谅山自古是越南北部的锁匙重地,前面是一片崇山峻岭,过了谅山就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自古中原封建王朝讨伐交趾,这里是必经之地,只要攻下此处,后面的红河平原可以传檄而定,所谓"谅山下,越南降",说的便是这个意思。
谅山城市跨越奇穷河两岸,北岸是扣马山,南岸再往南千余米则是巴外山。
从去年法军攻克北宁之后,法军前沿部队就已经推进至巴外山地区,并在山脊上修筑防御壁垒。而中国军队则在奇穷河两岸,以及扣马山上修筑了大量地堡、壕沟、地道等工事,可以说密密麻麻,严防死守,连只耗子也过不去。
双方隔着不到两公里对峙着,开始时开枪打炮,不断的有小规模的对射和冲突。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都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
在经过了几个月的时间后,双方战壕之间逐渐安静了下来。
4月19日黄昏,天空细雨蒙蒙,春天仿佛伸出温柔的手在抚摸着大地,迎着细细的雨丝,法军统帅米乐中将,带着一批随同的军官登上了巴外山。他俯视着整个谅山城,此时城里已经是点点灯火,闪闪烁烁,从这边看过去,仿佛一片黯淡的星光。
虽然很早以前就实行了灯火管制,但毕竟双方对峙了好几个月,也还没有开战,有些管制自然而然也就松了下来。
米乐用望远镜仔细的观察着周围,回头对随从说道:"你们看看这些狡猾的中国人,在奇穷河的那边,看上去密密麻麻,布置了堡垒、壕沟各种工事一大堆,但事实上并没有放多少兵力,主力却集结在北岸和扣马山上,想必火炮也都放在北岸。而南岸的工事纯粹是为了迟滞进攻,把我们的部队拖在南岸,然后用炮火杀伤我们。这是个很缜密的安排,完美的利用了地形,足以放进防御战的教科书。"
后面的参谋人员都听得频频点头。
米乐停顿了一下,刚想继续分析下去,突然,一个历史性的意外发生了。
在奇穷河的南岸,中国军队阵地最前沿的一条壕沟里,正潜伏着几名中国士兵。
这几个人都是来自章高元指挥的近卫军独立团。他们身上的制服与其他的练军士兵没有任何区别,唯一的标志是,他们拿的是一支崭新的1871式毛瑟后膛单装步枪!
这款性能优异,制作精良的步枪,包括它的改进型,对未来的军事历史有着重大的影响。
它是人类史上第一次使用金属弹壳的子弹,而且其闭锁和击发部件,制作得极为巧妙,性能稳定可靠,未来的步枪设计大多照搬抄袭。
相对于练军士兵的施耐德步枪,毛瑟枪不但威力更大,而且有着更远的射程。最远能打到1600码,接近1500米了,比施耐德枪要整整远上一倍!
近卫团驻扎在扣马山上,但会定期的派一些人,到阵地前沿来参与巡逻和警戒。而今天,正对巴外山方向的,就有一小队近卫军士兵在巡逻。
他们小心的猫着腰,摘掉了自己帽子,将头只伸出战壕一点点,刚好眼睛能看到战壕前方,观察着敌人的阵地。
在行进中,突然有一个士兵"咦"的一声,班长问:"怎么回事?"
"快看左侧的山顶。"
班长用望远镜仔细的观察对面的山顶,果然发现不同寻常,有一堆人在那互相说着,而且主要围着当中一个人,这个人披着大衣,那jiashi显然和一般的法军士兵不大一样。
班长觉得这极有可能是个高级军官,他想了想,对旁边的一名士兵说道:"汪惠,你看看,这距离够得上吗?"
这个汪惠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取了女孩名,在北宁的榄山大战中,侥幸逃生的浙南小伙。后来他又活捉了法军的一名军官,还用这名军官交换回了被法国人俘虏的团长魏刚。
因为立下了这样的功劳,汪惠被调进了近卫军独立团,他很快展现出了使用毛瑟步枪的天赋,枪法奇准无比。
或许,他天生就是一个狙击手,只不过原先使用的施耐德步枪,性能不稳定,没能发挥出他应有的水平,但一旦好枪在手,立刻便显露出了过人的才华。
听到班长的问话,汪惠耸了耸秀气的眉毛,抿着薄嘴唇,心里默默的估算了一下,然后轻轻的点点头,简单的说了两个字:"三成。"
班长知道他一向极为沉默寡言,真的是八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不过枪法却是没得说的,这么远的距离,已经是毛瑟枪的射程极限了,换了别人根本不可能命中。不过汪惠的枪法他多次亲眼所见,还是有点希望,汪惠嘴上说只有三成把握,但心里说不定不止三成。
他指着山顶方向,对汪惠说道:"注意,当中那个高个子,披着大衣的,旁边一堆人围着,在听他扯淡,估计是个不小的军官,甚至是个将军,要能打掉他,大功一桩!"
汪惠趴在壕沟的斜面上,端起手里的步枪,感受了一下风向和风力,瞄准了山顶方向。
雨丝打在枪管上,溅起微微的水花,水花的后面眯着一只明亮而坚定的眼睛。
这时候,刚才还秀气小巧的汪惠,却突然显得英气逼人,仿佛一个平庸乏味大隐于市的剑客,在亮剑时,整个人却变的神采奕奕。
他心里估算着距离,想着子弹有可能会差一点距离飞不到,就将枪口略微的上抬了一点。
但这个调整的动作极为细微,细微得其他人都感觉不到,甚至根本就没有调整,只是汪惠的心理活动而已。
他端着枪瞄准着,不断找着心里的感觉,慢慢体会着,好像只是一刹那,又好像过了很久,紧接着心里突然一动,就是这个点了,他立刻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子弹出膛,呼啸而去。汪惠甚至有个错觉,仿佛亲眼看见了子弹冲出枪口,像离弦之箭飞走了。
旁边的众人都睁大了双眼,死死盯着山顶上,那一双双眼睛都恨不得跟着子弹,一起飞到山顶上去。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山顶上那群人似乎毫无变化,班长心想:"没打中?可惜了。"
正想着,这时,那个披大衣的人,好像努力回头看了下自己的后背,然后一个趔趄,就向一边歪了下去。旁边的人立刻炸锅了一般,惊叫了起来,几个人手忙脚乱的把伤者抬了下去。
班长大喜过望,狠拍了一下汪惠的肩膀:"好小子,有你的!还真的打中了,这下可立了大功了!"
汪惠猝不及防被拍了一下,脸微微一红,但是班长却没注意到,拿起望远镜仔细看着山顶,嘴里还在自言自语:"不知道打死了没有?"
汪惠不知道,被他一枪命中的,正是法军统帅陆军中将米乐。
按照以往的经验,中国人的步枪是打不了这么远的,这也让米乐等人稍微有点松懈,只是这么片刻功夫,仅仅是观察了一下,竟然会被冷枪击中。
经过仔细的检查,法军军医发现伤势十分严重,一发黑火药圆头11mm的金属子弹,从旁侧肋部贯入米乐的身体,击断了两根肋骨,还擦伤了左侧肺叶。
当天米乐就在野战医院里接受了手术,医生在左胸口靠近锁骨处,找到了一枚变形的弹头。
但米乐的情况不容乐观,不断的咳嗽,伤口不断渗血,而且有感染破伤风的症状,军医们不得不赶紧把他送往西贡,那里的医疗条件更好一些。
这个消息给了远方的法国政府一个新的打击,不过作为总理甘必达来说,这似乎又是有利有弊的事情。米乐机敏睿智的指挥能力虽然有目共睹,在部队中也享有很高的威望。但他执拗的脾气,观点又与内阁大相径庭,这些都让甘必达很头疼,现在的结果对内阁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随即甘必达下令,将在月底抵达越南的陆军第57师指挥官,弗雷中将,将成为驻越法国陆军新的司令,在他到达之前,由尼格里少将代理指挥官之职。
这个意外事件暂时被封锁了,中国方面并不知道,法军已经不得不换帅了,甚至不只是换帅,而是换了整个战略,对此,汪惠更是一无所知。
在西线末端的中越边境,原来的黑旗军驻地保胜(就是后来的老街),此时已经成为了一个巨大的严密封锁的兵站。
后勤署署长,广西巡抚丁宝桢,已经赶到了这里,亲自主持后勤工作,很快就会有超过四万人的大军在这里秘密集结,这么多人每天的吃喝拉撒都是巨大的负担,更何况还要绝对的保密和封锁。
这个时候,贯通中国南北的京广铁路,已经修建了大半,虽然还没有全线畅通,但许多城市之间已经实现了通车,这对军队的调动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到了四月中旬,所有的部队都已经集结到了广西边境的河口,和保胜只隔着一条红河,一共有三个师加一个旅。
另一方面,丁云桐担心镇南关的兵力不够,又下了道命令,让驻守马尾港的宋庆第五师,调出一个旅,由旅长丁槐带领,前往镇南关增援。
决战的准备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此时身处同登城里的越南阮朝嗣德帝,却是内心惨淡,惶恐不安,他并不知道中国的战略jihua,他只知道法军一个个的攻城掠地,很担心自己再也没机会回到顺化的皇宫去,甚至要被迫到中国去当一个流亡皇帝,这是他不愿意的。
要知道他本来就对中国殊无恭敬之心,否则也不敢称帝,若到中国寄人篱下,估计日子一定会很难熬。他不禁后悔离开顺化,早知道依附法国人,说不定还能苟延残喘,当个傀儡皇帝。可是现在身边全是亲华的大臣,个个都憋着到中国做官去,而且到处都是中国的眼线,想和法国人联络一下也不可能,只能天天和皇后相对垂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