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纸飘飘然落下,沈邵的目光随之垂下,落在信纸上。
御门内的空气好似霎时间凝结了,永嘉四肢僵硬站在书案后,她双目紧盯着沈邵,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每一瞬的神色。
她窘迫又心惊,一来是因偷看了沈邵的信,二来她更怕的,是不知沈邵会不会去救桓儿。
突厥提的条件是大魏城池。
每一座城,都是用无数将士的命换回来的,永嘉心里清楚,即便桓儿贵为皇子,也断然没有用一座城换一个人的道理。可桓儿是她亲弟,他本就是为了她与母妃,才请命去的西疆,现下她与母妃在京中安然无恙,他却遇险,危在旦夕,无论如何,她作为阿姐,都没办法舍下他不管。
沈邵的目光在信纸上停留片刻,他绕过书案,走到永嘉身旁。
永嘉感受到沈邵的靠近,心虚似的,身子几乎不受控制的隐隐的向后瑟缩。
沈邵自能察觉到永嘉的反应,他抬手拿起书案上的信,他望向她,神色一时晦暗不明,他问她:“看过了”
永嘉对上沈邵的目光,她听着他的问,面色发白:“陛下恕罪,臣”
永嘉屈膝请罪,刚一低身,便被沈邵一把拉起,他握在她臂侧的力道微重,他将她拉起,并未松手,只是稍稍松些力度,他打断她的话:“无妨。”
永嘉闻言一愣,又听沈邵道。
“朕原本的确想瞒着你,”他说着一顿,似有一声叹:“朕是怕你知道了,跟着担惊受怕,你现下既已知道了,便也无妨。”
沈邵话落,他看着永嘉的神情,明白她此刻心中所想,根本无需她开口,便继续道:“放心,朕绝不会让小六有事。”
沈邵说完,却见永嘉仍一双美目怔怔瞧着自己,她只是看着他,却不说话。他轻握在肩侧的大手慢慢下移,他试着前去她的小手,发觉一片冰凉。
“阿姐,你相信朕吗”
自沈邵回来,短短一刻钟,永嘉的心绪,大起大落,沈邵与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引着她的心跳,起伏波动。她听着他的问,几乎是霎时间,怀中各种复杂交织着的情绪涌上,她控住不住的哭出来。
沈邵见永嘉哭了,心头一慌,不知自己可是哪句话说错了,他匆忙抬手,指尖有几分颤抖的替她擦着泪。
“行尧,我真的很怕。”永嘉哭得厉害,她的眼泪,将她此刻的脆弱,暴露无疑。
怕什么
或许在曾经,永嘉怕的是沈邵会反悔,可现下,她更怕的是,自己走投无路,掉入了一个美好梦境,一切的美好,都是假的。
沈邵懂永嘉怕什么,他突然将她轻轻拥入怀里:“是朕的错,都是朕不好。”
“别哭,别怕,永嘉,朕答应你的,绝不会食言。”
他安慰着她,想让她心安,他轻捧着她的小脸为她拭泪,他唇角有几分意味不明的浅笑,他轻声说:“永嘉,你可知,其实朕才怕,怕这是黄粱梦一场。朕舍不得你。”
永嘉懵懂听着,沈邵似乎也不求永嘉真的能听懂,如今他的,已是心满意足,就算真的是场梦也好,就算在这场梦外,他早已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也好,他只想,将这里每一时的美好,延长下去。
沈桓在西疆被突厥所俘的消息,沈邵和永嘉一并选择瞒着淑太妃,如今淑太妃大病初愈,经了何院首数月精心调理,身子刚刚渐好,永嘉和沈邵都怕,淑太妃知情后,再担忧伤身。
永嘉相信沈邵的承诺,并非因为除了信他再无它法,她此番是坚定不移的愿意相信他。
西疆时有消息传回,每一次都能让永嘉稍有宽心,沈邵已经制定好营救沈桓的计划,开始在西疆布设兵力。
接连数日大雪过后,西疆再次传回消息,大魏骑兵突袭突厥王营,成功救出惠王。
永嘉紧悬的心,终于落了地。
沈邵便在好消息传回的次日,邀永嘉去宫外赏梅。
皇宫御花园是有一片如海梅林的,正逢刚落了大雪,红梅映雪,御园一片美景,永嘉虽觉宫内赏梅便是尚佳,但听沈邵的提议,还是随着他一道乘车,去了宫外。
她原以为沈邵是要去京郊赏梅,不想马车出宫门,刚跑了一刻钟便停下,推开车门,竟是到了长公主府。
永嘉又愣又意外,公主府多年前就已竣工,在她婚事推延的几年里,那时父皇还在,时常细细碎碎的向府内添置物件,又或新建楼阁。幸因父皇的疼爱,公主府修葺的美轮美奂,府中建筑集南北之大成,亭台水榭,移步换景,恍若人间仙境。
只可惜她无福,公主府原是为她婚事准备的,数年过去,直到如今,她也未曾真的成婚住进来,前不久,她与宋思楼多年的婚约,被沈邵一气之下,解除了。
永嘉站在长公主府门外,一时难免心中几分惆怅,她不禁疑惑,好端端的,沈邵为何要跑来此处赏梅。
沈邵能察觉,自马车停下,永嘉看到长公主府的匾额,情绪便低落下去,但他一时故作不知,若无其事的带着她入府内。
说起来,这还是永嘉第一次进长公主府,她跟在沈邵身后走,看他行在前的步伐,在这里倒是轻车熟路。
永嘉一路看景,最后被沈邵领到一座楼前,仰头看楼上匾额,刻着夕佳二字。
楼外围园,园内栽了几棵梅树,虽也开了花,红香点点,在这一方精巧的楼阁旁,也算别致,但与御花园的梅海比起,终究显得疏寥,难免逊色。
永嘉不明白,沈邵为何要跑出宫,非要到这里来赏梅,但见他兴致勃勃,也不愿扫他兴致,只陪他站在树下,看大雪厚厚的压在梅枝上,偶有麻雀跑出来觅食,停落枝头,忽又展翅而飞,震落梅枝上下的雪,落了满头。
永嘉看着傻傻的麻雀,倒也觉得有趣,笑起来,落入沈邵眼里,分外好看。
沈邵故意牵着永嘉走到梅树下,他伸手去折梅枝,枝丫折了,雪落下来,他灵巧一躲,徒留站在树底的永嘉遭了殃。
沈邵捧腹笑起来,他的故意得逞,自然得意。
永嘉深觉沈邵幼稚,又笑又恼,她碰不到高数上的梅枝,便蹲下身,从地上捧起一捧积雪,砸到沈邵身上。
沈邵也不躲,由着雪团砸来,先让永嘉得了逞,接着便借机与她闹起来。
打雪仗他们幼时倒是常常玩,只要入了冬,下了大雪,免不了要闹上几场,但自沈邵去了边关,这些年来,是真的不曾有了,他们都好像一夜间长大,与曾经的自己,割舍得一干二净。
今日永嘉与沈邵只两个人,扬雪闹一闹,竟已生有隔世之感。
沈邵的雪团砸来,永嘉侧身躲闪,不想脚下一滑,向后仰身便要摔倒下去。
沈邵神色大变,快跑过来。
永嘉终还是未能幸免于难,与急赶着来救她的沈邵一起,摔入皑皑白雪里。
沈邵在下面当了永嘉的人肉垫子,摔下去时,他手紧护在她脑后,生怕她磕了头,两人落在雪里,如今他在下,却仍未曾收回手。
永嘉眼前晕了一瞬,待回神来,匆忙要从沈邵身上爬起,生怕压坏了他,不想他察觉她的动作,却不松手,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反而愈加收紧。
一时间,她起不得身,又抬不起头,全由他紧抱在怀里,他们鼻尖离得很近,险些便要碰上,彼此的呼吸落在耳畔,清晰的厉害。
永嘉在怔愣片刻后,开始挣扎,她推着沈邵的肩,叫他放手,他却不肯,紧紧抱着,慢慢的,永嘉似乎发觉了沈邵的认真,她忽然想起,那夜大雨,他在御门内与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心忽然间便沉下来。
“行尧放开。”永嘉心尖发凉,连带着声音也冷下来
“为何”他问得颇有几分理直气壮。
这句为何,反倒是问得永嘉愣了片刻,她回过神来,着急说道:“我是你姐姐”
“不是了,”沈邵却说,他嗓音很温和,并没有丝毫折辱她的意味:“现在不是了。”他话落,几乎不等她反应,原本护在她脑后的大手,忽然用力向下一压,他有几分霸道的吻上她的唇,辗转片刻,复又松开。
永嘉彻底懵了,她怔怔盯着沈邵看,先生忍不住脸红,接着眼睛也红了。
沈邵见此,立即败下阵来,他抱着永嘉在雪地中坐起身,松开禁锢,他知道她是要逃的,便拉住她的手:“永嘉,朕否认你是阿姐,不为旁得,朕只是想你忘了曾经,那道身份,本不该是我们之间的枷锁。”
“永嘉,刚刚那个吻,朕知你会恼,却不后悔,从今往后,你要重新记得,朕不是你弟弟,朕是男人,和天下其他所有的男人一样,朕也有权爱你。”
沈邵话落,见永嘉惊愣的许久没有反应,他笑着抬手理了理她额前凌乱的碎发:“朕不逼你,永嘉,朕不着急,朕不想你不安,你只要记得,朕爱你,不会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