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了,夜岗亭里安静又温暖。祝杰紧张的拳缓缓放松,才敢去看薛业。薛业脸上都是雨水,像哭了。
但他知道薛业不会哭的,他只是怕,可拳头打到面前也没想过躲,坚韧不拔地准备挨揍。
可是,真的很像哭了。不知不觉中祝杰的手伸到他额头,好奇地摸起湿头发,有点好玩儿。自己一直是圆寸,剃很薄,原来男生的头发也可以这样柔软。
还可以在指腹绕一圈。不知道能不能绕两圈……
“杰哥?”薛业低了低头,讨好地蹭他的手背,“你饿吗?”
“你有病吧?”祝杰心里一慌,两只手全收了回来,“你真不怕我打死你?”
薛业嫌冷,焐热了手心赶紧搓搓脸,爽快地摇摇头:“怕,杰哥咱们能商量一下吗?以后……万一我把你惹火了,别打脸,我怕别人看出来。”
别打脸?祝杰不动声色地问:“你他妈一男生还怕别人觉得脸不好看啊?”
再说这张脸也不好看,也就一般吧。
薛业的左手不能用,用右手费力地挤帽子,滴答地出水。“不是,我怕别的同学看出来,又讹传你揍我。你又不让我去解释。”
有病,他真的有病。祝杰又一次被度秒如年的感觉席卷,几平米大的夜岗亭完全坐不住了,只想跑出去,躲开他,有多远躲多远。薛业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凭什么对自己这么信任?他想不出答案来,也无法用理性分析,但是绝对不会开口问。
因为他不想承认薛业对自己的靠近是好,让他感觉很好。这不该发生在两个男生之间,这是错误的事,应该是一种羞辱,是恶心。
“不揍脸,那我揍你什么地方合适?”他很苛刻地问。
薛业完全没想到会被反问,撩开湿头发的手一停,眉头微微皱起。“就……肋骨吧,揍身上别人看不出来。”
“行,你自己挑的。”祝杰给他脸色看,凶狠的语气仿佛在暗示薛业迟早挨打。
“我挑的,谢谢杰哥。”薛业笑了,自己找干净地方坐下,膝盖屈起,“杰哥,我往后不喝你的水了,你还让我拎包吗?”
“不让。”祝杰很气愤,刚把这件事忘了,薛业又主动提起来,让他无地自容。
薛业急了:“为什么不让了啊?”
祝杰用力地瞪他,明知道是迁怒,再试一把将他吓跑:“因为我这人用东西很独,洁癖,不习惯别人碰,碰了就不要了。你别赖着我,没用。”
“哦。”薛业不作回应,抱着肩考虑如何把拎包这个差事再争取过来。他冷得发抖,像一只被大雨冲下巢穴的幼鸟,左手还打着绷带。祝杰没好气地瞥过去,发现他全身都淋湿了。
淋了几下就全湿透了?这么快?祝杰多看了几次,欲言又止。算了,男生又不娇气,又不关自己的事。
暴雨中的夜岗亭仿佛一座海上灯塔,明亮在黑夜里。雨越下越大,时不时电闪雷鸣,他们不说话但是也不尴尬,因为雨声填满了逼仄的空间。
祝杰听着雨声,偷偷从玻璃反射中看薛业,看他扶着墙站了起来,姿势别扭地拆开迷彩外套的腰带,又开始解裤子上的皮带,窸窸窣窣的衣物碰触皮肤的动静开始盖过雨声,钻进祝杰的耳道。
他要干什么?祝杰捏紧了拳头,薛业要是敢不要脸地脱衣服,就揍死他。他果然有病,在夜岗亭里脱衣服。
薛业检查了一遍裤兜,还好里面的东西没湿,给旁边递过去:“杰哥,你晚饭一口没吃,我给你带火腿肠了。”
这一秒,祝杰的心跳比外面的雨点声剧烈。
“我……我让你站起来了么?”他随口一说,没想到薛业竟然退回去了,靠着玻璃再一次蹲下,开始打喷嚏。
“杰哥。”薛业浑身湿冷,也不懂祝杰为什么不让自己站起来,“火腿肠一点没湿,你自己剥吧。”
“不吃。”祝杰像听不懂人话,开始满屋子找观察对象。他从水泥地的裂缝看到亭顶的灯泡,像从来没见过飞虫那样数虫子的个数,像个没见过电力的原始人打量钨丝。亭子很小,最后他实在没的研究了才开始看旁边,薛业的手还举着。
他以最快的速度拿过火腿肠,无意中碰到薛业的手。
他才不想吃什么火腿肠,但不接过来薛业会一直问,很烦。
“你以后能别老跟着我么?”祝杰把脸扭到另一边,“衣服脱了。”
“衣服?脱了?”薛业情态生涩。
“让你脱你就脱,废话真多。”祝杰再三强调,“都是男生你怕什么,洗澡也不让看,你身上有什么我身上也有。”
“哦……”薛业开始解扣子。湿透的布料附着皮肤,穿着还不如脱光,脱掉t恤后里面还有一件白色工字背心。也湿透了。
“杰哥。”薛业大臂紧靠身体,避免腋下曝光,“还脱吗?不脱了吧,再脱就冷了。”
“脱啊,我又不看。”祝杰说。薛业犹豫了几秒,脱光上身之后脸色惨白。亭外电闪雷鸣,祝杰眯着眼看玻璃,玻璃上面有一个薛业的投影。
再过三年,他的肌肉会不会比现在强壮?他会长到多高?以前是谁带着他健身?祝杰烦躁地吸了吸鼻子,觉得屋里好闷。三年之后薛业什么样,自己看不到了。
随即他扯开领口脱自己的,外衣里面是一件高领运动衫,再里面是一件黑色的工字背心。他把它们团成一团扔给薛业:“我警告你,你要是想交朋友,千万别找我,我跟谁都没话说。”
扔给自己了?薛业抱着一堆衣裳,没敢多问。
“穿啊,你不穿等着冻死?”祝杰又吸了吸鼻子,空气确实不流通,快要将他闷死,不然怎么可能这么热?
这是给自己穿的啊。薛业也不多让,给就穿。他低着头开始挑,拿黑色背心将身体擦干,再套那件高领。时不时偷看一眼祝杰,牛逼,八块腹肌都练出来了,啧啧,自己才六块。
干燥的布料很舒服,很暖和。薛业穿好外衣,高领掩盖住他小半张脸。借着这个高领的掩饰,薛业悄悄叼起冰冷的金属拉链头。
祝杰一言不发,觉得自己像个有病的变态,在这里光膀子。
“谢谢杰哥,杰哥你冷不冷?”薛业重新蹲好,把拉锁头吐出来。
“不冷。”祝杰一只手搭在皮带扣上,真的不冷,快要热死了。
一个细微的响动被薛业捕捉到了,是杰哥的拇指在无意识地扣皮带。他再往那边看,突然发现祝杰的后腰有个伤口,呈青红色的条状,血痂略向外翻。薛业在田径场长大,知道这是新伤。
“杰哥你这个……怎么弄的啊?”他蹲着挪过去,悄悄地戳了一下祝杰的侧腰。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吓得祝杰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你别乱碰我啊!”
“不是,我没乱碰。伤没好,痂底下有血。”薛业很少见到这么不怕疼的人,“杰哥你这里是怎么磕到的啊?也太寸了吧。洗澡的时候你也不注意,现在又流血了。”
“你管这么多干嘛?打架打的!”祝杰皱着眉,用尽全力掐住他伸过来的手。你说这是怎么磕的?吊扇是不是你拽下来的?你要是抓得住床栏杆,我至于这么寸么?
但是这些话他都不想说,只想甩开薛业的手,却紧紧抓住不放:“别随便动我,我急了真的打你。”
手劲很大,腕口掐得生疼。薛业想收收不回来,蹲着仰起头:“杰哥你老这么打架交不到朋友的。”
朋友?他还是想交朋友?和谁交朋友?张钊还是陶文昌?张钊一直不缺朋友,陶文昌又是最受欢迎的,祝杰没有同情心地捏薛业的手腕骨:“你有很多朋友是吧?”
薛业想说有,自己有许多师兄呢,可是杰哥看着他,眼睛里有些他看不懂的哀伤。
“我也没有朋友。”薛业忍着疼问,“杰哥你那个伤口疼吗?”
祝杰不动,表面看是他要把薛业伸过来的手推开,可实际上是自己抓住不放。或许下次,下次可以找个好点的借口碰他,不需要这样暴力。
“还行吧。”祝杰说,看着薛业穿自己的衣服竟然心情不错。
“真不疼?”薛业对那个伤口望而却步,他才不信。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祝杰对他接连的追问搞糊涂了,自己是男生,哪有什么疼不疼的。父亲是散打冠军,自己受的伤在一个格斗选手眼里都是皮外伤,难道不是么?
“疼。”祝杰试着选了一个从没说过的答案。
“疼的话我陪你去医务室,发炎就惨了。”薛业鼓起腮帮,朝伤口呼了一口热气,“杰哥你还是让我拎包吧,我每天帮你带吃的,万一你受个伤什么的我还能陪你复健。练体育必须有搭档,真的,你看那些运动员都是两个一对训练。”
“你才见过几个运动员啊,吹牛逼呢。”祝杰回答。他发现薛业其实很不会说好话,还没拎包就开始咒自己受伤复健,怪不得他没有朋友。
“我……我在电视里见的。”薛业垂下脸,一缕头发打在眉骨上。
他不高兴了?祝杰猜。薛业的帽子湿了,就在他脚边,他想一想,摘了自己的迷彩帽,轻轻地盖在薛业头上。
薛业脑袋顶上一热,自己又有人罩着了。
这时候祝杰松开他的手,陷入了沉默。不一会儿,薛业小心地拆起固定手掌心的绷带,靠着玻璃昏昏欲睡。等他睡着,祝杰拿出裤兜里的手机,穷凶极恶地搜索如何交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命运之神:现在让我给祝杰套上一个温柔buf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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