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斐是在张立辉的帮助下出了城的,对于这传说中的人物,张立辉既感欣喜异常又兴奋莫名,一把搀着甘斐的臂膊,好像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哎……你真是甘师兄?怎么不早说?哈哈,在那阒水秘境究竟是怎生情形?那鲡妃倒底有多厉害?那个绝浪老怪呢?对了……”
最终看到师尊催促的眼神,张立辉倒底还是停止了喋喋不休,身形一转,甘斐只看到身边白气氤氲,身体一下子腾了空,耳旁风声呼呼,正自诧异间,双脚已经踏在实地上,白气散去,眼前旷野无垠,竟是在一转眼间就到了城外,回头看去,那座城墙赫然在目,一层白墙也似的气流上下翻覆缠绕,正是鹤羽门锁妖气决阵的异象。
“人走的差不多啦,我得回去帮手了,这些事情回头来问你。”张立辉对甘斐眨眼笑道,甘斐忽然觉得他英俊的脸庞笑起来时颇有些天真的稚气,倒有些像八师弟邢煜。
又一道白光降下,露出另一名鹤羽门弟子,而他搀扶着的竟是那个胡女。
“哦,我们前番说话的时候,她就停下来远远的张看,我知道她一直跟着甘师兄,就让我师兄也把她一齐捎上了。”张立辉对甘斐解释道。
胡女还是裹着甘斐的宽大麻衫,面色怔忡中又带着骇异,碧澄澄的眼瞳盯着那鹤羽门弟子看了半晌,看来是这御气飞身的法术令她有些惊魂未定。
“我不认识……”甘斐挠着头嘀咕道,在他看来,这胡女既然救下了,就放她出城自去,还让她跟着自己做什么?可不等他说完,张立辉便将身一扭,一道白光转飞开去,抛下一句话:“回见了,甘师兄。”
另一名鹤羽门弟子向甘斐微一躬身,亦是飞身一晃,白气远纵,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了那胡女在原地兀自迷茫怔视。不过片刻后,那胡女的视线又转到了甘斐身上,看到甘斐,她骇异的神色似乎稍稍缓解,踟蹰着向前迈了一步。
“姑娘……”甘斐想要安慰,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毕竟被妖魔淫辱这种事对女子来说,既大悖人伦也太过悸怖荒诞,他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决定转换话题:“……出城就安全了,你可以往南方走,等过了江就好了,那里这种东西少,也不可能在市镇里出现,你就寻人多的地方住着。”
“商队……商队……都没了,我回……回不去了。”胡女原先委顿的气色倒是大为恢复,不过面上表情却是泫然欲泣,她说的汉话颇为流利,只是在几个音节上的声调有些怪。
“所以我说你往南方走就行了……”甘斐有些勉强的出了主意。
“我……我跟你走,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胡女脸上带着求恳的哀切。
这个要求并不出乎甘斐意外,甫遭大难,又是这样羞于启齿的经历,只怕这胡女是将把她救出妖手的自己当成了唯一可以依靠的支住,尤其她还是身处异国他乡,举目无亲,相识者纵没有被妖魔杀害也不知流离逃散去了哪里,就这样让她孤身一人往南走,这般乱世时节,千里迢迢,想要得过长江而进入南国地界,那当真是难如登天。
救人救到底,便带她回山藏村又如何?甘斐心里犹豫,却有些不敢,目光颇为虚浮的避开这胡女裸露于外的赤足和宽大麻衫中纤细毕露的**。
这是个美丽的胡女,即便没有莫羽媚那样的鲜花一样的绝美容颜,可毕竟那褐发碧瞳的俏丽脸庞分外可人,而属于舞姬的那种高挑撩人的身段,更是一阵阵散发着诱惑的风情。也正是这样的姿容,才引起了妖魔的垂涎。
甘斐心中只想着逝去的莫羽媚,对莫羽媚情深一往,也相信自己对这份感情的忠贞。他本以为自己心伤神黯,只会守着对羽媚哀彻入骨的怀念寂然惆怅到老,视天下女子便将如枯骨骷髅一般。但现在要命的是,他看到这个胡女,却莫名其妙的有了一种冲动,无涉感情,纯是男人本能的冲动。他很担心,真把这胡女带回了村里,日夕相见之下,会不会发生些什么,可如果真发生了那些自己所担心的什么,自己还有何面目去思念羽媚?而自己厮守秉持的所谓坚贞不二的感情又将显得多么脆弱可笑?
忽然,甘斐觉得自己真像个**,这胡女遭受了这么凄惨苦楚的际遇,自己却还有心思胡思乱想这些。
甘斐脸红了一红,对于自己这种毫无操守的想法感到羞恼,呼了一口气,很认真的说道:“你不能跟我走,你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而你要是和我一起走的话,那种东西会越来越多的出现在你面前。”
这是为她好,甘斐在心里斩钉截铁的对自己说,却没意识到这其实是他在为自己蠢蠢欲动的内心找寻虚伪而苍白的借口。
至少,这说明他还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一个面对诱惑就会想入非非却又懦弱胆小的男人。
胡女瞪大了碧绿的双瞳,很坚定的摇了摇头。说实话,会吃人的怪物也好,那种占有了自己身体的羞耻也好,在她经历之后,尤其在她砍下那怪物尸体上那丑陋的**之后,已经没有那么可怕了,她孑然一身,走投无路,在曾经那样的绝望之下出现的这个男人,让她觉得值得依靠,这不是女人对男人的爱情,最多也只是感激之情而已,她需要为自己找出路,就像做舞姬时的委身于人一样,既然是找出路,为什么不跟着这个可靠的男人呢?她愿意像个奴婢一样的侍奉这个男人,即便还是乱世中漂泊无依的浮萍,总也要漂在相对平静的水面,而这个男人也是她现在唯一的希望了。所以,她很快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没……没事的,我跟着你,自己会照顾自己,我不在乎那种东西,我只是要找个……地方,能够不饿死,不被欺侮就行……”
甘斐又开始挠头了,救下这胡女原本只是理所当然的义举,可自己再这样推诿下去,却不是显得自己心中有鬼么?他看了看天色,日头渐渐偏西,看来已过了日昳时分,太阳还是火辣辣的照得身上发烫,真是漫长的一天,不必在纠缠于这些旁枝末节的心猿意马了,还是踏上回程,追上洽儿他们吧。
想到洽儿,甘斐觉得自己躁动的心情倒是有所平复,索性不发一语,转身即走,那胡女同样一声不吭的跟了过来。
保持距离,对她冷冷淡淡的,自然就可以了吧,她要真跟着我回到村里,自然有老族长处断,甘斐这么想着,脚下的步伐走的就更快了。
之所以着急离开,是他不想和那些鹤羽门门人再多牵缠,前番那些鹤羽门弟子在得知了自己的身份之后,那种崇敬的眼神一度使他有些飘飘然,然而对比残酷的现实,甘斐终于还是清醒过来,过去豪气啸傲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与其总是让昔日的壮举雄姿撩拨的心里发痛,还不如尽早离去,像一只老猫一样踽踽独行着舔舐自己的伤口,今天自己无愧于内心,如飞蛾扑火般只身闯入了妖魔肆虐的城镇,虽然自己并没有做出什么太大的贡献,可自己毕竟只有这么点能耐,尽力就行,况且城镇在炼气士的保护下尽管也有很多人死伤,却并没有发生如自己预想中尸山血海的惨景,自己总也走的心安理得了。
这里还是在城东门外,四下里再不见一个人影,便连先前驻守城头的那队军士也不见了踪迹,料想也是听从鹤羽门叮嘱,逃出城外避难了,甘斐辨明路径,渐渐挨近了衢道旁的山林。
“甘兄!甘兄稍候……”谢玄的声音伴着马蹄声远远的传了过来。
在自己离开之后,急于搜查妖魔的许贯虹也对谢玄殷虞一众下了逐客令,最终他们是骑马出城的,比自己随张立辉化气移形的速度要慢了许多,本以为就此别过,没想到还是让他赶上了。
甘斐心里叹了口气,他是实在不想和这些世家子弟打交道,急急离开的另一个原因也正在于此,可现在再不闻不问的径自向前就显得矫情做作了,甘斐停下脚步,施施然转过身来,胡女快步向前,抢先避在了甘斐身后,倒是显得轻车熟路,甘斐自然也只能由得她,放眼看去,便见谢玄白袍飘洒当先,一行数骑越行越近,那殷虞和安婼熙分明也在其列。
倏的身边青影一晃,甘斐惊觉有异,刚偏了头,赫然已见一个淡青襟袍的老者站在身边,这老者前番也曾在街头瞥过一眼,当时甘斐根本没有在意,现在却忽然省觉,这青袍老者好像就是与那谢玄一路的,谢玄快马加鞭,这老者却已先到了这里,难道这老者仅凭双足就迅愈奔马?这又是何等骇世惊俗的轻功修为?
甘斐素好武学,这番思忖之下便仔细打量起那青袍老者,见这老者体格魁梧雄壮,除了两鬓花白的须发,脸上更没见什么皱纹,透着神气健旺的红光,虽说头顶那道疤痕显得骇人可怖,却也是赳赳武夫的样貌。
身后的胡女忽然轻轻哦了一声,她通过衣着身形认出来了,此人正是前番在街头那昆仑奴对己欲行强暴时出手相救的老者,当时自己心慌奔逃,与恩人擦身而过,却不想现在竟又相遇。
或许是看到这老者的形容而泛浮了熟悉的记忆,甘斐心里倏然一热,却不自禁的想起了自己的师父来。
家尊乾道元和这位老者倒是极为相似,并不是指五官面容,而是那种即便年过花甲,却依然雄烈豪壮如英年的煌煌武风气概,师父背后一柄诛魔钢刀,腰间一轮伏魔铁弓,何其激昂威武?便是自己的一身绝学,也是师父一招一招手把手的教会的,犹记得自己学艺初成第一次出道降妖的时节,宽刃长刀斜劈而下,斩开了那噬人魔怪的半爿身体,师父眉开眼笑,乐呵呵拍着自己肩头赞许的情景,已经变得如同隔世般久远。
师恩父慈,舐犊情深,师父对自己的那份深切期许殷殷关爱,如果说自己过去只是习以为常的铭感于心的话,那么现在有了洽儿这义女之后,他就有了更深的感触。
师父若是知道我现在这样的情形,一定对我很失望吧……甘斐忽然想到这点,心内一阵阵的愧疚,他心灰意冷的决定避世归隐之时,师父和三师弟依旧远行在外,自己也算是不辞而别,料想一向将自己视如己出,把一身本领倾囊相授的师父得知后必然是吹胡子瞪眼的大发脾气了,弟子不肖,落得这般田地,又哪有什么脸来见您老人家呢?好在少了我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弟子,家里还有大师兄、三师弟他们,更多了池师兄这样不世出的人才,乾家兴旺依然指日可待。甘斐只能用这样的理由来安慰自己,因回忆而变得温热的心却又转为惴惴寥落的低沉。
“很好!”青袍老者忽然说了一句,声若洪钟,透着股子磊落之气,倒把满腹心事的甘斐吓了一跳,一时不知那青袍老者说什么很好。
“不愧是馆驿中之神勇刀客,老夫就说天下何时冒出了这样的高手,现在才知道,原来你还有降妖伏魔的能为,很好!”
原来是说这个很好,甘斐无所谓的略一点头,不过当年之勇,便得到再多的赞誉也是昨日黄花,再一想这老者提及馆驿,再复仔细看那老者面容时,顿时想起,自己那晚与莫羽媚馆驿比武离去之际,似乎是见过这老者来的,只是当时以为他不过是寻常老仆,哪知道竟是个身怀绝技的武学高人。
甘斐正要说话,便见谢玄纵马已至,一翻身,极为利落的下了马,还未近前,便即拱手:“甘兄,小弟惭愧,神交已久,却是今日方知甘兄名姓,原是一大早来寻甘兄的,不想店家说甘兄早已离去,本待……”
“寻我?还要算昨晚的旧账?”甘斐只道是为昨晚痛殴王纮的事,冷冷的打断谢玄。
谢玄一揖长躬:“非也,乃是细述昨晚之事,甘兄乃知小弟自有曲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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