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阁里,王姨娘坐在西暖阁的炕榻上给凤玲缝制新的里衣,听了心腹大丫鬟冬梅回禀之事后,吓得右手一颤,那针就扎入了左手的食指。慌的她连忙将手中的里衣甩到炕榻上,生怕血珠滴到了里衣上。
“看来大姑娘这回是真的生气了,竟连夫人的脸面都不顾了。”一想到福云轩里传出来的哭嚎求饶声,还有凤蕊歇斯底里的怒骂声,冬梅的脸色就越发的苍白。
王姨娘用帕子按住受伤的手指,冷哼一声,苦笑道:“在这东阳公府里,大姑娘何需看谁的脸色过日子?以往她不与二姑娘计较,是因为有老太君和夫人在,二姑娘纵然是犯了错,也不需要她去管教。可此时老太君和夫人都不在府中,连珠夫人到底只是侍妾的身份,大奶奶又不想与继婆婆撕破脸,她若是不出面管教二姑娘,那府中就没有人敢管教二姑娘了。”
冬梅想了想,也觉着是这个道理,忙担忧的道:“那要不要跟咱们姑娘说说,让她以后不要与二姑娘走得太近,省得再被二姑娘连累了。奴婢说句大胆的话,二姑娘自小性情就娇蛮,闹得也确实有些不像样子了。奴婢这两年留心看着,咱们姑娘年纪虽小,却也让二姑娘带的,看大姑娘怎么都不顺眼。好在咱们姑娘的性子随您,也是个不张扬的,倒是没有闹出格去。”
王姨娘低头见手指已不再冒血了,方将帕子扔在炕桌上,端起已有些凉的菊花茶,喝了两口,摇头叹道:“玲儿跟着二姑娘一起在廖先生那里上课,又共得郑嬷嬷一个教引嬷嬷,再不亲近又能不亲近到哪里去。况且,老太君和国公爷对大姑娘的看重和疼惜,玲儿眼红嫉妒也是情有可原的。好在大姑娘明年就及笄了,待大姑娘出了阁,也就不用担心了。”
话落,又皱着眉,琢磨了一番,吩咐道:“等玲儿歇晌起来,你就跟她说二姑娘病的重了,需要静心休养,叫她不要再去福云轩找二姑娘了。另外,你再去嘱咐奶娘几句,让她看紧了玲儿,在大姑娘出阁之前,万不要让玲儿跟着二姑娘胡闹,做出对大姑娘不敬的事来。我不过是书香破落户家的女儿罢了,可不像夫人一样,有个好娘家可依靠。要真是闹出了乱子,夫人能保下二姑娘,我却不一定能保得下玲儿。”
“姨娘的苦处,奴婢心里明白,还请姨娘放宽了心,为着咱们姑娘,也要保重身子才好。奴婢这就去姑娘那里看看,这会儿也该是叫姑娘起来的时候了。”冬梅用老话劝抚了一番,又给王姨娘添了茶,方出了正厢,往凤玲所居的西厢走去。
刚才王姨娘的那一席话,让冬梅心里也很替她伤怀。在这样的世家侯门里,女子活得安不安稳,靠娘家硬不硬气。可就连喜川伯府出身的夫人,都整日过得小心翼翼的,更别说只是书香小户出身的王姨娘了。
就说这夏日各院子用的冰吧,都是按着份例数,由府中的冰库按月送过来,放在各院子自己的冰窖里。只是这冰库里的冰量,到底都是有数的,并不是无限量的。
像天太君、东方烨和凤舞的院子,自然是想要多少就可以要多少,不用受份例冰数的限制。而高夫人和东方景、东方晨、东方昊的院子所得的份例冰数,则都是相当充足的,绝不会出现不够用的现象。
这样一来,四位姨娘的院子所得的份例冰数,虽然不会太少,但也绝不会太多。像张姨娘和李姨娘这种嫁妆丰厚的,手上的银钱宽裕,可以买冰回来用。而像王姨娘和刘姨娘这种嫁妆仅算过得去的,还要为了年岁尚幼的子女考虑,手上的银钱就总是紧的,自然舍不得买冰。
因此,每年到了夏季,梅阁所得的冰数,总是可着凤玲来,王姨娘用得极少。若是到了每月的月末,那冰怎么也不够用的时候,王姨娘就会紧着凤玲,自己的正厢则完不用。当然,若是东方烨要过来留宿,王姨娘也会提前做好准备,必竟总不能让东方烨也忍着酷暑。
自从凤舞教训了凤蕊,连带着刘姨娘和李姨娘也消停了下来。席氏不用陪着她们仨折腾,也就有工夫管理府内事务了。
本就懒得不愿意费心费力的凤舞,忙将府内事务交还给席氏去料理,自己又躲进了忘忧轩享清福。
开玩笑!不趁着没出阁的时候,在这东阳公府里悠哉的过日子,等嫁到皇宫里之后,还能平静安稳的生活吗?这美好的日子,以然是过一日,就少一日了。她才不会总傻傻的费心神,去替旁人做嫁衣呢。
五更过后的一场瓢泼大雨,送走了一连五日的炎热暑气,也给东阳公府迎回了已在宫中小住多日的天太君。
本想趁着凉爽的时候,懒在床榻上多睡会儿的凤舞,在听说天太君回府后,忙起身下了床榻,催着青鸢和蓝星、橙玉伏侍她洗漱、梳妆、更衣。待用过早饭,给亡母上过早香,凤舞就坐上忘忧轩的小轿,急急的往佛光轩去了。
此时,东阳公府里的大小主
子,凡是在府里的,都挤在佛光轩的院子里,想进正厢去给天太君请安。尤其是刚查出喜脉的李姨娘,巴不得见到天太君之后,梨花带雨的诉些委屈,好求天太君把东方烨请回府来。
只可惜,华嬷嬷板着脸守在正厢门外,不准任何人进去,并扬声道:“老太君回来的路上,让车辇颠得身子疼,此时正在休息。还请各位先行回去,待晚上用过了饭,再过来请安。”
众人闻言,心里都犯起嘀咕。要知道,东阳公府的车辇虽然赶不上宫里的,可在京华城里比豪华比舒适,都是数一数二的。其中,又以东方烨和天太君的车辇,最为讲究。况且,从皇宫到东阳公府,路程并不太远,应该是不会颠的天太君身子不适才对。
连珠夫人和席氏走上前去,与华嬷嬷悄声嘀咕了几句,就带着各自随侍丫鬟们走了。剩下的四位姨娘见状,虽然仍旧看不出头绪,却也不愿招华嬷嬷不待见。带着凤玲和东方平向关着门的正厢福身请安后,也都识趣的离去了。
因此,当忘忧轩的小轿于佛光轩门外停下,凤舞带着□□和黄莺走进去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华嬷嬷坐在正厢廊下,就再看不见任何人了。
凤舞疑惑的快步迈上正厢的台阶,见华嬷嬷脸色沉重,忙急声问道:“嬷嬷的脸色怎么这般不好?难道是祖母病了不成?”
“大姑娘别急,老太君的身子很好,并无病痛。”华嬷嬷见凤舞一脸担忧,忙出言安抚。随即,又紧握住她的手,冷惜的叮嘱道:“老太君在里面等着,大姑娘进去吧。只是,大姑娘,听婆子一句:万事开头难。有些事情,只要熬过去了,往后就好了。万事总要往长远了考虑,要顾大局才好,可不能使性子。”
凤舞极少见华嬷嬷如此反常,又见她满是担忧的看着自己,心里瞬间一沉,一股强烈的不安感袭上心头,让她握着帕子的手,开始轻微的颤抖起来。
少顷,待有些慌乱的心绪平稳下来后,凤舞方将□□和黄莺留在了正厢外,独自推开正厢的门,缓步走了进去,又回身将门紧紧的合上。
虽然她还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件事与她有着莫大的关系,且也一定与宫里有关。
待走进西暖阁,见天太君闭目坐在炕榻上,捻动着手中的翡翠佛珠串,凤舞径自福身请安,然后于炕榻的另一边坐下,小心的探问道:“祖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吗?”
听见凤舞的声音,天太君捻动佛珠串的手一顿,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少顷,天太君方缓缓的睁开双眼,盯着凤舞看了一会儿,才正色沉声道:“皇后想让太子纳西仁公谢家的宁乐郡主为侧妃,待明年你与太子大婚之后,就挑日子,下旨赐婚,迎宁乐郡主进宫。”
说到这里,天太君的脸色灰暗了下来。她从来都不觉得太子娶侧妃是一件大事,必竟太子是将来的皇上,是要拥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男子。只是这个侧妃是宁乐郡主,就不得不让她有所提防和顾忌。
先不说西仁公府,是大秦朝除了东阳公府外,最大的权贵世家。单说皇后是西仁公府所出,就足以让此事变得极为复杂。要知道,皇后是太子的生母,是将来的太后。
一旦宁乐郡主嫁给了太子,就算皇后再喜爱凤舞,也难免会偏着宁乐郡主几分。到时候,有皇后宠着护着的宁乐郡主,就会成为凤舞后宫生活最大的绊脚石,也会成为唯一一个可以威胁到凤舞后位的强劲对手。
天太君的一席话,如晴天霹雳一般,震得凤舞僵在那里,脸色也瞬间苍白了起来。
虽然太子娶侧妃、纳侍妾的事,还有将来登基之后,会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事,凤舞早就有心理准备。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还没有嫁给太子,就要提早面对这些无可奈何。
而最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女子竟会是宁乐郡主谢玉芙。与不相干的人共侍一夫、争宠夺爱是一回事,与最为要好的姐妹共侍一夫、争宠夺爱又是另一回事。一想到往后要在那样的情况下,与谢玉芙朝夕相处,她的头就不禁疼了起来。
“这件事,你要有个主意。我和你父亲,是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天太君见凤舞怔愣在那里,又是心疼又是不忍。只是有些事情,总也要她自己去面对,旁人是帮不了她的。
凤舞无力的垂下双肩,使劲扯着手中的帕子,冷笑道:“哼,我能有什么主意,皇后的意思,岂是我一个小小的郡主能反抗的。况且,不过谢家姐姐,也会是别人。与其是别人,我倒宁愿是谢家姐姐。”
虽然她真的不希望是谢玉芙,真的无法接受是谢玉芙。可是,皇后把话说到这份上,她除了说上两句场面话,接受这个事实,又能说什么呢?
天太君看着凤舞的眼眶慢慢泛红,心疼的苦叹一声,将佛珠串轻掷到炕桌上。永乐长公主过逝的早,凤舞算是她亲手抚养长大的。在这东阳公府里,她是最不愿意、最不舍得凤舞受委屈的人。
沉思一番后,天太君沉声道:“封宁乐郡主为太子侧妃一事,要等到你与太子大婚之后。如今尚不到十月,明年六月里你才会行及笄礼,然后才会选日子迎娶你进宫。这么算下来,宁乐郡主怎么也要明年年底才能进宫为侧妃。时间还是很宽裕的,我们可以先拖一拖,没有必要那么早给皇后回复。等你父亲回来之后,我再与他商议一下,看这件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想来以咱们东阳公府的地位,再加上老婆子的这把骨头,在皇上和太后、皇后面上,可是能说上一些话的。不过,你既然知道了这事,心里就要有些准备。要知道,皇室天家的事,就连皇上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凤舞了然的点了点头,又有一搭、没一搭的陪着天太君说了几句,就借着身子不适为由,辞出了佛光轩,回忘忧轩去了。
此时,她已然没有了陪天太君用午饭的心情,只想回去好好的静一静。她现在的心绪很乱,头也很疼,她需要清静安宁,也需要作一些自我的心理建设。
在她看来,下旨赐婚,封谢玉芙为太子侧妃之事,已是板上钉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