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目的地是淮上,是一座建立在淮河之上的城池,亡灵共收回四个。
春去秋来,不知不觉已在人间历经了数月,名册上祸乱的亡灵逐渐减少,只剩最后一个——帝都,南盛皇帝。
坊间传闻,南盛皇帝已经有数月没有上过早朝,皇宫里的宫女太监频频失踪,一到夜里,巡逻的侍卫就会看到有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在皇宫里四处游荡,紧接着第二天就会出现几具被吸光血的干瘪枯骨,人心惶惶。
夜色撩人,我独自坐在屋檐之上,握住手中的热酒凝望头顶那轮圆月。
我唤出那壶已经变成绿色的魂瓶,明日便是去收复名册上的最后一个亡灵,待事情完成后,我就要见到九天玄女的母亲,尽管九天玄女与我水火不容,可我们有共同的母亲。
一团黑雾的后卿现身,他问我:“你真的打算那样做吗?”
我将魂瓶收回囊中,颔首回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后卿感慨道:“没想到你转世为人了,反倒让我刮目相看。”
我调侃他:“我也没想到我都转世为人了,你却依旧没有一个正形。”
后卿不屑地冷戚一声,说:“待主上醒来,我肯定能恢复我那副英俊潇洒的身躯。”
我苦笑道:“就怕主上醒来,我就醒不过来了。”
后卿竟然出乎意料地安抚我:“只要你能找到主上的肉身,将一切归还给主上,你依旧是九天玄女。”
我欲要再说什么时,后卿从我眼前消失,他告诉我:“有人来了。”
我低头一看,走到院子里的人是夙沙。
这人果真是阴魂不散,数月以来,无论我们走到何处,他就跟到哪儿,像极了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我往喉咙里灌下一壶温热的烈酒,随后从屋顶上一跃而下。
掌风凛冽,我从背后偷袭夙沙,他身手敏捷地转身躲避,顺势将我的招式化解,不出十招,他将我牢牢束缚在他的怀里,举止亲密。
我挣扎了许久,却无济于事。
夙沙轻浮地贴近我的耳垂,轻轻吹了一口气,调戏我:“方才不是你自己要投怀送抱吗?现在怎么又要欲擒故纵了?”
我顿时面红耳赤,脚跟用力踩在了他的脚背上。
夙沙吃痛地松开了我。
趁着他捂住脚背时,我聚气一掌拍在了他的肩膀处。
夙沙突然喷出一口乌血,神情痛苦地半跪在地上,目光望向远方的圆月。
随后,他昏厥了过去。
我惊慌失措地跑到他身旁,声泪俱下地呼唤他:“夙沙,你别吓我,我方才一掌没用多少力气,你不要死,你死了,我怎么办!”
正当我准备为他体内灌输仙力时,夙沙突然睁开眼,眼里满是戏虐,他说:“看来你还是对我余情未了。”
“夙沙,你混蛋!”我勃然大怒,将他从我怀中推开。
我起身刚走了两步,身后就传来轰然倒地的声音。
我背身说道:“我若再信你,我就是傻子!”
身后鸦雀无声,我还是忍不住转身望去,夙沙躺在地上已是气若游丝。
我立马呼唤阿岚和扉乐,将他合力扛回了他的房间。
我忧心忡忡地询问刚为夙沙诊过脉相的阿岚:“他这是怎么了?”
阿岚神情凝重,回道,“气息紊乱,人原本该有三魂七魄,可他只有一魂四魄,而且他的体内被下了一道禁制。”
我追问:“你能解开吗?”
阿岚摇首:“下这道禁制的人的修为远远高于我们。”
我紧张地问道:“那他会死吗?”
阿岚隐晦的告诉我:“寿命会折减。”
就在此时,戴着面纱的九天玄女出现在房间里,一把推开我,焦急万分地察看夙沙的情况。
她厉声喝道:“出去!”
我询问她:“他到底怎么了?”
九天玄女眼里盛满怒意,朝我吼道:“你如果不想让他死,你就出去!”
我忍气吞声地带着扉乐和阿岚出去。
扉乐替我愤愤不平:“小千,你怎么能容忍她如此对你大喊大叫,若是换做我,早就让她滚出去了!”
我沉稳地说道:“她能救夙沙,就犯不着跟她计较。”
扉乐一脸严肃地看着我说:“小千,你不会还对夙沙余情未了吧?”
我垂下眼眸,遮掩住眼底的波澜,回道:“怎么可能,我只是认为他的命不该由别人做主,他的这条命只能是我的。”
阿岚说道:“小千,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跟扉乐守着。”
“没事,我想亲眼看见他醒来。”我脸色尽显疲倦,却不愿离开。
阿岚神情凝重地同扉乐对视一眼,不言而喻。
我朦朦胧胧间感觉到无数亡灵在我身侧徘徊。
我大汗淋漓中惊醒,看见外面已是晨曦初露,房门从里面打开,九天玄女走了出来。
我立马涌了上去,透过门缝往里寻望。
九天玄女顺势将那条缝隙挡住,趾高气昂地对我们说:“夙沙需要休息,你们莫要去打扰他。”
我咬紧牙关问道:“他体内为何会有禁制?”
“与你无关。”九天玄女厌恶的瞥了我一眼。
扉乐替我打抱不平:“你们仙界说话都这么令人讨厌吗?”
九天玄女无视我们,在门口布下一道结界。
我攥紧拳头,质问她:“为何不让我见他?”
九天玄女捂嘴窃笑,说道:“你与他还有什么关系?你那日自己说的与他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怎么?如今反悔了?可惜啊,来不及了,他很快就要与本君成亲了,到时候一定要来参加我们的婚宴。”
听到他们要成亲时,我顿时感觉晴天霹雳,心口痛苦得快要窒息。
我强颜欢笑道:“恭喜啊。”
九天玄女得意一笑,继续说道:“你本该在荒海面壁思过,哪曾想玉帝心慈手软,竟让你戴罪立功。”
我回道:“你可知玉帝许诺我什么了?”
九天玄女冷哼一声,说道:“无非就是权力地位,还能是什么。”
我挑眉笑道:“玉帝许诺我见一面你的母亲,你难道就不想见你的母亲吗?”
九天玄女用奇怪的目光盯着我,回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本君哪有什么母亲?本君是天山池的一朵雪莲孕育而来。”
我蹙眉,我的记忆中九天玄女是凤九希,女娲后人,可她怎么会不记得自己的母亲?
我追问:“那你可否记得为何会贬值人间?”
九天玄女高傲地回道:“本君何时被贬值人间了?本君闭关修炼在天山池沉睡数千年,哪有到过人间。”
我沉思,她的记忆难道被玉帝篡改了?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九天玄女立马解开结界,我们一并冲了进去。
我看见夙沙痛不欲生地蜷缩在地上,脸色惨白,脸颊上布满圆豆般大小的汗珠。
九天玄女盘坐在地上,源源不断地朝夙沙体内灌输仙力。
稍许,夙沙紧锁的眉头逐渐平展,艰难地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睛。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夙沙这么痛苦,似乎比那次他变回真身还要痛苦百倍。
我呼唤阿岚、扉乐,他们心领神会地强行带走九天玄女。
九天玄女大喊:“你们做什么!”
房门合上,阿岚和扉乐守在门口,对峙九天玄女。
我开门见山地问他:“你体内的禁制是谁下的?”
“与你无关。”他的口吻与九天玄女一模一样。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的他,说道:“夙沙,你这条命既然留给了我,就只能我来决定你的生死。”
夙沙艰难地支撑着坐立起来,他回道:“放心,我不会死在别人的手上。”
“最好是这样。”我原本打算伸手将他搀扶起来,可一想到他即将与九天玄女成亲,就失落的放下了手臂。
我故作潇洒地说道,“恭喜你,找到真正归宿。”
夙沙冷漠地回了一声“嗯”。
我看见夙沙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裳坐在床沿,我情不自禁地拿起搭放在屏风上的外袍。
夙沙眼底里闪过一丝诧异。
我赶紧解释道:“你本来身子就孱弱,还穿这么少,我只是怕你感染风寒,莫要多想。”
夙沙倏然说道:“祝千龄,好好地活着。”
我愣了一下,回道:“我当然会好好活着。”
夜幕降临,我与阿岚、扉乐潜入皇宫,看见巡逻的士兵个个担惊受怕,面色憔悴不堪,双手从未离开过悬挂在腰间的剑柄。
我们三人并排坐在太和殿的屋檐,饶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味道。
扉乐坐得磨皮擦痒,出声说:“小千,我们真的要在这里守株待兔吗?”
我颔首回道:“这里能一眼看到整个皇宫的动向。”
阿岚说话:“小千自从晋升成仙后,成熟稳重了许多。”
扉乐点头认同他的话。
我羞涩一笑:“多谢夸奖。”
月黑风高之夜,一抹身影风驰电掣地行走于皇宫里。
我小声提醒昏昏欲睡的二人:“来人了。”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整个皇宫,阿岚和扉乐瞬间清醒过来,随我向那人飞跃而去。
我们抵达时,那个人正跪在地上贪婪地吸食着宫女的血液。
我唤出银剪戟,朝那人的背后刺去。
怎知那人突然转过身来,披头散发,空洞的黑色眼睛与我四目相对,他满口鲜血淋淋,张牙舞爪地反倒朝我扑来。
我急转向后翻转,险些就杀了皇帝。
皇帝笑容诡异:“你们杀不死我,这可是皇帝。”
我表明来意:“我们才不会杀你,我们是来送你入轮回的。”
皇帝暴怒地吼道:“我不会入轮回,我看过我的来世,是一头任人宰割的牲畜,我才不要当牲畜,我现在可是皇帝,至拥有高无上的权力,为何要入轮回!”
我着实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不愿入轮回竟是为了不愿当牲畜。
我一语中的:“总有一日,皇帝体内的阳气会被你吸食殆尽,到时候他死了,你也再也不是皇帝。”
“总会有下一任皇帝继位,我可以不断地附身在他们体内,那我就是不朽的皇帝,我要让他们这些做皇帝的尝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的滋味。”皇帝的语气里满是贪婪欲望。
“你不会如愿的,今日我就要强行带你回冥谷。”
话落,我一个瞬移来到他的身后,划破手指,将血甩落在他的眉心。
眉心处,一阵灼烧后的烟雾燃起,皇帝痛苦地捂住面孔惨叫。
我静候着亡灵从皇帝的体内出来,却哪知皇帝仰天大笑起来。
他得意洋洋地说道:“你这点雕虫小技对我没用,我与他的灵魂就快要契合了,除非我自己想离开,旁人是没有办法将我强行从他体内驱逐出来的。”
我顿时慌了阵脚,怎么会这样?
皇帝趁机张着血盆大口朝我扑来,我左右躲避,手中的银剪戟无处安放,每每打算伤及他的跟腱时,他总会灵敏地调转身子,将刀刃对准他的心口。
面对他的挑衅,我惊慌失措地连连后退,若是南盛皇帝突然在皇宫暴毙,本就时局动荡不安,外族人趁机举旗入侵,人界将会陷入战火纷飞、流离失所的惨景。
未曾想到竟然有一日,我会被一只低阶的亡灵戏耍。
夙沙和九天玄女同时出现在我身旁,他说:“我有办法。”
未等我询问清楚是什么办法时,夙沙已经解开我手腕上的龙鳞手链,瞬移到皇帝的身后,一掌拍在他的背后。
亡灵倏然从皇帝体内涌出,下一瞬又被我吸入我的体内,完全来不及反抗。
亡灵进入体内的那一瞬间,记忆如同浪潮扑打般涌来。
亡灵的名字叫做滕海,他原本是沿海一带的一名渔夫,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四口都指望着他养活,却因皇帝一道禁止贩鱼圣旨断了生计,生活所迫使他干起了屠夫,沾染在他手上的鲜血不计其数。
再后来,猪感染瘟疫,皇帝下旨将百姓手中的猪全部焚烧,并禁止售卖,他再次断了生计。
屋漏偏逢连夜雨,家里的娘子大病,危在旦夕,身无分文的他四处奔波借钱,当他借够银子回到家里时,娘子已经驾鹤西去,留下一个苦命的孩子,与他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