃思考原著中角色的智商,好像真的是写在个什么布料上,就能解决的问题……
“武士找不到我,肯定要发怒的,今晚平氏便会大军压境。”土御门伊月闭上眼睛,“我有一个想法,全看鲤伴能拦住他们多久。那个术很大型,留给我的准备时间越长越……”
“如果将对面全斩了呢?”
土御门伊月骤然睁眼,对上半妖一睁一闭的金色妖瞳。半妖向他慢慢笑着,将他连人带翅膀都裹进怀里。
“我不会让他们夺走你的……”
“……伊月。”
住持在白纱上精心写好佛经,率领无关僧人离开。夜晚降临,土御门伊月将纱披在身上,在鬼魂看来,整个人就不存在于世间了。等待的时候,他脑海中一直在回荡琵琶弹唱的“风雨坛之浦”。
芳一失去双耳,仍心怀慈悲,誓要度化充满怨憎不甘的平氏鬼魂,终成正果。土御门伊月没有那么多时间,他选择破后而立。
凭他的阴阳术,以及对源氏笹龙胆纹的天然亲近,足以召唤出当初在此作战的源氏英魂,重现当初坛之浦之战。平氏的执念与心结何在,他大体上知晓,打算由此入手,度化鬼魂。
武士如约前来,找遍整个房间也没有乐师的身影,不由大怒,立刻返回禀告。后半夜,山林之中传来汹涌海潮之声,潮水漫山,平氏战船群集而来,刀兵森严!
土御门伊月掀掉白纱,开始在寺院中绘制繁复的法阵,其他三人帮他做些微小的工作。
长崎柚香画着边角法阵,突然疑惑地抬起头。
“石原和安藤去哪了?”
这种时候,走出寺院注定难逃一死,虽然那两人前科累累,长崎柚香的本意也不是害死他们。
“已经没时间了。”大岛和音手上不停,“只要留在寺院中就会安全,他们如果自己跑出去,我们也无能为力。”
“哈哈哈,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跑出去啊。”北条早叶笑了两声,下一秒就被打脸。
尖利的女声划破夜色,是石原怜!她夜半惊醒,发现大军压境,极为恐慌。想着乐师不死定律,她鼓足勇气站出来了。
“我是乐师!我愿意为你们演奏!不要杀我!”她高喊着,手里握着寺院里搜出来的竹笛。
北条早叶瞠目结舌,他不知道世上竟然有如此作死的人!
“她是去找死吗?!”北条早叶崩溃道,“她跑出去了啊!”
大岛和音深深皱起眉,可他们无能为力。
“大概是想着乐师不会死,鬼魂又分不清谁是谁,先自己占了这个角色吧……看样子一心认定了寺院守不住,要另谋出路。”
石原怜站在寺庙前的台阶上,安藤秀幸站在她身边,他们身后大门紧闭。她望着随潮水而来的平氏武士们,充满希望地举起手中的竹笛——
“我是……”
一箭射来,正中她胸口!
安藤秀幸发出惨叫,发疯的回去捶打大门,然而此时是布阵关键,他终究因为一时小聪明再无回头路。
寺庙院墙上,半妖直起身,晚风吹着他的黑发和衣袖,金色妖瞳中倒映千军万马、百舰群舸!
“遇到伊月之后,尽是些有意思的事呢。”
他笑道,端起一只酒盏,盏中酒液清澈透明,泛着极天月色。
忽而,酒上燃起蓝紫妖火,妖火燎绕,斑斓光影在半妖眼眸中跳荡不休。
“向平氏英魂——致以最盛大的欢迎!”
“明镜止水——樱!”
作者有话要说:前两天蠢萌萌还自信地说这个篇章写不到十五!秒被打脸呜呜呜!下章一定完结这个篇章噫呜呜!
大佬这篇文总体上细纲才word的五六页,笼中鸟就占一页半,好多怪谈写到秃头嘤嘤……能比得上这个细纲长度的只有挺后面的“九龙子”了嘤……
#养肥党明天就可以吃掉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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